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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干戈城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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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月到底,风不烈,日头暖,直催人懒,路头吃草的牛似也无精打采的甩着尾巴,那尾巴梢系了一个精巧的铜铃铛,当啷当啷很是清脆。
那放牛的小童迷糊间打了个呵欠,蓦地听见一声叫唤,定睛一看,原是十余人的一支队伍,队中一架拖货的骡车,那骡子又老又瘦,舌头耷拉着伸出嘴外,已是累的够呛;车上装得一个不大的箱子却里外捆了十几道,车辙甚深,不知里头有什么东西。箱上披了镖旗,想必是一支镖队。
这十几人各个一身腱子肉,还是二月天却都热出一身大汗,泥点活着汗水在面上划下道道,衣裳均是污浊不堪,不知是赶了多远的路。当中几人衣衫凌乱,从破了的洞口隐约可见缠上的绷带。寻常人见了这群彪悍之辈唯恐避之不及,那小童却是不慌,提溜着黑色的眼睛正一脸好奇之色。
只听队中当先一人呼喝道:“喂,那娃娃,西洲干城阁咋个走法?”
那人身负一杆长枪,枪头长而尖锐,头上勾起,恰似鹰喙。
见有人问路,那童子闻言眼光倏地亮了,右手手指一撮,比了个要钱的手势。
此人是这一票的镖头,正是疲乏气躁之时,哪里禁得起一个孩子这般不知斤两?当下气血上脸正待发作,眼角瞥到那牛尾上的铃铛面色一骇。这铜铃无甚可说,奇的是铃上纹路,隐约的城砖之上刻一半月的盾形,端的是精美。干为盾,砖为城,正是此行要去的干城阁标识。
瞪着那放牛娃半晌,悻悻从怀中掏出一锭雪花银。
童子收了银子,登时眉开眼笑,双手极快的那么一抹,银子便不知被他藏到何处去了,眼看对方面又不愉,急忙问道:“你可知一座山?”
不见回答,又问:“那你可知两条道?”
几番下来皆是不知。童子奇道:“世上竟还有如此蠢笨之人,竟不知一山二道四堂八馆之名。也罢,你们顺此路前行岔道右拐,进入一座城地界自然就识路了。”说罢也不管镖师追问一座城是哪座,自顾自赶着牛走了。
待镖队辛苦赶至城下,但见门额狂草书就“一座”二字,可不就是一座城!
问江湖,何为江湖?怕是江湖人也不尽知。
要论这江湖人最是奇怪,平素爱好刀剑之事,只因干城阁主爱文墨丝竹之物,一座之地即使粗莽之人亦爱附庸风雅。
一座城内有道名两条,其正中有一二层小楼,楼上有匾额一,上书一间茶楼,是为干城八馆之一。门前有对联曰:干戈事莫动戈干,谈笑话不过笑谈。横批处悬白帛一匹,意为化干戈为玉帛,又怕粗鄙之人不懂,故在门口另立一块牌子:入门卸武。
干城阁门人众多,杀人无数,江湖闻之色变,八馆之中偏偏禁武,可不怪哉!
晌午时分,馆内依旧热闹非常,武林侠士纷纷解甲弄文,商量起诗词来。对门正墙一溜铁定此时挂满刀枪剑矛各色兵器,也不乏较少人使的双钩软鞭,可见人员之杂。
堂内摆满胡桌,正中却是一矮几,下置一蒲团,上落一块二尺惊堂木,一壶香茗冒着袅袅青烟,大约是留给说书人的。
靠窗一桌兀一大汉,须髯如戟,虎背熊腰,短打打扮,手持一墨竹纸扇,另一只则翘起二指去擒那指头大的杯盏,双目闭紧,头脑微晃。许久,似有所得,厚掌一击木桌,啪的一声巨响惊得满堂注目,高声朗道:“吾寻思良久,觅得一佳句,愿与诸位共赏!首句曰:门外两大汉!”
未吟完,堂下已有人高声和道:“床里一娘们!”
顷刻大笑哄堂,诸人纷纷叫好,那大汉不知何故,便跟着哈哈笑着。
笑声里门里跨进一个老头,着一身洗的发白的儒衫,身不足六尺,尖嘴猴腮,肤如树皮,就是平日里最丑的婆娘见了他恐是也要皱眉的。这么一个模样的老头看似已经半截埋在土里,却声如洪钟,中气十足。
老头边走边吟:“赳赳侠士,聚也干城,快哉!快哉!”细看之下,足不沾尘,衣袂无风自动,竟有飘飘欲仙之感。
有茶楼的常客道:“莫先生今日讲甚?”
当今武林今非昔比,东南西北门派林立,人多,事情也多。江湖人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莫不想了解武林近况,岭南云天楼便以贩卖消息著名,昔日大盗燕双飞在花夫人沐浴只是行窃,引得百花楼主花似玉千金买其所在,最后竟逼得一代传奇刎颈自尽,云天楼之势可见一斑。然而云天楼消息何其贵也,又怎是宵小之辈可以消费的起?除却云天楼一枝独秀,江湖各地亦不乏通晓世情的能人,一间茶楼莫邪莫有知便是其中佼佼,不是秘辛之事,只要你肯花时间听他十天半月,所求之事大多是可以听到的。一间茶楼生意有此火爆,十之八九是冲着其‘有知’名号来的。
莫邪笑眯眯地看着出声之人,也不多言,把枯瘦的老腿盘在蒲团上,惊堂木一出便开始说今天的消息。
“今有要闻二,皆出干城,巧也!巧也!”
“干城四堂。武堂主斩霜刀郑通,其刀薄如蝉翼,透彻晶莹,全力施为则刀光如星,灿若菊花,所对之人往往未及反应就已命丧黄泉;财堂主金钱镖钱有余,其一手暗器出神入化,不过近年来已有弃武之意,干城茶、妓、酒、客、医、布、赌、武八馆便是由他统领;药堂主毒仙含笑更已名扬天下,成名以来只在大理阮存之手中有过一败,这也是十年前的事了;武、财、药三堂主都是阁主心腹,但在干城阁,便是三堂众人都加起来都不及墨堂主一根指头对阁主影响之大,传闻阁主决断大事皆要与墨堂商议。可叹!可叹!墨堂主行事比之阁主还要隐秘,我小老儿常年在这一座山下,竟未见墨堂一面!”
正长篇大论,底下已有人耐不住烦:“这些我们都知,那要闻与此有何关联!”
莫邪微笑道:“有何急乎?不可急也!奈何!奈何!”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才缓缓说下去,“那要闻便是,这最得阁主宠幸的墨堂主今日叛变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惊讶有之,唏嘘有之,更多的则是不信。
“干城独冠西北,墨堂贵为一堂之主岂会自绝生路?”
莫老儿眯起眼睛,慢吞吞道:“非也!非也!天下熙熙皆为情来,天下攘攘皆为情往!这墨堂一不为名,二不求利,独独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言到此处,众人正想知道那人是谁,却生生顿住,直听得人似有猴抓在挠。
“有传言道那墨堂与阁主夫人楚冥雪有露水之情,现下已然私奔了。”
正间歇之际,一马队呼啸而过,骑者高呼:“干城阁赤令!捉拿叛阁者宋墨存!提供叛徒线索者赏金百两;敢有包庇者虽远必诛!”
莫邪摇头道:“七色赤为首,赤令一出,这墨堂怕是活不了了。”
忽听一浑厚之声:“噫!你这老头说真是有趣!你倒说说,另一件是什么?”
“这另一件,小老儿也不甚清晰,只知这东瀛出一机璜,重逾千斤,可填销火,一击可杀百人!此物件已□□城阁购下,以赤字令请了正通镖局押送,约莫近日便要入城了。”
“哈哈,这倒没错!老头,你且猜出我是谁?”
莫邪这才睁开眼大量起来人,半晌道:“阁下所负之枪长七尺又一,重七十三斤,枪头有勾,可断人经脉,因形似鹰喙固名鹰枪。相比便是正通镖局赵飞赵当家了。”顿了顿,忽而叹道,“可惜!可惜!”
此人正是先前那问路镖头,身后跟着一众镖师,其中一人早已看不过莫邪这般迂腐之气,不客气道:“你这老头有甚是可惜?说一句留半句,气煞人了。”
莫邪问道:“诸位此行可是为了押送那东瀛机璜?”
“然。”
“可曾点镖?”
“你这问题可是奇了,镖队自然是要点货的。”
“你难道不知干城镖车,不可妄动!”
赵飞朗声道:“那待如何,无稽之谈莫老怎可轻信!”
“那你可知压了赤字令货,私自看货的人都已死了。”
赵飞笑道:“可我们都活的好好的。”
莫邪便又叹道:“可惜,可惜......”
话音未落,落地十数声巨响,连赵飞在内的十余个镖师统统躺倒在地,面色发紫,口吐白沫,已是死的不能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