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鸦不是妖》玉折君

10、黑凤凰

　　重伤是最难受的事情，应了那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觉得五脏像是要碎裂开，好不容易等到它痛得麻木我也打算就这样沉沉睡去时，一股霸道的寒气又会在我的身体里乱窜，刺得我刚迷离的意识又蓦地清醒。我闭眼承受这一波又一波的痛楚，直到我快受不住，一阵热流才突地汇入心脉。

　　咦？热流？

　　那热流一入，便与体内的寒气相中和。霎时全身都暖洋洋，热流所到之处疼痛也减轻不少。我轻哼一声，耷拉的眼皮睁开，却撞见一双似蹙非蹙的紫眸。

　　“疼不疼？”那紫眸的主人见我醒了便停手。

　　“疼。”我泪眼汪汪地看他。

　　“哼，活该。”

　　我想我只能无语，因为我连跟他斗嘴的力气也不剩了。我张望四周，发现这里简陋得不像个房间，而且我是躺在地上的。“这里是......”

　　“云隐的地牢，你被抓了。”伊未的声音很淡。

　　虽然猜到了几分，但真正确定时我竟说不出话来。

　　“事情我都知道了。”伊未看了地上的枯草一眼，“趁我还心软，你可以先掉几滴眼泪。”

　　我没有听懂他的意思，但他这么一说眼泪就不争气地落下来。

　　“居然真的哭了......”伊未似是很无奈地看向我：“早就跟你说了不要顶着别人的样子......不过呆凤凰，你又回去做什么？你不是跟我说要走么？”

　　听罢，我的眼泪涌得更凶。

　　“到底是怎么回事？”伊未的语气却带了点强硬。

　　也许是惧怕这份强硬，也许只是想找人倾诉，总之，我跟他说了骑兵的事，说完竟觉得越发伤感。

　　“原来是这样......呵，他居然没有禀告我这件事......”伊未的声音很轻，我听得不大清楚。“好了，”他拍拍我的肩以表安慰，“你也不必太伤心，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还记得刚才体内那股寒气么？”伊未的眼睛略略弯起，“我发现那是即兄的内力。若不是那股寒气撑着你的内腑，恐怕现在你就是一只死乌鸦。”

　　“你这算是为他辩解吗？”

　　“当然，我和即兄是朋友嘛。”伊未敲了敲我脑袋，“你想想，谁知道一个奸细会毫无反抗地任人攻击？即兄下手自然就重了。可他事后不也用内力护住了你的心脉？呆凤凰，想通了没？”

　　我答：“没。”

　　伊未的脸色同地上的干草一样萧索。“好吧，我们不谈这个。”他起身扶我，“你看看能不能走几步路？”

　　“做什么？”

　　“逃狱啊，难道你想待在这个烂地方？”

　　“你......你不是即墨朋友吗？居然帮我逃狱......”

　　“听好了。”伊未神情严肃，“我只将你转移到牢外，剩下的你自己飞走。哦，这琅山上还有一座神殿，你若想疗伤可以先去那里。”

　　“疗伤？神殿？”

　　“不错。中原到处是神殿，最近的就在这琅山上。神殿里有远古先神的力量残余，是最好的修炼疗伤之所。你干嘛又用这种迷茫的眼神看我，你不知道琅山？......琅山是人间的最高山，是云隐的根据地，就是你现在待的地方......”伊未无力地看我，弄得我不好意思再问“根据地”是什么......

　　“懂了么？”

　　“......嗯。”

　　**

　　伊未最后直接将我转移到琅山神殿。

　　我常常会想天帝的仙术到底怎样惊天动地。三界皆称伊未仙君法力仅次于天帝，可我看他整天瞬移来去自如，连个咒也不念诀也不捏，想去哪去哪，这......委实令我甘拜下风。

　　不过这只是一闪而逝的念头，下一秒我就被眼前轩宇的神殿给愣住了。

　　碧瓦朱甍，丹楹刻椽。我想不到神殿会如此华丽精巧，与冥界的阎王殿有着同等气势。殿门口的天青草似是在招引我，我循路而去，发现这里的天地灵气竟比那忘川河岸还要浓郁得多。

　　大殿的金筒瓦依然泽泽生辉，匾额上刻着四个古字，我琢磨半天才觉得应该是“神魔祭天”。我讶异地看见殿旁开出妖贵的白花，俯身细看，那白花的花脉居然流淌着淡淡金纹。我下意识后退，不敢冒犯它。传说上古的神明都以花为图腾，因此大家对于不知名的花都会产生敬畏之心，不愿轻易冒犯。

　　正感概间，突觉得有一阵强烈的波动自殿中传来。走进一看，挺立的塑像让我浑身一震。那气魄，那威势，即使是石像也不减他威严半分。我被大殿里的神像凝住了眼睛，久久回不过神。

　　**

　　咚咚的敲门声，有人推开门。

　　“你放他走了。”即墨负手背对着门，语气却不是疑问。

　　“哎呀，知我者即兄也。我还真放她走了。”伊未若无其事地关门，语调轻松。

　　“为何？”

　　“因为你抓错了人。”

　　即墨一回身就看见伊未似笑非笑的紫眸，那眸里的深意他三百年至今看不透。

　　“你怎么知道？”

　　“呵呵，这世上有什么事我不知道？”

　　“......那他现在在哪儿？”

　　“琅山神殿。”

　　即墨轩眉一挑：“你把他送去了先神殿？”

　　伊未执扇笑：“有何不可？那里可是疗伤的好地方......”

　　“什么意思......”话一出口，老天就给了答案。即墨看见窗外的天忽地变暗，风云变色，不远处的山腰上竟“砰”地腾起一串冲天烈火。那火不是红黄蓝绿，却是焚尽天壤的黑。即墨在看见那串黑火时脸色突变，因为那是——先神殿的方向！

　　“你做了什么？！”他对着伊未厉声问。

　　“不是我做了什么，而是她做了什么。”伊未淡笑道：“你也不必如此，说不定待会儿你还要感谢我。”

　　话语间即墨已经离开了屋子，伊未摇扇远望着冲天黑火，“地狱业火...这动静...果然大...”

　　**

　　三界只有一种火焰是黑色，那便是第二层地狱里的地狱业火。

　　即墨到了先神殿时，整片地域都在燃烧。然而先神殿的草木檐椽却遇火不燃，火也遇土不息。两者生生相克生生相息，场景颇为惊叹。

　　即墨看着满眼的地狱业火，皱眉。

　　“十一？”他试着唤了一声，无应。他举步而入，沿着天青草的石子路一道找去。奇异的是，即墨所过之处业火皆退，竹青色的衣袍不沾半点火星，仿若不染俗尘的神祇。

　　正殿就在不远处。他方看清一个影子，那影子便蓦地化作一道火焰直出神殿。黑影与地狱业火相融，即墨抬头，那团影子忽地伸展开。巨大的羽翼将神殿上空完全覆盖，一声似笛非箫的清鸣，它抬首，那气魄似乎将天也燃了起来。

　　即墨的眼瞳猛地一缩——黑凤凰？这是一只浴地狱业火而出的黑凤凰！

　　与此同时，窗边的伊未也被远处那只展翼欲飞的黑凤凰给愣了半晌。

　　“啧啧，没想到动静比我预想的还要大，”伊未心有余悸地拍拍扇，“幸好我事先在神殿周围布了结界，要不然......天帝老儿定要杀我不可。”

　　**

　　我展翅欲翔，平生再没有比这个更畅快的时候。

　　我只觉得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下意识地在空中翩翩起舞。我发现自己可以看到无穷的远处，我看见各处的鸟儿都朝我聚集而来顶礼膜拜，我愈发舞得酣快。雄雄业火成了我的舞衣，变色的风云是我凌扬的舞步。

　　待到众鸟皆休，我已不知道舞了多久。

　　我缓缓停落在地上，看见周围一片火海。我嫌那火焰挡住了我的视线，不耐地挥手，黑火竟迅速地熄灭。黑火消散，露出的是一个人间仙境。我瞅了瞅身旁萋盛的天青草，居然想不起来这是哪儿。我又看了看天，也说不准这是何日何年何辰何月。

　　茫茫天地我竟忘了属于自己的一方春秋，意识到这点我倒有些伤感来。

　　正在这时，灵敏的凤凰耳朵听到些许簌簌脚步声。我回头望去。

　　人？妖？仙？神？我竟说不出走来的到底是什么。

　　不过他有一张好看的脸，让我觉得十分亲切。他似乎对我的脸也很有兴趣，紧紧盯着我，一步也不挪开眼睛。我好奇地歪头看他，发现即使搜光了我那空空的脑袋也想不出他到底是谁。

　　他走到我跟前，我才注意到他的食指微微有些颤抖。他的表情是惊讶的，我刚想开口问他点事，他却一把将我抱住。那力度让我的心与他的心贴得紧紧。

　　我觉得他是在笑，因为他的语气像在笑，他压抑着欣喜对我道：“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