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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全文大结局 ...


  •   几年后的一个冬天江南罕见地飘起了大雪,就像多年前的那场京城之雪一样,无声无息地飘落着雪花,一夜之间就覆盖了绿树红花,天地顷刻间就是白茫茫的一片。江南的孩童大多都没见过大雪,纷纷在街道院落中玩闹嬉笑,不亦乐乎,即便是在南城生活了大半生的人们,也都对这场雪啧啧称奇。

      有一场名扬天下的武林比武,少有地选在了冬天的江南。

      萧渝已经退隐江湖多年,逐渐熬成了武林前辈,对于江湖之事他也一概不问。只是今年这场比武恰好选在南城的南山,他蓦然动了想去看一看的念头。

      地点定在南山之巅,这对比武者的轻功也是莫大的考验,想必发起人在这里就已设下了第一道关卡。好在萧渝宝刀未老,轻而易举地就上了南山。

      南山较之从前没有太多的变化,只是被简单布置了一番,就被作为了比试场,这里地势险峻,参与者大抵都是要签下生死状的,毕竟刀剑无影,谁也担不起杀人犯法的罪名,萧渝一上来就在入口处被一名侍者打扮的男子拉下签名,他笑着表示自己只是来旁观,对方却相当诧异,在他的所处位置,对来人的轻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萧渝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

      比武算得上是精彩,新人辈出的武林早就换了一番全新的面孔,只是套路招数大抵如旧,他也见到了熟悉的一招半式,没有了年轻时一决高下的野心,萧渝只旁观了几个回合就准备离去,他不再关心谁是未来的天下第一,也无所谓当今武林的是是非非。他在比武进行到一半时悄然下山。

      似乎是为了迎合这场比武,半山腰上新建了一家小酒栈,萧渝见天空中又飘起了雪,便也就想着去栈内避避雨雪。酒栈正中央烧着一个大火炉,嗞啦嗞啦的炙烤声中溅出了星星点点的火花,屋内的空气蒸腾湿热。也许是正在进行比武的缘故,此时的酒栈宾客无几,萧渝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小二立刻殷勤地送上热酒。

      他想起几年前,也是这样的大雪,他也一样坐在靠窗的客栈内,如此情景重现,萧渝也是思绪万千。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悬于半山腰的酒栈更给了他赏雪的绝佳视角,稀稀落落的雪渣逐渐落成了鹅毛大小的雪花,棉软软地掉在石岩上,被尖锐的棱角截成两段,但还来不及融化,一层新雪又覆盖了下来。大雪一下,万籁就都寂静了,不远处山巅上的比试声也被厚重的雪层掩埋,只有夹杂着湿气的南风,还在呼呼地吹,有几片雪飘了进来,落在木质桌面上,很快被屋内的温度所融化,缓缓地,缓缓地融成一滩雪水,萧渝就静静地看一大片雪花分割成若干个雪点,又前前后后地消失。

      他耳边的声音全都模糊了下去,就连酒栈内小二的吆喝声,都像是浮于听觉的表层一般隐约,万念都消失了踪影,直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忽地在耳边响起。应当是响了很多声的,因为萧渝的眼前有一名女子,正在不停地敲打着桌面。

      听见了,她喊的是:“这位前辈!”喊了很多声,奇怪得都有些不耐烦起来。

      回过神来一看,有些面熟。是在山巅上见过一面的女子,坐在对面,想来是江湖后辈,年纪很轻,但看得出武艺不赖,女子的长发绾成一束,摇在脖颈,一身清新明媚的青色长衣,好笑着扬起嘴角,是很玲珑明朗的样子。

      她正用手掌在萧渝眼前晃动,他忽地回过神来一动,把女子惊了一下,忙把手收回去,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萧渝也没什么反应,凝着眼看她。

      女子倒也不闪躲,依旧笑眼盈盈地含笑看他,手肘相枕着,道:“前辈在想什么?”萧渝饮了口热酒,偏头道:“什么意思?”显然有些抵触,眼前毫无缘由地出现一名陌生人,开口就问这种难以解答的问题,大概谁都会冷言两句。

      女子只是半趴着笑,道:“会大雪天坐在这里双目失神的,估计只有大侠你一人。”女子坐直了身子,理理被起了褶皱的衣袖,又道:“不瞒你说,前辈,在山巅上我就注意到你了。”这么闲?到这高山之巅来不看比武倒去注意他?萧渝没把这话说出口,只问一句:“注意我什么?”听起来还是没什么好气,萧渝就是这样,平淡的时候显得有些冷漠。

      女子用手指略微指了指他,看向他的眼睛,道:“你的眼睛,很不一样。”萧渝听罢不知怎么地,脱口问出:“怎么,又来个会瞳术的?”这话说得是有些奇了,对方显然对这久远的奇术一知半解,瞪大了汪汪的双眼,愣是半天没说话,她可只在坊间传言里听过瞳术的故事,当今天下,可真没人会这门技艺。

      萧渝见她这么吃惊,知道自己说话欠妥,摇摇头示意只是个玩笑。女子继而才摇晃着脑袋,道:“大侠真是幽默……我方才在山巅见到大侠,想必前辈不知道,但旁人一眼就能够将大侠从人群中区分出来,你眼中的平静和自始至终的淡定,是一朝一夕难以养成的。”女子用手臂撑着头,晃晃悠悠地看着坐得笔挺的萧渝笑道:“大侠的武艺高强,”她是用的显而易见的口吻,又道:“但却透露出一种凌驾于武功之上的气息,像是参悟了什么。”有点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意味。

      “大侠是个有故事的人,我没说错吧?”女子摊了摊手,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真是个天真率性的姑娘,萧渝笑道:“姑娘还真是特别。”语气缓了下来,没有正面回应,但很容易让人觉得是默认了。

      “那么小辈可有幸听听前辈的故事?”

      雪停了,夜也在无声中慢慢降临,盏中的酒冷了一次又一次,栈中的火炉也在小二的不断添柴下烧得更旺了些,来客走了一拨又一拨,只有临窗的那两位,从日明一直坐到了黑夜。萧渝说完了最后一句话,转头去看窗外的景,白茫的天地被暗夜吞噬,只有远处的灯火微微照亮发光的白雪,看过去,是绵延不绝的雪山。南山结满了雪层,下山的路上有凌乱却不明显的脚印,夜风一阵一阵地吹,吹动着不知是哪家没关紧的门窗,嘭嘭作响,此时还有人穿着蓑衣,急匆匆地下着山,山巅的比武想来是结束了。没想到这个故事讲来又是整整一天。

      女子若有所思地盯着杯中酒,嘴里喃喃自语,她听过无数个动人特别的故事,但还没有哪一个,比得上萧渝的传奇,如果有朝一日能够将他的经历编纂成卷的话,大概是个能够让人唏嘘的故事,她想。她自己就唏嘘不已。

      只是对于其中的有些部分,她却有着自己不一样的理解。

      萧渝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半山巅把自己的经历告诉给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女子,但她竟能从他不起波澜的双眼里看到他跌宕的过往,这大概是项能够与瞳术比肩的本领了。酒逢知己的快感?他不知道。

      还是出于心志的逐渐成熟,岁月的磨练的年岁的积累,让萧渝的戾气不断褪去,一种柔软的豁达的温和正在他的心底悄然蔓延。

      女子终于提出了自己的异议,她若有所思地将手指往空中虚指,作思考状,道:“大侠,恕我直言……你不觉得,”顿了一下,还在犹豫话语是否不够妥当,但想了想,还是觉得该说出来,于是用了有些试探性的口吻:“你不觉得,其实泠苏真正爱的不是沈怀奚,而是你吗?”用手指小心地指了指对方。

      萧渝一愣,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

      “你说什么?”甚至怀疑自己听错,萧渝还是不可置信。

      女子鼓起勇气道:“这是我的个人看法……大侠不觉得,其实泠苏很早就已经走出了沈怀奚的阴影,她之所以一直在大侠面前表现出心心念念的模样就是为了让大侠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牺牲,因为大侠始终认为她是将你当作了沈怀奚,于是对她的愧疚就会少了许多……而将你易容成沈怀奚,她就不用担心在你面前流露出真情,因为你只会认为那不是属于你的。”说着说着似乎也被自己说服了,女子的口气愈加地肯定,“她根本不会知道沈怀奚还没有死,她其实无形中早就把他当作了一个幌子……大侠说最后沈怀奚离开了京城带走了泠苏,前辈别见怪,晚辈有一种预感,沈怀奚是用你,萧渝的身份做到这一点的,他只有假装成是你,才能得到泠苏的心。”

      最后下了一个水到渠成的结论,她很肯定地道:“泠苏爱的是你,不是沈怀奚。你错了,我猜想,沈怀奚早就发现了这一点。”

      先是觉得她在胡言乱语,但听到最后只觉得脊背愈发地凉,到现在,有些震惊地声音颤抖了,道:“你……你何出此言?”

      女子摆了摆手,道:“我没有任何根据,只是个人所见,如果非要说,旁观者清,很多蛛丝马迹都被大侠你这个当局者忽略了,还有就是,”女子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心,道:“直觉,我大概能够猜到泠苏所想。”

      难以辩驳,他从来就没往这一方面想过,他始终都觉得,沈怀奚和泠苏是一对苦命鸳鸯,泠苏付出了太多,沈怀奚也承受了太多,但从没想过这其中还有自己的戏码。

      他觉得有些心乱。有些迟疑地看着女子,道:“你觉得……怎么?”思绪混乱不知道自己的疑惑何在,像是有满心的问题。

      女子皱了皱眉,抿着嘴想了一会,谨慎地道:“其实其中最奇怪,最扑朔迷离的就是大侠你,你爱的到底是谁,这个问题我想你自己都没厘清吧?你一直认为是羽商对吗?但我倒觉得你对羽商只是怜惜和愧疚,那不是爱。那么你爱泠苏吗?”说到这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无意识地省略了很多你和泠苏之间的细节,我无能为力,这个问题只有大侠你自己能解开,问你的心,它知道。”

      萧渝觉得心乱如麻了。

      女子起身舒展了一下手臂,看向沉思中面色凝重的萧渝,道:“一旦你知道了你真正的心上人是谁,也许你就知道该怎么办了。”女子转身就要走,萧渝还愣着,没注意到已经走离好远的女子,等回过神来,她已经迈过火炉来到酒栈门前了。

      萧渝一阵心悸,冲着那边喊了一声:“你是谁?”炉中的明火灭了大半,青灰的烟雾腾腾地笼罩着酒栈,女子在烟气中头也没回,向后摆了摆手,道了一句“江湖人”就飘然而去。

      萧渝最后还是离开了南城,他坐上破冰后的第一艘船,开启了一段没有目的地的漫长旅途。逐渐远去的南城轮廓在他眼中凝聚成了一个点,他站在船头,远远眺望着南城的城头,他曾在那座城里目睹过朝代的兴与衰,生命的起与落,是非,黑白,善恶,生死,这些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因素,其实就像这城头见证了无数次的日升月落。日月始终共存,却永远不会同在。

      萧渝掀开幕帘走进船舱,低头的那一刻他想,这一生都在为使命而活,那么接下来的大半生,要从一而终地完成一项属于自己的使命了。

      南城的日月,映照着这一艘孤帆,向着远方缓缓驶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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