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袖》白露又霜

1、王局长

　　北平的冬天总是很冷的，可这到了春天跟前儿才下起雪倒显得古怪
　　不合时宜。刺骨的的寒风和冰冷的雪花能透过人们厚重的棉衣将骨头冻得僵直。
　　梨园的小伙计冒着冷风像门神一样立在门口，将两只手交叉缩进袖子里，冻得面颊通红，牙齿“咯咯”作响，但只能望着路上为数不多的行人急匆匆地来来往往，自己哪怕冻成冰块也不能动弹一步。
　　小伙计把老板祖宗十八辈骂了个遍，要不是老板把接待什么局长的工作交给自己，自己也用不着在这冰寒地冻的天儿里受冻，理应是在屋里端端茶，倒倒水，说不定碰上几个有钱的主还能赏自己些小费贴补家用……呸，真晦气！
　　屋内的掌声在屋外都听得清清楚楚，想必这戏已经开场了，小伙计咬咬牙一跺脚刚准备回去，可想起早上老板对自己千叮咛万嘱咐说一定要接待好，要不然人家官爷一怒，梨园就别想开了，怎么保得住饭碗之类的话，就对着手吹了几口热气转身继续等。
　　听见帘子被打开的声音，小伙计瞅着慌慌张张的老板提着长衫跑到自己面前，急促地问：“怎么，王局长还没到？”
　　小伙计眼一斜，翻了个白眼，好似嘲讽地说：“人家官大，架子也大，我们这些人，等等又能怎么样？”说完后脑勺就被挨了一下。
　　老板这一拳不痛不痒，打完又指着小伙计的鼻尖说：“唉，说什么话呢，小兔崽子。”接着又是不轻不重的一拳。
　　正当两个人像闹着喜剧，一辆崭新锃亮的黑色轿车拐了个弯儿，不偏不正地停到了梨园大门口。
　　老板倒抽一口凉气，忙朝伙计使了个眼色，小伙计立刻去开车门。
　　下车的是一个青年男子，约摸只有二十五六，长相俊朗，一袭青色棉长衫，与一般大腹便便，油光满面的官员不同，这是让小伙计很惊异。
　　男子笑着开了口：“这穆老板的梨园大早上都这么热闹？”
　　穆老板满脸堆笑，谄媚地冲男子作揖道：“这小伙计新来的，不懂规矩，站在门口不好好等候您，教训他几句，也是应该了，应该了。”
　　男子一摆手，低头看见小伙计正搓着通红发青带着血丝的手，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怀炉塞到伙计手里，小伙计受宠若惊，心里对这个“不准时”的王局长添了不少敬意。
　　到底是老板大风大浪经历惯了，立刻恭恭敬敬地做了个“里面请”的手势，点头哈腰地把王局长请了进去，并好茶好点心地一道一道往桌子上摆。
　　“哟，得亏您来的正是时候，还只是戏的开头，这要是错过了戏的高潮，那得多可惜啊，您说是不是？”穆老板把最后一盘糕点亲自摆上桌，嘿嘿笑了几声。
　　“这穆老板的言外之意是说我不守时，来晚了？”
　　穆老板一听，吓得一身冷汗，忙答应着：“哪有哪有，我怎么敢呢，我只是想着，您要是错过了这场戏，可不是要等到明儿个，您贵人事多，再请也不好请，有如此良机，可不能因为您再说事多搪塞过去，那可让我这儿怎么办呢？”顺道穆老板演了一出痛心疾首捶胸顿足的戏码，引得在场伙计都哈哈大笑。
　　王局长做了个赔罪的手势，这让所有人都对这个有亲和力又没架子的局长生起三分钦佩。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王局长刚放在嘴边的龙井茶忽然又放下，侧过耳朵听了一会儿，很是疑惑不解：“今儿个不是京戏？”
　　“是是，昨个儿有几位官爷说今天想换换口味，再加上您不也是南方人吗？我不才,更不懂戏,就听着建议让头牌唱了出,不满意的话王局长可要多多包涵啊。”
　　王局长抿了口茶，略微含笑，谦虚道：“哪里哪里，穆老板对戏的研究之深，远在我之上，先前在英国留学，很少能接触到纯正的戏曲，再加之您也说这是名满北平的角，我又怎会不识抬举地‘不满意’呢。”
　　穆老板忽然有些犯难,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接话，这接的谦卑也不行，玩笑也不得，只能裂开嘴角傻笑。

　　王局长名叫王术承，祖上世代以开药铺为生，随着日积月累，王家的祖业也越做越大，算得上腰缠万贯富甲一方，在江南那一带是出了名的大户人家。可王术承的爷爷不愿意安安分分继承祖业，偏偏想要去混官场，那一段时间王术承的太爷爷可气得不得了，说官场乱，他心机单纯，混不了，然后拿着鸡毛掸子四处追着打，闹得街邻皆知鸡犬不宁。
　　可王家人运气好啊，干生意，在金华一带几乎是出了名的，混官场，不到两年便风风光光衣锦还乡。
　　王术承跟他爷爷像，先不说骨头里天生倔得跟牛一样，自己决定的事更是任何人都阻止不了，于是在英国留了几年学回来自己努力加上父亲偷偷送礼塞钱混了个小官职，结果不出一年半就像芝麻一样节节攀升到局长之位让人大跌眼镜。
　　穆老板这么想着，忍不住发出“啧啧”了两声。
　　“穆老板想什么呢，这么入迷，莫不是想起哪条花街上的姑娘了？”王术承毕竟在英国接受的教育比较开放，这样的言行把穆老板吓了个满身冷汗直流。
　　“王局长，话可不能乱说！”穆老板急的满面通红又蹦又跳想必是心虚过头气火旺盛。
　　“哈哈！看来老板是去过了，要不不然怎么会如此？”王术承不管旁人极力掩盖住的笑，继续拿穆老板取乐子。
　　茶喝了大半，点心吃了两块，话也说尽了，戏也就快结束了，王术承站起身，走到穆老板面前，眼睛却紧盯着台上的人：“穆老板，我记得北平的名角儿应该是临云吧，这位，是谁？”
　　穆老板带着一丝春风得意的笑，故作神秘地说：“这是最近才火起来的，叫林莫忘，嗓子比临云好多了，以前从来没听他唱过，不知如何，近来一唱，几乎场场座无虚席，这啊，跟诸葛亮出山是一样的。”
　　“那临云呢？”
　　“临云她……”穆老板一脸惋惜为难，摇摇手，意思是说嗓子废了。
　　“可惜了。”王术承说着，自顾自地往戏台后方走去。
　　“哎，王局长，莫忘他……他从不见人啊。”
　　“没关系的。”
　　“这……有没有关系也不是你能决定的啊……”

　　戏台后有一间隐蔽的房间，从门外看小的很，但雕花门的花纹很别致，仔细闻一下还会发现门上除了一股淡淡的檀香还夹杂着轻微的胭脂味。
　　王术承推开门，发现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子在卸妆，应该就是林莫忘。
　　林莫忘应该也是发觉站在门口的“异物”，凤眼一垂薄唇一抿，带着桀骜不驯的语气问：“你是谁？”
　　有些清脆的男人音，王术承傻了眼。
　　这唱腔，这长相，除非眼睛瞎了，不然不可能说他不是女人……可是，他偏偏就不是女人。
　　“说你呢！没事快走！”林莫忘怒目圆睁。
　　王术承笑了笑，作揖鞠躬，打量着林莫忘卸了妆的半边脸，发现林莫忘的肤色比上了脂粉后暗淡不了多少，眼稍微微上挑，显得凌厉却妩媚，真算得上是一个美人。
　　“在下王术承，只是好奇，特来拜访，还望不要见怪。”这话王术承说的有点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之味，林莫忘不禁皱了皱眉，一脸嫌弃。
　　不用说，那些游手好闲的好色富家公子肯定是每天成群地来。
　　“有什么事快点说。”林莫忘一边清洗着，一边很不耐烦地“轰人”
　　“要论事，咱们两个没交集，自然没事可说，我只是来见见这北平第一名角儿，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哼，是吗，谢谢夸奖，你可以走了，不送。”林莫忘嘴角一撇，连正眼都没看过王术承就下达了“逐客令”。
　　“既然有事，那就改日，一会儿我会让下人送礼物过来，我也不算空手而来。”王术承说完便微笑着风度翩翩出去了。
　　林莫忘身边的小伙计很摸不着头脑，看着他卸完妆准备梳洗出门，试探性地问：“您看……他说派人送东西。”
　　“派人送东西还要我亲自去？你代我收下就行了。”
　　“恩……”
　　“算了。”林莫忘停下梳头发的手。
　　“啊？”小伙计一个激灵，不知道林莫忘到底要干什么。
　　“等他的人把东西送上来，你直接扔掉好了。”
　　“……”

作者有话说

　　希望有人读……有人读才会有动力嘛……【碎碎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