《乱世忆》客舟夜雨

1、乱世忆

　　一
　　你从来不问我过去的事情，或者是你太相信我，或者是你已经隐约猜到。而我，却想说，我们的相遇，并没有传说中的美好和浪漫。

　　二
　　我们的相遇，本是风光而冷漠。那时，我是燕国飞雪玉花台上一舞千金的舞姬，而你作为燕国琴筑双绝的琴师，被妃雪阁以重金聘来为我伴奏。初见时，你背着筑，长发半遮了面，露出的一只眸子清冷而带着些难以接近的意味。当时我听管事说，你是来为我伴奏的琴师，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便漠不关心地走了过去。

　　但那时的你一定不知道，妃雪阁是怎样的一个存在。你知道它是受太子丹殿下的庇佑，却不知道它本是墨家在燕国的据点之一，为作为交易，平时也需要为太子丹收集来自座上客人的信息。

　　而你也一定不知道，重金聘你，是墨家巨子的意思，琴筑双绝的剑客，若是有心进入墨家，定会成为墨家不小的助力。

　　然而你为人太过沉默，与人缺少交流，来到妃雪阁半年，也没有人能够了解你。

　　而这些，当时你并不知道。

　　而我又怎敢说自己知道所有真相呢？后来我知道太子丹殿下其实是墨家巨子时，听着天明的叫喊，我的心中不知掠过怎样的情绪。

　　乱世间，有多少被隐瞒下的事情呢？

　　三
　　扇了你一耳光之后我回到自己的房间，看着拿起雁春君送来的玉镯。

　　“阿雪，你准备怎样？”蓉姐姐从帘幕之后走出，看着我。

　　“我能怎样？”我倦倦一笑。“你说呢？”

　　“不同意。”小跖从门外闪过来，合上装着玉镯的盒子，“让女孩子这么为难，可是很让我觉得自己没用哦。”

　　“你可以选择今晚走掉，去墨家机关城。”小跖的脸色一如既往的轻松，“妃雪阁不至于连这么一件小事都压不下来。”

　　“那……他呢？”我轻声问，看着桌上同玉镯一起送来的那把破损的伞。

　　“谁？”

　　“高渐离。”我道，转头看着窗外，想起雨打在身上的触感，冰凉。

　　他此刻在哪里呢？是在冰冷的雨中么？

　　“放心，阿雪。”蓉姐姐道，“既然他是为了你而获罪，那么墨家不会不管的。”

　　“是么……”我淡淡道，“那么闹出这么大动静，雁春君那里不好交代呢。”

　　“交给太子丹吧。”小跖道，“他不可能连这点事都没有办法。”

　　“小跖是不是把他想得太简单了。”我无奈笑笑，“他若是真要找事，太子丹殿下也未必压得下去。”

　　“不必担心，”小跖收敛了笑容说，“我来的任务，就是行刺雁春君。他死了之后，怎么会有闲心来管你？”

　　“行刺？”我抑制住自己的惊讶，低声急急问道：“为什么？！”

　　“雁春君为人骄奢淫逸，残暴至极，暗下又与秦使许多来往，这样长此以往，终有一天会毁了燕国。”蓉姐姐的声音平静，却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所以，小跖会在今晚悄悄潜入行刺。而你，不必去的。”

　　“行刺雁春君哪有这么容易？”我道，心中突然涌起了一种冲动，“这件事，让我来做。”

　　“阿雪？”小跖怔了一下。

　　“我来最合适。你们不出面，便不会暴露这里是墨家的据点，最近秦国对墨家逼得可是很紧呢。”我站起身，打开装着手镯的盒子，语气不容置疑，“其次，我可以以不能让他人观看为由让他的第一高手离开他的身边。但他们一定不知道，凌波飞燕，本就是一支，死亡之舞。”

　　缓缓将玉镯套上手腕，多年后我已然忘记我是怎么说服他们。然而却一直深深地记着桌上放着的那把有着破损的伞。

　　而那年那天我的坚持都是为了什么，我也说不清了。

　　四
　　一曲凌波飞燕。

　　雁春君府邸温暖而明亮，柔软的地毯在脚下延伸出一道道褶痕，没了音乐的伴奏，我忍不住想，你在哪里。

　　外面的雨声渐大起来，我一步步踏着自然的韵律，耳边有你的声音轻响：“燕国深秋的雨，虽然凄美，但却冰寒彻骨，会淤积在肌体中。”

　　雁春君送来伞是用你的生命来威胁，然而我知道，无论我去与不去，他都会下令处死你。

　　那么现在你在哪里呢？阴暗的囚室，还是冰冷的雨里？或者是……你现在还能感受到雨的温度吗？

　　我回忆起最后一次相见，突然后悔起来为什么没有对你笑过一次。

　　我这样冷漠地对你，只是在赶你离开。或许我对你，早已经有了若有若无的冷漠疏离。即使知道墨家想让你加入的意思，但我总是用冷漠来实现着我的一点点私心。不想让你我太过接近，不想把你拉进乱世中的这趟浑水。然而，终究是事与愿违。

　　五

　　杀了雁春君，走出房门，也许会看到绝影，也许会看到大批的侍卫，但是我没想到，竟会看到你。

　　你一向注意自己的仪容，可现在，你一向整洁的衣衫沾着血渍，你一向柔顺的长发被鲜血粘成一绺一绺，然而你的眼神依旧是这么沉静而淡然，让我觉得熟悉而心安。

　　隐约传来的纷繁而又不失整齐的脚步声，而我还不想从这温暖而安心的感觉中走出来。

　　“天下虽大，却已经没有我们的安身之所了。”

　　然而，我还是抬起头，慢慢说出了这句话，等着你的回答。

　　六

　　之后便是逃亡。

　　我曾想过途中会有墨家弟子来找我们。可是，在燕国士兵的一路追赶下，并没有等到有谁出面，来救下我们。

　　后来，蓉姐姐说，巨子说过他对我们另有安排，她和小跖遵循着巨子的指令。赶回了机关城。

　　“却不知道，你们竟被逼到了这样危险的境地啊。”蓉姐姐带着歉意说。

　　我笑笑，然而心里也知道了是怎么回事。雁春君毕竟是燕国的贵族，而墨家也需要燕国的支持。刺杀雁春君，无论怎么说，都不该被摆到明面上，只是单纯当做一个舞姬与一个琴师，为人不容的私情。

　　“终不离兮。”

　　站在悬崖上，我已经放弃了自己的期许。不会有人来救我们，我们的结局或许就是在这里，在这悬崖上。然而为什么，转过身去看着你安静的容颜，我会有心安的感觉。

　　那便在这里吧。看着深不见底的崖底，我却感到平和而温暖。

　　那么，就这样吧。没有势力的纠葛，没有深处的暗涌。整个故事便是如此，我和你互相爱慕，终于在这个晚上逃离，然后在崖边殉情。没有衡量，没有纠葛。我闭着眼，感受着你的紧握和下坠时耳边的风声，轻轻笑了出来。

　　终话

　　所以，小高，你看，我二人看似简简单单的一场逃亡，背后竟是有如此之多的纠结。有时回想：若不是雁春君本就是一枚需要拔除的钉子，你我今日，又是怎样？这么想着，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我本觉得，这乱世纷繁，容不下一对相爱的人。不肯给人简单的幸福，也不肯促成一对完满的姻缘。然后，再回首，抛却那段纷繁，还有那么一件事情，让我一想起来，便觉温暖如斯。

　　是的，那就是，我喜欢你。从很早之前开始，也许是在你喜欢上我之前……谁知道呢？我本不喜欢在飞雪玉花台上的表演，但你的琴声让我有站在那里的乐趣；夜深独处的时候我会悄悄拿起玉箫，回忆起你的琴声，想象着你我琴箫相和的模样；在燕国冰冷的雨中，推开你的伞，你可知道我需要多大的力气……

　　纵乱世纷繁，然而总会有一件件美好的回忆。比如，你弹琴时修长的手指与专注的眼神，比如，你说“终不离兮”时温柔而坚定的语气……虽然疲惫，虽然辛苦，但是，我不悔入墨家，更不悔，遇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