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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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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炉里升起的香细如丝线,袅袅缠绕着软塌。
斜倚着金线绣龙凤的枕头,女皇单手托腮,正在闭目小憩。细看之下,流泻于指尖的青丝已经掺进了几缕银发。
若在寻常人家,本应是含贻弄孙的年纪,而在这深宫大殿里,她却要执掌江山。
门外有脚步声响起,动静不大,但足以让里面听见。女皇缓缓睁开一双凤目,慵懒的打了个哈欠,“谁在外面?”
“陛下,是我。”声音很熟悉,又似乎很久远。
推开门,阳光有些刺眼,进来的人背对门口站着,像是不敢近前来。
女皇正欲开口问来者何人,却一眼认出了他的红发,在阳光下恰似跳动的火焰。待他抬起头来,碧空如洗般的双眼,一如记忆里那般明亮。
“你……你怎么会在这?”
“陛下以为,臣应在何处。”
朱唇微启,女皇一时失语,是啊,此时的你,应该在哪里?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了。
见她不答话,尉迟真金露出惯有的笑容,只是这笑容带着几分无奈,几分苦涩,“臣知道,臣不该来此,莫说这宫中,哪怕是神都,也早已无我容身之处。所以,今日前来,臣只有一事相求。”
女皇轻轻颔首,“你说吧。”
“臣恳请陛下,切莫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
“你终究还是放不下那个人。”
尉迟真金朗声笑道:“是,我放不下,也无需放下。即便是黄泉路上,心里有个惦记的人,也不怕去走一趟。”
耳边仿佛响起了静儿临死前的那句问话,“值得吗?”
女皇闭上眼,复又睁开,“你放心,我既能饶他一命,便也能保他终生无恙。”
“如此,我便安心了。”
闻言,尉迟真金面露喜色,叩首拜别。
在他转身的一霎那,阳光洒落脸上,线条分明的侧脸被描了上耀眼的金线。女皇隐约间有种永失此人的错觉,不由自主的想要把人留下来,可刚一起身,就被绊倒了。
“陛下!”
一声呼喊把女皇惊醒,方知刚才不过是做了场梦,身边的女官正担忧的看着她,“有事吗?”
见她醒来,女官松了口气,柔声道:“启禀陛下,狄仁杰求见。”
“他竟然来了。”想起刚才的梦,女皇定了定神,神情恢复如常,“把人带进来吧。”
女官应了一声便去传旨。
一身粗衣布裳的狄仁杰施施然踱进大殿里,不卑不亢的行了个礼。
“狄仁杰,你终于肯来见朕了。”
“草民一心为国效力,奈何身中奇毒,不得不被困于鬼城中解毒疗伤。如今大病初愈,特来向陛下请安。”
好一番油嘴滑舌的调调,显得自己有多忠心耿耿似的,女皇嘲讽的勾起嘴角,“就是请安吗?”
狄仁杰直起身,嘿嘿笑道:“草民不才,治国安邦的本事谈不上,但肚里倒有几分墨水,为陛下讲讲故事还是可以的。”
女皇警觉的挑眉看了他一眼,“哦,不妨讲来听听。”
得了恩准,狄仁杰当即也不含糊,将袍袖一撸,便开始唾沫横飞的讲起故事来。
这个故事讲的是一个胆小的儿子,他有一个多病的父亲,一个强势的母亲,还有几个各怀心思的兄弟,他排行老八。
父亲去世后,他的哥哥们要么犯了错,要么非母亲所生,总之都不讨母亲欢心,先后被赶出了家门,最后,继承家业的重担落在了老七的头上。大家本以为就此风平浪静,谁知道母亲还是不满意,于是老七也被赶出了家门。这时候,他明白了,母亲根本不想把家业交给任何人,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所以下一个,很快就会轮到他倒霉。
俗话说,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这孩子平素很是老实听话,可他不想被赶出家门,有什么办法呢?有个亲戚告诉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自己被赶出去之前,先把母亲赶走。
其实这个孩子很怕他的母亲,要说做出忤逆不孝的事情,以前他是想也不敢想的。可谁让母亲这般步步紧逼呢,他不敢想象自己被赶出家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担心。终于,他横下一条心,决定动手。
故事说到这里,狄仁杰停了下来,抬头看见女皇投来意味深长的眼神,“陛下知道故事的结局吗?”
“有一点你说错了,母亲不是不想将家业交给儿子,而是这个家太大,即使交给他们,也没有一个人可以扛得住,所以母亲决定替他们扛下来。”
“或许吧,或许母亲是出于一片爱子之心,但儿子们未必这么认为。他们怕得厉害,为了自保,不得不做些蠢事,幸好,这些蠢事都没有成真。因为在最后一刻,儿子于心不忍,主动放弃了。他希望母亲念在母子亲情的份上,原谅他曾经的愚蠢。”
女皇心里明白,狄仁杰这是为太子求情来了。连弑母之事都做得出来的人,会于心不忍?真是笑话。
“如果母亲不肯原谅呢?”
狄仁杰长叹了口气,“那大理寺从此便多了一桩悬案。”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女皇忽然莞尔一笑,“行啊你,狄仁杰。明知道裴东来解不开这个死结,故意来跟朕讲故事。”
“裴兄办案辛苦,我只是略尽绵薄之力。”
“你少来,别以为朕看不出来,你到底是在帮谁说话。”
看似玩笑的语气,实则是警告。狄仁杰心知肚明,连忙跪下叩谢。
女皇长袖一挥,走到窗边,“你去告诉裴东来,朕不会难为他,案子的事情,查到谁,谁便是真凶,其余的,没有真凭实据,皆不可擅动。”
圣上金口一开,狄仁杰当即领旨。
三日后,此案以主簿为真凶结案,因犯人已死,便不予追究,只是罚没家产了事。
数月后,宗正寺卿李锦章因病辞官,圣上体恤宗室老臣,特赐绢百匹,护送回府。
八年后,女皇召庐陵王李显回京,改立其为太子,原太子李旦迁出东宫,被贬为亲王,仍称相王,其子被封为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