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捉》单反君程公子

6、六．

　　六．
　　叶斐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
　　诧异的再回头，自家桌子旁坐的，就是刚才那只掉毛的鬼在优哉游哉的喝茶，一幅看好戏的样子。
　　等等……刚才是……
　　呃！呃！呃！
　　景辰柏眯起眼来扫视了下仍旧打算看戏的乌鸦。
　　乌鸦差点一口茶水呛着，还是知道这是要收戏了。
　　于是连忙放下杯子恭敬的走过去猛的一掀下摆，单膝着地，朗声道：『属下叩见吾主。』
　　景辰柏无奈的仰头看了看天花板——这装的真有模有样的。要不以后回了冥殿还是把这礼节给延续下去吧，这样好歹能找着一点自己做主的优越感回来。
　　乌鸦也无奈的继续低着头，景哥，你他娘不开口我是得一直跪着啊？还有，这茶泡了几天了啊，都淡到没味了，等着你哪天愿意回冥殿了，我一定好茶好酒伺候着你，再也不让你乱跑了，你说说你，乱跑就乱跑，跑着遇见仇敌了还上去打，明明看见对方两只阴险狡诈鬼么，还上去打！受伤就受伤了吧，还不让我找得到，好歹联系我就算了吧，你还窝在这么穷的一个凡间蠢人家里，你让我回去怎么跟长老交代？
　　『哼。』
　　景辰柏冷哼了一声，负手大踏步往屋内走了，掀开帘子时顿了顿，沉声道：『还不滚进来？』
　　『是。』
　　乌鸦应了声，麻溜的跟着往里进了，留下叶斐郁闷的抱着凳子发呆——景辰柏会不会杀了自己泄恨啊啊啊啊？！
　　自己以前是心怀天下行善无数么！可是、可是……经历过那么多不愉快之后，认识到了小胳膊就是拗不过大腿之后，就想着能把自己这日子过下去就不错了，哪里还能顾及着普度众生啊……放到以前自己肯定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不对，是送鬼回冥殿，就是对方把爪子插进我肠子里了我也定不会泄露你一丝消息，可这……这如今不是早就沧海桑田了么。
　　太多的事情令人绝望，这之后，怎还会勇敢的起来？
　　叶斐把额头抵在凳子边上，渐渐的就红了眼眶，豆大的泪珠一颗颗砸在冰凉的水泥地上。
　　说好了不想以前的事了，说好了不想的！
　　不许哭！不许哭啊叶斐！
　　叶斐你要坚强起来啊！好好活下去啊！不去想不愉快的事了！
　　不能想！
　　坚决不能！
　　你要做快快乐乐的小叶斐，根本不是济世救人的大菩萨！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叶斐深吸了一口气，跑到柴房里去蹦跶了。心情不好的时候多锻炼锻炼就会转移注意力了，嗯！
　　景辰柏如果要算账什么的，那就让他算好了，反正自己要争取剩下的这每一分每一秒都活的特别开心才对！
　　叶斐蹦跶了一阵子，就笑了。
　　他突然想到，很久很久之前，就是唐安被自己误伤之后，只能是一只小猫形状时，有一次自己在做饭时，等着那条鱼焖熟，无聊想些事情发呆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以前在山上的日子，然后……莫名的就一声不响的流泪了。
　　实际上，自己当时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流泪了。
　　而是唐安在门口喵喵的叫着，唤回了自己的神智。
　　厨房那地方烟气太重，熏得慌，所以叶斐对于那时候连自己上趟茅房都要死活扒着门要观看全过程的小唐安没得办法，只好把它拴住了然后自己跑过来关好门窗，虽然那绳子唐安一会就弄开了，可弄开了就会自己跑去玩了，而不会是一直叫个不停。
　　叶斐也有些愣住了，难不成家里来人了？
　　可自己这一穷二白的……
　　虽然这么想着，也害怕如果强盗见小猫太可爱给掳了去呢，还是立即开了门，就见唐安端坐着板板整整的，脸却是对着自己这个方向的。
　　下意识把小猫抱起来，四处看了看，确定没什么异常，不解的低下头看怀中的小猫，小猫也正歪着脑袋一脸不解的样子看着自己。
　　『怎么了唐安？』明知道他现在不能说话，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去。
　　然后唐安两只爪子按上自己的肩膀，两只爪子捧住了自己的后脑，就开始对着自己的脸狂舔个不停，那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流泪了的。
　　这件事对叶斐印象很深，甚至……深深的触动了叶斐。
　　直至唐安能说话后，叶斐问他还记不记得这件事。唐安说记得，说那时他在门外，莫名感到，你在哭，你在难受，你在不舒服。
　　可唐安再追问下去，叶斐就笑笑说不记得为什么事难过了，但是却一直记得你那天那么神奇的隔着门都知道我在无声的哭。
　　这种叫做心灵感应的东西，还真是给人带了不一样的愉悦。
　　是的，愉悦。
　　叶斐一直记得那件事的悸动，简直无以言表，让他觉得，一瞬间这个世界又美好了起来。
　　不是不被人看好的，不是不被人记挂的。
　　这种东西，不是随便一只猫狗随便一个凡人都能互相感应的。
　　而是，你们的心在彼此牵挂。

　　乌鸦跟着景辰柏入了室内，再次感叹了这个空间之狭小，估计尊贵的鬼主大人飘一圈都转不开他那斗篷的。
　　景辰柏轻车熟路的将自己往床上一摔，落床时却下意识轻飘飘了一下——他突然想到叶斐又一次看见他自己从半空中落回床上时那一脸肉疼的表情。阎罗殿前生死簿上一笔勾了他的名字保他个长生不老，都不如他家一块床板来的更值钱的样子。
　　也是啊，这个凡人身上矛盾点实在太多了。
　　你说可以给他长生不老青春永驻吧，他瞪圆了一双本就圆的眼反问活那么长久干嘛，我一大老爷们要啥青春永驻？不要。
　　你说可以给他此生富贵飞黄腾达吧，他咯咯笑的开心，反问要多么多钱财名利权势干嘛？又不能永垂不朽带进棺材，忒没意思，俗！不要。
　　可是，这人说着不在乎寿命，却偏偏那么怕死。说着不在乎钱财，却在每一个地方都斤斤计较。
　　景辰柏心里满满有了一个不太明亮的猜测：会不会就因为，他面对的是我呢？如果换做了别人……
　　可是叶斐的接触圈子自己又是知道的，日子可谓是过的异常的平淡无奇，估计连个黄花大闺女都没搂过，食色性也，估计叶斐就占了个食——不对，他吃的也很淡啊……这简直就是什么也不占啊？
　　乌鸦挠了挠头，心说鬼主大人这是在想什么呢，急切的把我叫来却不告诉我干嘛？
　　『鬼主？』
　　景辰柏依旧半坐在床上发呆。
　　『景大哥！』
　　『嗯？』景辰柏回过神来，就见对方一脸疑惑的神色，『你眼睛又暗红了，你难不成终于思虑一下咱们冥界的大事了？』
　　乌鸦摩拳擦掌，眼睛都亮了起来。
　　景辰柏这一任鬼主……怎么说呢，自己是从小就跟着他的，说是鬼主，却差不多在冥殿里喊他景大哥的多，因为一是他不太摆架子，也是个爱玩的性子，二是他大多数情况下，太文雅。
　　这个词也是他跟勾魂使一起去凡间带了些命数尽了的人时，听到的。
　　那一队里有个说书人，乌鸦听他一路上讲的故事形形色色有意思，有心提前跑回去央景辰柏留下这个人也当个鬼差吧，正赶上景辰柏找事儿解闷呢，于是两只鬼就那么大大咧咧坐在奈何桥上，听着那说书人讲了三天三夜。
　　景辰柏思索了一下，觉得真挺不错的，至少解个闷，于是就点头答应了。
　　反正么，这冥界的事儿本身就是他做主。
　　只有勾魂使在一旁惨白着一张脸：『小景，你仍旧是做不来这么狠戾的角色，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在人世本还有几年活头呢，你偏偏要提早把我勾来，你说我冤不冤，那么多好吃好玩的还没捞着，你说我能不无聊么？能不四处找乐解闷么？』
　　乌鸦在一旁听着稀奇，就问勾魂使：『你还有勾错人的时候啊？』
　　『……不算勾错，他生来就是鬼，只不过他老爹在时太强盛，他借了个刚去世的三十岁寿命凡人躯壳想过把凡人的瘾，后来也不知怎么了，愁眉苦脸回来了几次，每次回来都跟老爷吵架，再后来老爷归魂了，我就急着把他领回来了。早知道当初让他附身个大将军或者土匪头子，也好过一个温不拉叽的书生。』
　　只是，却从来没有鬼能从景辰柏嘴里撬出来，他到底在人间那阵子经历了什么，又为了什么和他老爹吵架。
　　乌鸦其实也看过几次景辰柏出手。
　　是很温雅，那简直不像在打架，更像是在……在谈诗作赋似的。
　　但是他也曾心狠手辣的从拔舌台上，油锅里还在尖叫撕心裂肺喊着的翻了滔天大罪的凡人身旁，面不改色的走过；也曾平静的从忘川水河中淌过。
　　忘川水，无论是多大级别的仙鬼神魔，都需得一步步从水里亲自淌过来——当然，有摆渡船那是另一说，而摆渡船也只是为勾魂使带来的凡人准备的，只有凡人能座。
　　鬼怪自己出入大多是到门口把自己的鬼令在门口晃一下，就能出现一座可供行走的桥，当然，你若是想飘也可以在桥面上飘过去的。
　　可是有一天，景辰柏却特意从水里淌过来了。
　　『乌鸦，你走桥去，一会到殿里等我。』乌鸦那时候还记得景辰柏仍旧裹着他那件黑色的大斗篷，堪堪只能遮到大腿，大腿以下露出来的是精练的肌肉和那白到近乎透明的肤色。
　　乌鸦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鬼主那他那漂亮的白腿伸到脏兮兮的水里，就是一阵恶寒。
　　那一阵子，也是冥殿里闹得蛮凶的——不服景辰柏接任的，觉得他太绵了。
　　然后，乌鸦始终忘不了他那天看到的场面。
　　景辰柏一只脚踏进水面，就有断臂残肢想要拉他下水。
　　景辰柏仍旧平静着一张脸，眸子逐渐鲜红了起来，然后，慢慢又慢慢的凝成了暗红色。
　　他只是略微低了下头，随即侧了侧头，看向了乌鸦。
　　乌鸦正思索着自己是不是现在把衣服脱下来，然后一会给他擦脚的好？就看到景大哥略微有些无奈自己怎么这次没听他的话先去殿里等着，于是还未等开口解释，就听景辰柏突然笑了笑：『那你站稳了。』
　　嗯？
　　乌鸦停下脱外套的手，干嘛站稳了？还有自己一会袍子又要当某鬼的擦脚布了真是……啊！
　　口中惊讶根本来不及呼出口，只能死死扒住了墙门。
　　景辰柏仍旧挂着他那不咸不淡的微笑往前走着，四周的忘川水却自动往两旁让了让，留出了一条宽硕的大路供景辰柏往内行走。
　　『今次就让你们知道知道，谁才是主。』
　　乌鸦第一次感受到那么强的鬼气，甚至光隔着这么远都有一种想要下跪的冲动，腿软的不得了。
　　四面八方似乎都是浪拍岸的声音还夹杂着哭泣压抑的吼叫，到了最后，几乎已经分辨不出浪声还是求饶声，及至景辰柏上了岸，隔空把乌鸦提溜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连冥殿都被景辰柏刚才放出来的鬼气挤塌了一半，到现在自己好似还能感受到景辰柏身上那一种无形的压力似得。
　　搞得乌鸦连着一个月没敢来和景辰柏一起共进晚餐。
　　于是景辰柏也郁闷的一个月没进食。
　　以后景辰柏就常常笑话他空长了一幅威慑人的面孔，乌鸦就笑话他故意长了一张适合骗人的脸。
　　甚至连勾魂使日后评价那次鬼主大人发怒的事情，都忍不住呷嘴巴，他那层鬼气，简直比他老爹还要厉害，虽然没他老爹那么醇厚，但是，别有一番奇特的气息在——似是压抑似是无奈，大抵算是跟他经历的那段凡间事情，能挂的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