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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阴阳错(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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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识混沌,阴阳乱错。
“爹,你看,我的文章被传抄了好多遍,夫子对我赞赏有加!”小小的瘦弱的孩子小心翼翼的服侍着瘫卧在床上的父亲,将一块馒头分成好块,耐心地喂那苍老的人咽下。
穆夕润似在梦中,不知不觉的深深吸引在那幅景象里,感受到那孩子无力而又疲惫,却仍隐隐期盼着的心情。
孩子的父亲参加科举考了一辈子,最终落了个无果而终,连个举人都不是,更要命的是读哑了一口嗓子,以后说话都显得格外痛苦,因而几乎不会与人交流。
孩子仰着一张脏兮兮的脸,本是期盼着的眼光触到父亲那嘴角的不屑,赶紧保证着:
“爹,这不算什么,我会更努力的!”
穆夕润看着那孩子除了努力用功外,还小心的攒起每一点积蓄,孤独而又可怜,这种感觉似乎若隐若现,穆夕润总觉得忘了些什么,用心想又却想不起来。
“爹,我中举人了,那些人再也不会瞧不起我们了,我还得了好多银子!你看!”
那孩子激动的捧着几个大大的银碇子,兴奋的将他们凑到父亲的眼前,双手不住的颤抖。
“啪”的一声,银锭子被那靠床急喘的老人挥手扫到地上,那孩子的父亲似乎仍不解恨的打了孩子一巴掌,急怒的指着破旧的屋门,用眼神怒吼:“滚!”
孩子黯黯的走了出去,伤心的坐在台阶上,双手紧紧的握拳。我怎么能这样让父亲失望,银子算什么,我现在只是个举人,又算什么?我要让父亲真正感到骄傲!
穆夕润苦笑,人的欲望总是太多,而把自己逼得太惨,这样却也不是件坏事,但是。。。看着孩子夜夜苦读憔悴不堪的脸,这样太苦了!
殿试那天,孩子虽然又长大不少,心里的欲望却有增无减,大概只有穆夕润才明白他是多么的紧张与惶恐。
“忠孝何为先?又如何两全?”威严的声音缓缓而至,孩子全身不由的微微一抖。
“禀皇上,臣认为百善,孝为先,孝比义重!”
朝堂上一片抽气之声,安静地吓人。很久后,孩子拱起的脊背几乎承受不住的颤抖,那主宰苍生的声音终于回到了殿上。
“殿试,散了吧,状元就他了。”皇帝疲累的抚着额,在搀扶下走了。皇帝想着,这个人终于看透了本质,也有足够的胆量,一个连孝都做不到的人,用何来行义。
孩子高兴地穿着状元服将父亲迎到新的大官宅里服侍,穆夕润也为他那功成名就而高兴着。
他喜气的端着药告诉父亲:
“你看,我们以后真的有好日子过了!”
有些担忧的看着父亲越发灰白的脸和毫无生气的双眼,孩子焦虑不安。片刻,那苍老的人痛苦地发出嘶哑的声线,断断续续。
“我,就。。。知道,我中不了。。。只有我。。”
“我。。那么。。拼命。。。”
“为什么。。。!”
孩子无措地阻止这着父亲大力捶胸,突然间他的动作停止了,双眼狠狠的盯住自己,疯狂而怨毒。
“对,就是。。你!你中了。。。注定要夺走我的机运。。。”
“一直。。。都是你,祸害。。祸害!”
孩子来不及反应过来,腹间一痛,冰凉的金属在身体里狠狠的搅拌,血肉撕扯的声音。闭上眼的那瞬间,父亲像个恶魔,披头散发,狠狠地用刀扎着自己。
“去。。死吧!”
穆夕润气血翻涌,像个局外人一般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却无法置身其中,只觉得双眼发黑,那孩子死了,一直陪伴他十几个春秋的孩子死了。穆夕润强忍不住,一口血喷涌而出,似乎孩子那谦逊而不失傲骨的话仍萦绕在耳:
“臣认为百善,孝为先,孝比义重!”
呵,这样说,这样做的孩子,却这样死了。。。这世界,疯了吧!
混沌初开,陈瑾刹间睁开双眼,眼光泠然,好一会而,才定定的侧头看向不远处的四角桌。
“此子不凡,他日定。。。”
四角桌面对面坐着两名老者,一个白发虬須,道袍岸然,高深莫测的笑着。
另一个高冠锦衣,冷肃威严,正一哒一哒的扣着桌面,缓缓开口:
“道长所说。。。罢了,乃儿不幸之中又何其有幸,愿得道长教化,老夫不知以何为报。”
白发道人只摆了摆手,起身走到陈瑾面前,沉稳的扶起他,和蔼地笑说:
“叫我山长便好,可愿同我进山修行?”
陈瑾有些迷茫伸出五指翻覆审视,细细的桃花眼里闪烁着些许疯狂的神色。片刻后他抬眼一笑,傲势俱现。
“你知道什么。”
老者巍然抚须叹道:
“菩提本无树,何处惹尘埃。论理不分教派,你信我则已,不信且罢。那最后四个字就当我送你的谶言罢。”
此子不凡,他日定。。。。
“山长,有趣!” 陈瑾扬起嘴角,淡淡的讥笑,我倒是看看,这就是你所谓的谶言。
“瑾儿,随道长去吧,就这样定了。”
“是。”
茫茫雪山之峰,陈瑾淡淡的看着这片苍茫的大地,时至今日,已经十年了。心中却仍是空空荡荡,毫无所存。突然感觉手心一热,右手已被紧紧攥住。
“念儿。”
“嗯。走!”身着短袍绿绒坎肩,戴着纯白的狸毛护袖护腿的娇俏少女拉着自己向山下跑去。周围的寒霜雪树一点点的倒退,只有那手心的温热一直传达到心里。
好温暖,念儿。
左弯右拐,前面傻傻的少女不知被路上的石子绊了多少次,若不是陈瑾小心的拽住,她可能会摔得满头大包吧。陈瑾想着念儿满头大包的狼狈模样,不知不觉笑意从眼角蔓延到唇边。
“瑾,笑什么!咯,你看!”念儿放开了他的手,双手叉腰淘气的站在他面前,下颌微翘,一副不可一世模样。
陈瑾感觉一阵热浪扑面而来,直直向前望去,不由微愕,这。。。是温泉吧!
几块青石有距离的环绕在一片乳白色的湖边,一阵阵寒风将湖面的滚滚热气吹散大半后,即刻又升起浓浓的白气。温泉周围三壁环绕,只有北面延伸出一条细细的小道。真是天然的好浴池!
“瑾,我找到的,真的好幸运。。。”念儿笑盈盈的看着眼前有些怔然的少年。
“嗯。”陈瑾从未看见过温泉,之曾在志怪书文中看见过其中一星半点的记载。此时他已从先前的惊奇中回过神来,眼神自然而然的和念儿对视。
“就像十年前,遇到你一样,山长说冥冥中自有注定。”
念儿说道。
“是的,我从来没有怀疑过。”陈瑾握住她的手。
“那你说,我们的注定是什么呢?”
“一辈子在一起,够么?”陈瑾拉着她的手顺势将她揽进怀中。我什么也不求了,就只是这样,平平淡淡的在一起。
陈瑾一开始就知道哪一环节错了,只是没想到会引发的这么快,以致事发于此,却束手无策。
他重重的跪在墨檀木板上,思考着怎样向山长及师兄弟们解释着一切。
“陈瑾,没想到啊,如今暗中做这一切的竟是你,天意作弄,天意作弄!”大长老气急生悲,不断捶胸大叹。
“魔教弟子杀进来了,在外面不断叫嚣着要还回他们的教主。”突然一青衣弟子浴血而归,刚跑了几步就歪倒在地。
大堂内霎时一片混乱,本来以为魔教教主在此可以作为筹码,却没想到那些魔头甚是胆大妄为,惊恐的情绪开始一点点的蔓延在堂内弟子们的心里。
“陈瑾,我杀了你!”一弟子红了眼,拔剑而上。
陈瑾跪着堪堪避过杀招,却不还手,任凭利剑在自己身上擦过条条剑痕。至少现在还不能死,陈瑾看向在一旁低头握剑的念儿,很想过去紧紧抱住她发颤的身躯,抚干她不断从脸颊坠落的泪,安慰她不安的心。告诉她,其实很早很早前,他为她脱离魔教,携手看雪。可是如今,他自己都无法相信这个已经几乎忘却的事实。更何况此时魔教打着营救教主的名号来势汹汹,无论如何,这个黑锅是背定了。只是那些在外面浴血而亡的师兄弟们,他拿什么来偿还?
“住手。”山长悠悠的开口,不怒自威。那持剑乱挥的弟子终是愤愤的停手,站到一边怒视着陈瑾。
“大长老,带着弟子们从后门石道下山,无须再等,以后,成者自兴,不成者自省。走吧。。。”山长用仗拄了拄地。
大长老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收起了悲痛的表情,起身扶住山长,欲带众人走出大堂。山长却推开了他的手,笑了笑。
“我和陈瑾有话须讲完,你们先走。”
“山长,不可。。。”大长老还未说完,只见山长挥了挥手,“砰”的一声大门合上,将他们隔在了门外。
“走吧,走罢!”
此时大堂又恢复了一片寂静,山长和陈瑾兀自沉默着。
门外那头的人渐渐散尽了,兵器交集的声音却越来越近,生生的撞击在陈瑾的心神间。
“陈瑾,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时我对你说的话么。”山长的声音似乎倦怠了许多。
“记得。”
此子不凡,他日定。。。
陈瑾合了双眼,唇边勾起一丝嘲讽。
非妖即魔。
“你待如何?”
“山长都无法改我宿命,我又能怎样?”
“你错了。”
陈瑾无奈的笑着,当初自己答应成为魔教教主时就错了,可是那高高在上的感觉太好了,他甚至可以习得各种旷世奇武。至少在那时候,自己无法拒绝。即使现在后悔了又能怎样?
“我错了。”陈瑾喃喃。
“错了,要付出代价。”山长直直的盯着陈瑾。
“对!”陈瑾垂目回答。
“就像我错了,就要用性命去抵收容你的代价,去偿还为你而死的弟子们。。。”山长缓了语气,有些超越俗尘的无奈。
陈瑾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山长,背脊渗出丝丝凉意。
“那么你的代价。。。就痛苦多了。”
山长微微向后靠在软垫上,双手撑额,面色黯淡。
“用你余下的生命,报仇吧。”
陈瑾撑着僵硬的身体缓缓站起,犹如千斤重,压得他似乎无法喘气,我的代价,用余下的生命去报仇。他想拔腿就跑,可是能像那些无辜的弟子转身离开这个地方吗?不能。
兵戈之声越发清晰,快来了。
“陈瑾,动手!”山长冷冷的说道。
“你信我?万一我不愿意呢,我杀了你马上可以倒戈魔教,凭什么报仇?”陈瑾紧紧握住未出鞘的剑柄。
“你不会的。”山长默默地合眼,嘴边扬起一丝笑。
陈瑾抽剑而出,飞身上前,眼见剑锋将要寸寸没入山长的衣襟。忽然眼前一花,剑,入了骨。
鲜血一滴滴的落在他的手上,热的烫人。陈瑾抽出三尺青锋,呆呆的接住倒向自己的身体,甚至还带着一丝寒冰中温泉的味道。
“念儿。。。”陈瑾温柔的,小心翼翼的抚上她的脸。鲜红的血液在她苍白的脸上晕开,如魅似精。什么时候,这人的音容笑貌已在心中烙了深深地印。
“瑾,你。。。不能。。。我还会等你。。。咳咳,和你一起。。。所以,你不能杀。。。”念儿咳出大量的血,身体的温度渐渐流失,不住的打着寒颤。
“我知道,不,不要说话,没,没事的!”陈瑾语无伦次,知道的,他明白她,如果杀了待她如父的山长,她还如何与他一起。
怎么办,陈瑾将所能找到的药物找遍了,甚至用了针灸,为什么她的身体仍在渐渐的冰冷?待魔教众人攻进来,只看见自己的教主手忙脚乱的为一个女子疗伤,而山长静静的合眼坐在一旁,已然失去了呼吸。
众教徒参跪拜见:
“恭喜教主攻拿岐山,扬我教光辉!”
声音震耳欲聋,而陈瑾所能听到的,却只有念儿那趋近于无的呼吸。
山长说,你会的。
陈瑾抱紧了怀里的人,面如土色。一丝鲜血从嘴角溢出,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