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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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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即使是每天跟在裴东来身后亦步亦趋的张训,也只是有些诧异为何大人起得比平时晚些,其余倒是一切如常。
“大人,我有新的发现。”
“说。”
“我在那具被咬碎的尸骨上,发现了一块碎布,上面绣有残缺的相思结图案。”
“既然残缺,你怎么知道是相思结?”
张训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在段大人身上瞧见过,据说是段夫人亲手所绣。”
看了看张训递来的碎布,裴东来也从深色的血渍里看出确实绣了点东西,只不过他向来对男女之情不甚了解,对于定情信物绣什么花样,更是一无所知,以致于在开始时忽略了这条线索。
“那你可曾拿着此物,去那几户失踪斥候的人家里问过?”
“他们已经辨认过了,证实是其中一户人家里未过门的媳妇托人送来的信物。”
“有把握吗?”
“绝对没错。那女子的绣工远近闻名,他人临摹不来。”
裴东来心中大定。有了这个确凿证据,两个案子便能名正言顺的并作一起处理。
果然,丁武听说此事后,也是哑口无言,不得不默认了他的推断。
“不知裴少卿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想出城一趟。”
“此时出城?”丁武愣了一下,随即极力反对,“城外情势紧张,不时有外敌前来袭扰,少卿还是谨慎些好。不如等过了这段时间再说。”
裴东来料到他会是如此态度,当即毫不客气的冷笑两声,“我便是不懂,丁都督既留本座在此办案,却又三推四阻,到底是希望我早日查明真相呢,还是想借我之手,将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掩盖起来呢?”
见他句句不留情面,丁武也很恼火,“裴少卿这是何意?如果我有心掩盖什么,何需留你在此与我大费口舌。”
“有大理寺的人替你打掩护,岂不更方便你行事?”
“少卿大人这是在高估我,还是低估你自己?”
“不敢。这是你的地盘,即便在我眼皮底下杀个人又算什么?”
说来说去,裴东来依然怀疑姜世才的死因。丁武怒极反笑,连连说了几声好,“你要出城去送死便也由得你,只是还请少卿大人留下字据,免得圣上追问起来,倒把责任赖在我头上。”
裴东来一拍桌子,朗声道:“都督大人放心,必不叫你白白受冤屈。”
这明显是话里有话,但丁武也懒得多想。此番出城,能不能回来还两说,何必与一个疯子计较。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回京述职时,那些达官贵人一提起洛阳的白发神探人人皆是既佩服又疏远。这么一个嗜案为命的疯子,谁能受得了?圣上重用此人,果然是别具慧眼。
因为府里的人都知道裴东来跟都督大人吵得厉害,所以连派来护送的卫兵也是草草了事的把人送到城门口便不管了。
张训看不过眼,想要争辩几句,被韩厥拦住了。
“韩大哥,你瞧他们那样子。”
“人在屋檐下。这里是幽州,不是洛阳,且忍忍吧。”
韩厥说得在理。张训无法反驳,只得气鼓鼓的不说话了。
这时,裴东来淡淡开口道:“张训留下。”
“为什么?!”张训想说的是,为什么又是我被留下?我也想破案啊!
韩厥替裴东来解释道:“我们需要有自己人在城内接应,万一出了什么事,总得有个人去搬救兵吧。”
这么一说,张训就理解了,可是,“我去哪搬救兵啊?”
裴东来附耳说了几句,张训立即恍然大悟的点头,“我懂了。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于是,裴东来拍了下他的肩膀,掉转马头往城外而去。
虽然从头到尾裴东来都未看自己一眼,但韩厥还是自觉的跟了上去,离得不远不近刚刚好。
同样是冬日,城外又是另一番景色。既有挂满积雪的断枝枯木,也有苍翠欲滴的参天大树,尤其是穿过茂密树林时,林间深处的大片绿色让人有种季节错乱的恍惚感。
走到开阔处,韩厥用马鞭指了指远处的几缕炊烟,“看见帐篷顶上的旗帜了吗?”
裴东来抬眼望去,远远的,只看见是红色的旗帜,被风不断卷起又放下,隐约看到上面的图案像是某种动物。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虎头旗。那是耶律德鲁随身卫队的标志。”
“耶律德鲁?”
“契丹可汗耶律沙里的侄子,既是心腹大臣,也是一员猛将。他的随身卫队号称是契丹最强的一群勇士,当初契丹可汗送给高句丽王的十二位契丹勇士便选自他的卫队。”
裴东来有所了悟的道:“原来他们早有勾结。”
韩厥点点头,“为了回报契丹可汗的一片盛情,高句丽王也送了不少美人给他做妾室。双方来往频繁,先帝得知后有所警觉,趁着可汗大寿之际,派使者送去贺礼的同时,也送上亲笔书信一封,名为劝诫,实为警告。此后,双方明面上再无接触,暗地里依然如故。”
“好一对狼狈为奸,感情倒是挺深的。”
“因利而聚者,终将因利而散。唐军兵临城下时,高句丽王发出求救信无数,契丹可汗却始终视若无睹。无非是忌惮唐军实力,不愿自损羽翼。”
说到这里,裴东来倒是不明,“既然如此爱惜羽翼,为何此次却要冒着与大周为敌的风险,助高句丽复国?”
“都督府的别院你也看到了,如今的唐军早非昔日唐军,那群虎视眈眈的饿狼闻到了虚弱的味道,自然要一拥而上,此为一;契丹此次出兵,须得仰仗高句丽的情报,所以助其复国并不奇怪。毕竟辽东一带,高句丽曾经营多年,对契丹而言,与其占领一块鞭长莫及的飞地,不如做个顺手人情,此为二。”
“便如你所说,契丹的目的到底何在?”
“志不在此,而在中原。”
一阵劲风刮过,扬起两人鬓边的发丝。透过乱发的缝隙,裴东来看见站在烈烈风中的韩厥身姿挺拔如一杆长枪,侃侃而谈的样子犹如统领万军的将军在指点战局,好一派意气风发的架势。
凝视着他侧脸的半边面具,裴东来突然觉得身边的这个男人简直就是天生的兵器,伤人,亦伤己。
也许是看得太过入神,当后颈传来一阵剧痛时,裴东来几乎毫无防备。
因为惊讶而瞬间瞪大的双眼很快就阖上了,韩厥一手接住他,俯身轻吻了吻他的额头,低声道:“对不起,我答应带你来,却不能让你跟我同去。我跟那些人交过手,知道有多危险,所以决不能让你有一丝落入敌手的可能。”
把裴东来安置在早已备好的山洞,韩厥擦了擦他送给自己的刀,独自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