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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父亲的时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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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下这篇不算文章的文章的时候,是我的父亲离开我不到十四天的晚上,那时候并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离开我,可是我知道很快,他不会撑过几天的。为什么这么说呢,无疑我是他的女儿,我对他的感觉是如此复杂,我对他的性格是那样的了解,有时候恨不得他死了干净,拖着整个家庭,可是在他的人生走到最后的时候,曾经的怨与厌全都在我的大脑硬盘里删除了,心中只想着留住他的呼吸,留住他温度,仿佛那样,我飘荡的心中风筝就会落地,落地的东西我始终觉得踏实。本来这次寒假我并不想回家,可是当同学问我去不去打工时我还是回答要回家,却不曾想我将经历这全家团圆后的一人离去,却不曾想我将经历着一个人的有无过程。
2014年2月4号
年还没过完亲戚基本走完了,大年初五了,也是二十四节气的立春,我的父亲这一天情况有点差了,基本吃不了硬饭只能喝点粥了,而且呼吸有几分剧烈用力。到了下午只好叫来医生给扎针输液了,家里的三个女人全围坐在暖炉旁等待着,是的,从那起,我们开始了等待,等待着液体流完,下午四点多开始输起一直流到十点,到后来母亲和嫂子都睡了。在这段时间我只做一件事就是听,听我爸爸的呼气声,在时间秒针跳跃声中间仔细听着,那时候他的呼气比秒针稍慢一点,而且随着输液他的头上出了很多汗,脑瓜后冒着很多气,像极了武侠世界里运功疗伤。后来我记得很清楚十点时我看到液体基本已完,我掀开被角左手摁住胶带下针头右手拔掉针。拧头把输液架放一边,那时我清晰的看到胶带下的血晕,尽管我用力摁住了,可还是流出来了,血液并不鲜红泛着暗色,我想到他已经很久没下床走路了。输完液的他呼吸平稳了许多而且头上也不冒汗了。我的心放下了,才仔细的看着他的脸,他瘦了很多很多,脸颊狠狠的凹下去了,被吸成了两个深坑,颧骨高高的耸立着发着亮光,眼睛显得无光,不怎么动,像极了祥林嫂最后的样子。我找来剪刀要给他剪剪胡子和指甲,我父亲就是这些东西长得飞快,以前三天两头理发修面,他病后都是我母亲和我帮这修的,母亲只剪大概,人老了怕伤到他,细的是我做的事。给他剪胡子的时候,他瞪大眼睛看着我,也许并不是看我,因为他的眼睛象鱼一样几乎不眨,给他剪胡子不好剪只略略剪了。他的手很热很瘦并不灵活了,因为过年前剪过了并不长只削削尖头。把手放回被窝,我发现他的左臂已经没有感觉了,以前他的左手总不听话放在被子外,现在很乖很乖很柔软。看他呼吸稳了很多,我对他说闭眼睛睡觉,他很乖闭了眼。我回到床上脱衣睡觉,关灯时我看到他的眼睛睁开了,依旧很大,睁得,像年前我妈杀得一条鱼一样带着呼吸腮一鼓一鼓的睁着眼。
2014年2月5号
清晨我是被一句话惊醒的,我妈的一句“恁爸爸他死了”一瞬间我睁开了眼,抓起被子上的棉衣披上,跑到父亲的床边,手有点抖的放在人中,也许太过紧张,觉得什么的没有了,晕晕乎乎坐在暖炉旁,我有听他的喘息声,还好。一转眼母亲跑出去了,我知道她去喊人来。嫂子过来让喊医生,我踩着拖鞋,那时还早,下了一晚的雪,还没人扫,我喘粗气沿着还没有人走过的路去敲医生的门,只是无人应答,我沿着我走过的雪印回了家。坐在椅子上,我想我能做只剩下守着他,听他的呼吸声了。
一会儿母亲回来了,我告诉她医生没起呢,她很冷静说不用了并让我收拾下屋子里的杂物,我悟到她放下了什么,接受了什么,我赞同了她并照做了。这个家将会迎来一场丧事。
我接下来要做的是听他的呼气声和隔一会喂他喝点温水或者温奶。此时他的呼气声加快了,我数着秒针跳跃的声音秒针跳一下他呼吸两次,他呼气的声音盖过了钟表的声音,也盖过外面雪花落到屋顶树枝的簌簌声。喝水时他常常会被呛到,他的舌头喉咙会剧烈耸动,只是舌头不会伸到唇边,嘴唇维持一个开口不曾合上,我总会下意识用小勺湿润他的唇。这一天我的众多伯父堂哥嫂子和姑姑都会来,也是这天起不太在父亲跟前了,因为他不只属于我一人、我们这个家了,他更是很多人的亲人,我像母亲一样坐在沙发上或和小侄女小侄子在一起看动画片发呆。
我不曾经历一个人的死亡,所以我无比羡慕我的侄子侄女们可以无忧无虑的看电视、争抢东西、追逐撵打。我只远远看过大姨夫去世时进进出出的人们,只是那是还小,不知流泪伤心。
这天夜里起,我们开始守夜。冬天的也显得很长,我们都尽量聊天说话喝水度过时间,而我只是竖着耳朵数着父亲的呼吸声,隔一会看看他的胸膛看有没有起伏,这时他的呼吸更多的是喘气,心在动荡着。中间上厕所的时候,雪花宛若银粉般在泛着白光下带着弧度纷纷落下,雪粉落在发上,鼻尖,手掌心全都存不过一秒钟全化为水了。
后半夜我和嫂子都睡了,剩下男人们轮班守着。
2014年2月6号
初七了,年好像过完了,只有早上零星几个炮声,雪也开试下小了。父亲情况还是不好,现在只能用棉签蘸着水湿润唇片和舌头,不敢喂他喝水了,他的喉咙都不涌动,眼睛仿佛失明了一般,眼睑搭在眼睛上半睁着。坐在椅子上,细听他的呼吸声一会急促仿佛跑四百米一样只听到喘气声一会舒缓下来。
姑姑和嫂子去买寿衣了,下午回来时,摊开让我们看,姑姑说这衣服是新款式五层的让我们摸摸看。衣服是中山服式,带着棉布内衬、明黄褂子褐色圆寿字棉袄等等,我心里想纵是再好也终是不好。
2014年2月7号
这注定是个好天气,雪停了,太阳出来了。可也许注定了是个不平常的一天。上午的时候姑姑摸摸他的脉搏,看看他的眼睛已然是不会动了,只是气若游丝罢了,吩咐着人们将他的身体摆正。下午我们在外面除雪算是清理场地,四点四十五分时,姑姑喊我们说是时辰到了,手还有余温,赶紧洗面洗手洗脚穿衣。母亲当时哭得不行,我本是没哭的,只是在穿衣时看到父亲瘦骨嶙峋的身体时忍不住落了泪。以前总觉得父亲从不管事干活,母亲也总说父亲生来就是享福的,而自己是一辈子操劳的命,可最终父亲还是受苦离开了。
父亲的故事随着他的入土结束了,记得丧事结束的时候哥哥说了一句话他觉得父亲对不起他可是他也对不起父亲,也许这就是未报慈恩的遗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