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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擦枪走火 ...

  •   何唯眼窝一热,喉咙间也迅速聚集起涩意。数日来堆积的情绪,洪水一般即将冲破堤岸,被她极力克制住。如果说这些日子的大起大落对她有什么正向作用的话,那就是学会了控制情绪。

      田云岚轻声说:“对不起。”

      “妈妈这样做,是不得已。”

      何唯没办法说没关系,只是问:“您现在在哪?”

      没得到答案,似乎又并不意外,何唯在心里冷笑一下,平静地说:“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不得已,能让您抛下昏迷不醒的丈夫和毫不知情的女儿一走了之,就不怕那个人对我爸下手?”

      田云岚解释:“周熠保证过,不会为难你们。”

      “以他现在的身份,也要有所顾忌。”

      何唯再次冷笑,还要怎样为难?在他的字典里恐怕没有顾忌这个词,但他却知道别人顾忌什么,料定了她会吞下这个哑巴亏……

      这样一来,难免迁怒,何唯咽下那些有力却也伤人的话,尽量冷静道:“知道您没事我就放心了,我和爸爸都很好。”

      她还是率先挂了电话。

      收了手机,看向窗外,今年春节禁放烟花爆竹,但遥远的天边还是不时亮起,绽放一簇簇小小的花火,应该是来自郊区或附近县城。

      上一次看烟花,是她生日。

      那时她拥有亲情友情和即将开始的爱情,拥有整个世界。

      几个月而已。

      身后有人唤她名字,比通过电磁波传来的那句还要亲切、有温度。

      她转过身,晃晃手机,“我妈电话。”

      “她挺好的,问我们好。”

      她笑笑,“这样也算是一家人团聚了吧。”

      青姨打量着她的脸色,说:“你妈妈一定是有苦衷,你别怪她。”

      何唯低声说:“是啊,苦衷。”

      回到桌前,继续吃年夜饭。青姨欲言又止,想安慰又怕说错话起反效果。

      何唯埋头吃菜,虽然比往年数量少,但用心不减,有红烧的鲫鱼和鲤鱼,取意“大吉大利”,还有她爱吃的煎带鱼,好吃到了新高度,她夹起一块,问:“知道这叫什么吗?”青姨不解,何唯自答:“一带一路。”

      她还说,以后要给青姨出本美食书,答谢这些年的喂养和养胃之恩。

      青姨有些不好意思,“这个做法还是小茜教我的。”

      “小茜?”

      青姨迟疑了下说:“就是小周的妈妈。”

      何唯也是一愣,某人还真是阴魂不散,这都能绕到他身上,她想了想说:“她应该挺漂亮的吧。”

      “她姓虞,厂里的人都叫她虞美人……”青姨笑,“我第一次见到她,简直看呆了,当时就想,这就是仙女下凡了吧。”

      何唯也笑了。

      “后来啊,遇见的美人多了几个,你妈妈,还有你。”

      何唯说:“我可差远了。”

      “别谦虚啦,你们都很美,又各有特点,你妈是大家闺秀的含蓄美,你是那种有性格、有灵气的美……”青姨有点词穷,她顿了顿说:“小茜是那种楚楚动人、惹人怜爱的美,性格也好,大家都喜欢她,但是,”她叹一口气,“真应了那句红颜薄命。”

      何唯垂着眼,用筷子戳着鱼肉,不动声色,其实提起一颗心。

      有点矛盾,即想了解当年秘辛,又不确定要不要知道关于那个人的事。

      隐约有种感觉,了解越多,越容易心软。

      没想到青姨话题一转,“你妈妈是典型的外柔内刚。别人都夸她年轻,觉得是有钱人会保养,其实还有运动和饮食。她以前喜欢甜食,后来就几乎不吃了,我也是听她说才知道甜食吃多了不仅长肉,还会加速氧化,让人衰老得快,我就也很少吃啦。”

      “前几年,瑞和要上市那会儿,你爸经常住在公司,你妈回来也很晚,给她做夜宵,总是要清淡的。也有一天,她回来跟我说‘青姐,我想吃牛肉面,多放肉,越多越好,要牛腩。’等我做好了,你猜怎么着?”

      何唯有些失神,随口接道:“又不想吃那么多牛腩了?”

      “不,她趴餐桌上睡着了。”

      “……然后呢?”

      “醒来后,吃了大半碗面条和大部分肉。”

      青姨感慨,“你爸妈是我见过的最要强、最自律的人,你说他们这样拼是为了什么?”

      何唯接:“为了我吗?不全是,还是为了他们自己。”

      青姨叹气,“是啊,我也经常琢磨,觉得人和人就是不一样,他们是少数的那一类人,有更高的追求,对别人要求高,对自己要求更高……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都难免犯错,他们俩是我见过的人里犯错最少的了。”

      何唯忽然明白了青姨的用意。

      青姨继续:“你也很坚强,像你爸妈。”

      何唯轻声笑。

      “这半年发生了很多事,苦了你了,青姨别的帮不上忙,想吃什么尽管说,吃得好了,人就会有力气,能快乐些。”

      何唯垂下眼,沉默了一会儿,放下筷子,坐到青姨身边,把头埋在她怀里。青姨怔了怔,伸手轻轻拍她后背。

      公司最忙的那几年,适逢青姨丈夫去世,何天奎夫妇商量后把她请了回来,十几岁的小姑娘,被宠得娇滴滴,青姨没儿女,但有母性,就这样安慰她,哄她。

      许久后,何唯闷闷地出声:“我不想坚强。”

      “我也不想长大。”

      ***

      千里之外的杭州。

      田云岚自那一通电话后,就坐在沙发上,凝眉垂眸,安静得如同一尊雕像。

      其实她在看手机,具体说是看一个命名为“宝贝”的相册。

      视线久久停留在一张上。

      明明只是随意抓拍,效果却不输那些出自专业摄影棚的艺术写真。既有背影,又有正脸,穿着白裙的少女,站在半明半暗中,似真似幻。如果人生也有黄金分割点,这时候的她正处于女性最美的年华,稚气尚未褪尽,女人味还未凸显。

      这种美不单指外表颜值,而是内心的纯真。

      作为过来人,她深知这个状态可能很短,转瞬即逝。

      身为母亲,希望将这一状态延长,却也知道那不过是奢望。

      “构图不错,光影完美。”

      一杯红酒递到眼前,伴随着一句点评。

      田云岚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按黑屏幕,然后接过酒杯,浅抿一口。

      男人在一旁坐下,手里握着自己那一杯,不慌不忙地问:“你女儿?”

      “嗯。”

      “有二十了吧?”

      田云岚淡淡道:“刚满二十。”

      男人交叠起长腿,“没想到……你从不主动提起她。”

      田云岚放下手机:“有什么好说的。”

      两人在一起时,除了时间短暂,争分夺秒享受二人世界,也会刻意忽略一些事情,比如她的家庭,丈夫,女儿。不说就可以当作那只是个符号,舞台上没台词没表情的路人甲乙丙。即便是不受道德困扰的人,也会嫌人多了太拥挤。

      偶尔有一次,他的手划过她平坦紧实的腹部时,感慨说真不像生育过,随口问一句:“你女儿像你吗?”

      她说:“不太像,像她爸。”

      他就撇撇嘴,“那还是算了吧。”

      对面人家门口悬挂一排灯笼,窗上贴大幅剪纸窗花,望过去红彤彤一片。

      喜庆气氛并没沾染到这一方天地。

      主人生性放荡不羁,或者说超凡脱俗,比起普天同庆,他更信奉及时行乐,众乐乐不如独乐乐。

      室内装饰亦具有强烈个人风格,张扬大胆,大鸣大放,中国风皮影隔断旁边是一幅抽象派油画,下方一束娇艳红梅,插~在惨白兽骨雕成的镂空花瓶里。至于卧室,king size大床面对一幅字画:郁郁黄花,无非般若;青青翠竹,皆是法身。字体狂放霸气,仿佛在冷眼看着对面上演的七情六欲、男痴女怨。

      许是室内太沉默,邻居电视声音乘虚而入,一派欢腾,以及大型晚会主持人特有的慷慨激昂又煽情的腔调。

      男人皱了下眉,手指轻叩酒杯,问:“想女儿了?”

      “那就回去看看吧。买不到票,我开车送你。”

      田云岚摇头。

      他放下酒杯,伸臂环住她的肩头,她柔顺地靠过来。

      过了不知多久,他觉出胸口有点湿,手臂不由紧了紧。

      田云岚这一晚倒是做了个梦。

      回到少女时期,父母健在,弟弟顽皮,又闯了祸求她打掩护,她放下小说、拨开一颗巧克力送入嘴里,凝眉想辙……这样的梦境让人不愿醒来,但她还是醒了,因为听到手机的提示音。

      身边人动了一下,她拿起手机去卫生间。

      是一张照片。

      一人平躺阖目,穿着喜庆的睡衣,另一人依偎在床边,穿得同样鲜亮,表情搞怪,右手在另一位脑后竖起两指,像是V,也像是两只犄角。

      画面里看不到医院和病床的痕迹,仿佛只是日常一幕,一个即兴的恶作剧。床上人气色也还不错,但瘦了许多。

      配文字:我们俩。

      田云岚很喜欢杨绛的《我们仨》,何唯小学时写过同名作文,还声称“一个家里三个人刚刚好,因为三角形最稳定”……据说同桌小男生为此还哭了一鼻子,因为他有个姐姐,父母的爱被分走一半,姐姐还总欺负他。同桌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而他,无疑是最不幸的。

      想到往事,她掩住嘴,坐在浴缸沿压抑地哭了许久。

      ***

      同一个夜晚,另一处千里之外。

      周熠的除夕之夜,在雪山上度过。

      人长大了的好处,就是可以独立,经济独立的好处,是可以选择过什么样的日子,哪怕这种全国人都必须一团和气,享受太平或粉饰太平的时候,他非要直面大自然的真实与凛冽。

      他还特地拉了个小伙伴,目的地是四川境内的海拔六千多米的山峰,四姑娘山。小伙伴很有好奇精神,问:“怎么没有五姑娘山?”

      周熠反问:“那还用出门爬?”

      小伙伴恍然大悟:“可不是,天天爬。”

      周熠对各种极限运动都有着天然的热情,受过专业训练,这种难度对他来说没有太大难度。宁小宇一路哼哧跟在他身后,终于登顶后,摆了个征服者的造型,然后就趴地不起了。

      周熠用鞋尖踢他,“自个儿照完就行了?”

      “你不是不爱照相吗?”

      “来都来了,留一张做纪念。”

      宁小宇挣扎起来,给他拍了一张,再次倒地。

      周熠看着照片皱眉,“糊了,重来。”

      宁小宇在地上哼唧:“人没糊就行,照片糊了不打紧。”

      按计划,俩人得在山上住一宿,宁小宇各种脑洞:“会不会有狼?熊?狮子?”

      “万一有土拨鼠半夜冒出来,正好对准我屁股,吭哧来一口。”

      周熠懒得理他。

      俩人分工协作,搭帐篷,用雪水做了顿年夜饭。

      条件虽艰苦,伙食并不简陋,简易锅里红浪翻滚,空气中辣香勾人,肥牛肥羊冻豆腐大白菜粉丝儿,还有伏特加。

      宁小宇举起酒瓶,豪爽道:“新年快乐!明年还约!”

      周熠说:“一次是好玩,两次就有点惨了。”

      宁小宇一想可不是,这活脱脱两个孤家寡人加单身狗互相抱团取暖……于是重来一遍:“那祝明年这时候咱俩都能老婆孩子热炕头。”

      周熠喝了酒,没说话。

      酒足饭饱,钻进各自睡袋里,不知怎么讨论起生死,周熠提到一部电影《遗愿清单》。也许是因为那部片子最后,小助理按照两位主人公遗愿,把他们的骨灰埋到了雪山上,嗯,人家是珠峰。

      宁小宇对bucket list很感兴趣,畅想道:“我要环游世界,娶个漂亮媳妇,生个大胖小子,带回去让老头子眼馋,就是不叫他爷爷,气死他。”

      周熠问:“漂亮媳妇?不怕挨刀了?”

      “嘿嘿,兄弟一场,你们都选刀,我也得舍命相陪啊。”

      周熠忽然想,如果他和那谁生个孩子,得管何天奎叫什么呢,姥爷?还是大爷?他大概会教孩子说:“你大爷的。”

      酒劲上来,他听见自己有些迷糊的声音:“你知道西西弗斯吗?”

      他在爬山的时候,莫名想起那个倒霉蛋。

      宁小宇打个哈欠,问:“啥玩意儿,西葫芦丝?”

      周熠没打算给他科普,翻了个身。

      鬼使神差地,想到那句“五姑娘山”,嫌弃地看一眼自己的右手。

      谁说的天天爬,被打入冷宫很久了。

      武侠小说里有一种“绵掌”,内蓄刚劲,外现绵柔,刚柔并济,快而不乱,慢而不断……就像某人的手,泥巴没白捏,手劲很不俗,虽然没什么经验,胜在悟性高,误打误撞也能带来惊喜……

      在这样一个特别的夜晚,一种久违的情绪悄然滋生,弥漫在心头,想念……

      想念一个人……

      的手。

      夜里,寒风呼啸声中,掺入了一丝别的动静,周熠机敏地醒来,耳朵贴地面,轰隆隆,犹如万马奔腾。一想不太可能是马,难道真是狼来了?还一群?

      他掀开帐篷一角,黑暗中,只看见更黑的一大片,如天边的乌云,快速移动而来,贴地皮处是闪着亮光的铁蹄,无数只……

      再近一点,看清蹄子上的小短腿,圆滚肥硕的身子,挤挤挨挨,来势汹涌。

      他骂了句“卧槽”。眼瞅着猪群就要踏上帐篷,想他以后墓碑上写着:此人死于猪蹄践踏……那还不算,他的“小珠峰”大概得成肉泥。

      情急之下,就醒了。

      直到天都朦朦亮了,宁小宇已苏醒,对着帐外景色大呼小叫。

      周熠还在睡袋里发呆,嗯,给自己解梦。

      他知道某地区有“过年啃猪蹄儿”的习俗,还得是前蹄儿,象征着“过日子往前挠”。所以这是预示着他来年会很红火,蒸蒸日上?

      的确,他来年会有一番大动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擦枪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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