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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仲夏,午后,江南,暖风徐徐。
      沈云清眯着眼睛懒懒地躺在桂花树下假寐。
      这样的日子真是舒服啊。佳人悦目,丝竹悦耳,美酒醉人,就连天公也作美,天朗气清,不曾让那恼人的江南梅雨来扫兴。沈云清突然觉得这样过一辈子似乎也不错。
      急匆匆的脚步声打断了他对未来生活的美好幻想。
      “公子,出大事了!”沈安一脸凝重的表情,让沈云清很是头疼,他懒懒地瞟了沈安一眼,“我的安公子,你看这天气是如此怡人,你怎可如此扫兴呢?!有什么大事咱等会再讨论……”
      “天子御驾亲征了!”不等沈云清把话说完,沈安就扔下这么一句话,生生将自家公子爷钉死在原地。
      沈云清是真的被这个消息震住了,维持着半睁眼的慵懒表情半天没反应过来。
      “天子仪仗半月前从帝都出发。但是,老爷传来消息说,陛下早就和李将军的前锋军一起已经出发了。”不等沈云清回神,沈安接着说道,“李将军的大军最多还要十天便可到达宁远。”
      “……”
      最重要的事已经说完了,沈安也不那么急了,抬眼瞟了桂花树下的人一眼便静静地站在一边等着他将这几句话弄明白。
      “让阿枫准备一下,明日卯时出发!”沈云清终于回过神来,从软榻上一跃而起,直往书房奔去。
      沈安看了看他匆忙而去的背影,又抬头看了看天,不禁皱了皱眉。刚刚还无比灿烂的太阳已经被一层厚厚的云给遮住了,江南的梅雨天,终于要来了。

      西北,官道上千军万马扬起的尘土甚至遮住了那炎炎烈日。
      “陛下,再有五天大军就能到宁远了。”杨铭侧头看着与自己一样身穿重甲的年轻天子。

      兴宁三年三月,西北突起狼烟,突厥可汗率三十万大军压境,战书送至京师时,举朝震惊。
      太和殿上天子问计于百官,朝中大臣争吵不休,始终拿不定主意是战还是和。若战,这仗该怎么打?若和,谁去跟那凶悍的突厥王和谈?皇帝一连三天召中书令沈澈、兵部尚书赵明畅与左卫营大将军王彰于紫宸殿议事,朝廷上下人心惶惶。三日后的早朝,天子当朝宣布将御驾亲征,与突厥决一死战,以震我朝雄威!天子御驾亲征的决定招到满朝文武的反对,奈何天意已决,这一次,连身为帝师的沈相也无法让天子改变自己的决定。
      杨铭领车骑将军衔,率五万人马为前锋军,即日出发;右路大军由大将军白况挂帅;白将军身经百战,杨将军后生可畏。这一战,大燕输不起!
      天子将率大军亲征的消息已经传遍全国,可是却没有几个人知道,本该跟天子仪仗一同行动的皇帝陛下李尧,此刻已经与前锋军一道急赴宁远城。
      李尧抬头看着前方的漫漫黄土,又回头看了看身后斗志昂扬的大燕儿郎,无言沉默。
      “他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吧……”半晌,杨铭突然听到皇上轻声说。
      “……”
      杨铭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在皇帝说完这句又沉默了下去,似乎没打算让他回答。
      他肯定已经得到消息了。杨铭回头看了看远方,心中默想。

      半个月的快马加鞭,沈云清终于看到了宁远城那高大的城门。沈安和沈枫跟在他身后,一脸风尘。
      “公子,城门已关,我们该如何进城?”宁远全城皆兵,现已紧闭城门,无令者不得出入。
      沈云清在城门外的胡杨林翻身下马,背手伫立于树影下,看着不远处的宁远城静默了半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中军未至,宁远城现在只有原本的五万守军和杨铭的五万前锋。
      突厥王的三十万大军离这里不过百十里地。
      他竟将自己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沈云清眉头紧锁,死死地盯着紧闭的城门。
      良久,他似乎终于下定了主意,回头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沈安和沈枫。这两个年轻人从小跟着他一起长大,这些年来跟着他一起闯南走北,说是随从,其实更像是兄弟。
      “阿枫,你就留在这里,随时注意城内的动静。阿安,”说到这里,沈云清顿了一下,“阿安,你跟我一起去突厥大营走走吧。”
      说完这番话沈云清不再停留,翻身上马,直往突厥大营的方向而去。沈安和沈枫站在原地半天没动。
      “阿安,保护好公子。”良久,沈枫重重地拍了拍沈安的肩膀。

      前锋军进驻宁远城半月后,天子亲率的二十万中军终于到了。大燕三十万精兵分成两路,白况帅十万大军进驻永昌城,牵制突厥大王子的西路军;天下领其余兵马在宁远,直面突厥王帐。
      李尧每日都跟几个将军在书房议事至深夜,连门都没出过。突厥三十万虎狼之师就在枕边,战争一触即发,没有人敢有丝毫松懈。
      这日,紧闭的书房大门终于打开了,杨铭跟几个同僚们一脸疲惫地走出来。大家都看的出来皇帝陛下的脾气一日比一日更坏,可是除了杨铭却再没有人知道皇帝陛下如此不快的原因。这几日议事时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惹得天子震怒。踏出书房的那一刻,大家都有一种劫后重生的感觉。
      杨铭回头望进书房里,皇帝静立于那副巨大的军机图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已经一个月了,皇帝到达宁远城已经整整一个月了,那个人却还没有来。天子的脸色是一日比一日难看,杨铭叹了口气,无奈的摇摇头。再这么下去,大家的日子怎么过啊。

      “皇上,城外有人求见。”刚刚离去的杨铭匆匆而来,脸色格外凝重。
      那个在城外求见天子的年轻人他曾在沈府见过的,那人手上的玉箫,他也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御赐之物。很久以前皇上赐给那个风度翩翩的黑衣公子的,这世间怕是找不出第二支的蓝田玉萧。
      李尧转身便看到杨铭立于书桌前,手里捧着的,是自己赐给云清的玉箫。
      “他人在哪里?”年轻的帝王紧紧握着那个人从不离身的爱物,脸色都变的十分难看,“速速带他来见朕!”
      一脸坚毅的沈枫很快就出现在了御前。
      “草民沈枫参见皇上!”
      “你姓沈?”皇帝紧紧地盯着他,“这支萧你从哪里来的?”
      “我家公子以此蓝田玉萧为信物,让草民给陛下奉上一件礼物。”沈枫双手高举一个硕大的锦盒,沉声道。
      杨铭接过锦盒稍作检查,送至天子面前。
      紫檀木精雕的木盒,纹样十分雅致,是自己无比熟悉的样式,他以前也曾收到过一个。两年前,云清就是用这样一个锦盒送给自己一道治理楚河水害的良方作为生辰贺礼……这锦盒,是云清亲手所雕。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卷暗黄的丝织物,上面似乎描画了些什么。
      随手抖开,不曾料想小小的一卷丝绢竟如此巨大,上面画的是……
      李尧紧紧盯着上面秒画的图样,愣住了。杨铭不明所以,偷偷看了一眼,也呆住了。
      “皇上,这……这是……”李将军盯着丝绢上的画,狂喜得说不出话来。
      “公子说,千里江山,尽在陛下掌中,”沈枫俯首叩地,“愿这山河社稷图能助陛下成就旷世奇功。”
      山河社稷图,千里江山,尽在此中。一城一镇,一山一河,比天子身后挂着的那副巨大的军机图更加详细。
      “他在哪里?”李尧看着手里的社稷图,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颤抖,“云清,他人在哪里?”
      沈枫伏身于地,沉默不语。
      “他在突厥大营对不对?”李尧面色变得苍白,“他一个人去了突厥大营对不对?所以他才这么久都不来见朕?”
      沈枫死死地握着拳头,却也止不住浑身的颤抖。
      公子带着沈安一走就是十几天,毫无音讯。今日一早,沈安独自一人返回城外的胡杨林,将蓝田玉萧和紫檀木盒交给他,让他送至御前。沈安眼里布满了红红的血丝,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将东西交给他便立刻离开了,他看着沈安匆匆离开的身影,终是不敢开口叫住他。
      “你告诉朕,云清是不是真的在突厥军中……”李尧忍不住大步至沈枫面前,死死地抓着他的肩膀追问。
      “公子二十天前就带着草民的兄长去的突厥大营,今日是兄长第一次传消息给草民。”沈枫一字一字地说道,“公子现在如何了,草民也不知道。”
      皇帝颓然地跌坐在地上,看着那个人一笔一画所成的山河社稷图,再也无言。

      五天后,沈枫再次出现在御前,带来了突厥将偷袭青州的消息。李尧派殷浩带两万精兵埋伏于敌军必经的青山峡谷,突厥一万精兵尽折于此。
      十天后,左卫营大将张漠领麾下精锐于雍河下游截杀突厥二王子阿史那·默叶亲率的三万骑兵,除默叶的亲兵拼死断后护他逃脱外其余人马全部被诛。
      翌日,骠骑将军殷浩率五万将士轻装夜袭突厥左路军营,杀敌军两万,并于乱军中斩杀敌将科罗。
      突厥一连三败,军心大动,大燕将士却是士气高涨,全军磨刀霍霍只待决战。
      ……

      沈枫最后一次进城是三天前,只说了一句“三日后子时三刻”便匆匆离去。
      李尧和各位大将在书房整整商议了一夜,而后杨铭亲自去往永昌将军令传达给白将军。三军将士好好休整以迎最后之战。

      夜色深沉,二十万大军在夜色掩饰下分两翼悄悄接近突厥大营,军令已下,大军马蹄裹布、口中衔枚,决不能让敌军察觉。杨铭亲自挑选的五百好手先行一步,为大军扫净前路。三军止步于突厥营前两里处的一处小坡,只待一声令下便可杀入敌营。
      李尧同样身披重甲安坐马上,静静地看着前方的黑影。
      子时三刻,大火突起,敌营大乱。
      “儿郎们,杀!”皇帝长枪一划,万军齐发,吼声动天。
      双方从夜半战至日中,死伤无数。突厥可汗阿史那·齐阿率残部突围,张漠亲率大军将他们驱至大漠深处。经此一战,突厥十年内再无力兴兵犯我疆土,扰我黎民。

      激战过后的战场到处是残肢断臂,李尧站在这尸山血海中,茫然四顾。
      战争已经结束了,却始终不见沈云清的身影。不止是沈云清,就连沈枫的也没有再出现。
      “皇上,请您先移驾回城吧。”杨铭匆匆过来,请天子移驾宁远。
      “阿铭,你有没有看见他?战斗都结束了,他怎么还不出来?”皇帝脸色苍白地看着这位一起长大少年将军,急急问道。
      “皇上……,请您先回宁远吧。云清他说不定已经在宁远城等您了。”杨铭低着头,不敢直视这个样子的皇帝,他已经找了一遍,没有人在战场上见到沈枫,更没有人见过沈云清。
      宁远城依然没有沈云清和沈枫的身影,那两个人似乎从来没有出现在这边关一样,若不是有那一副山河社稷图,李尧真的要怀疑是不是真的有一个人曾无数次给自己送来敌军的情报。
      皇帝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见任何人,所有善后事宜都交给白况和杨铭处理。
      半个月后,天子仪仗回师帝都,依然没有沈云清的消息。帝都的沈相传来的消息也是不知道幼子的行踪。沈云清突然就这么失踪了。
      天子御驾亲征大胜而归,举国欢腾。然而年轻的帝王脸上却不见丝毫笑意。
      “老师,您真的不知道云清在哪吗?”紫宸殿里,皇帝满目哀痛。沈澈跪于御前,花白的头发格外刺眼,“皇上,您……”
      “云清会回来的!他一定会回来的!”皇帝突然打断了老师未完的话,“他一定会回来的,他还答应了要跟朕一起喝酒赏月呢!他怎可失信!”

      寒冷的冬季终于来了,大雪纷纷扬扬下了几日,将这繁华的宫殿覆盖于皑皑白雪之下,显得格外刺眼。
      紫宸殿里,那副巨大的“山河社稷图”几乎占了整整一面墙。
      年轻的皇帝站在这如画江山前,经常一站就是几个时辰。
      “皇上,杨铭将军说有要事求见。”内侍在门外道。
      “让他进来。”李尧没有转身,依旧看着这图。
      “皇上,找到沈枫了!”杨铭重重地跪在殿中,声音颤抖。
      “你说什么???”闻言李尧一愣,急急转身,“你说,找到谁了???”
      “皇上,找到沈枫了!找到云清身边的那个侍卫沈枫了!”杨铭大声道,声音里有掩不住的喜悦,几个月的苦寻,终于有消息了,找到了沈枫,那云清就有消息了。
      “他在哪?”
      “就在宫门外。”
      “传!”
      ……
      “草民沈枫叩见陛下。”沈枫深深叩拜,一身白衣几欲将那漫天白雪比下去。
      “云清呢?”李尧站在他身前,急切地问,“你回来了,那云清呢?他为何还不来见朕?”
      沈枫沉默了半晌,突然直起身来看着眼前明显憔悴了许多的帝王,这就是他的公子效忠的人,这就是他的公子钦佩的人,这就是他的公子……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人。
      像是终于看清了眼前这人的神情,沈枫低下头去,抚摸着怀中一直紧抱的锦盒。
      “这是公子命属下送给您的……公子说,不论发生了什么事,这个锦盒,属下一定要亲手交到您手上……”沈枫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雕刻于锦盒之上的花纹,传说这些美丽的纹样代表着吉祥如意,代表着平安喜乐,代表着……一切美好的祝愿。
      “陛下,”沈枫将锦盒高高举过头顶,“草民沈枫谨遵主人遗愿,将此锦盒奉上。”
      “遗愿?!!”杨铭惊呼出声,声音里满是不敢置信,“你是说,云清他……”
      李尧却是呆了,死死地盯着锦盒,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公子受了伤被困在了那火中,等草民和兄长找到他时……草民二人连夜带公子求访药谷,药谷的老谷主用尽了一切办法,却终是回天无术了……”沈枫低着头,声音平静,“公子遗愿,将一副皮囊……化为灰烬,撒在景山之巅……这锦盒……这锦盒,送入紫宸宫,交给陛下。”
      李尧呆呆伸出手去想轻触锦盒,却又受惊般缩了回去,如是再三,才终于碰到。
      “你们退下吧……”他终于双手揽过锦盒,一步步往里走去,步履沉重。
      跌坐在那山河社稷图之前,李尧浑身颤抖,那刺骨的严寒侵袭了他全身,让他几乎抱不住这小小的一个盒子。
      试了几次才打开盒盖,映入眼帘的,是一幅画卷。李尧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打开来。
      漫天白雪,满树繁花,树后依稀可见一袭青衣。寥寥几笔,满纸孤寂。
      一声呜咽从李尧唇中溢出,年轻的帝王将画抱在胸前,终于失声痛哭。
      ……
      “云清,下个月我生辰,你送我一幅画可好?”
      “殿下想要臣画什么?”
      “嗯,腊梅可好?我记得你很喜欢书房外那几株腊梅的,对吧?我经常见你盯着它发呆呢。”
      ……
      “你怎么送这东西给我,画呢?”
      “臣,没画……”
      “为何?”
      “臣……画不出梅之风骨……”
      ……

      兴宁七年,皇上终于答应立后了。
      满朝文武都舒了口气,沈相更是激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不容易啊!皇上登基七年了,后位一直空悬,妃嫔亦是寥寥无几,沈澈等一干老臣折子上了一堆,磨破了嘴皮子反复劝说,皇上终于同意了。

      浙江,临安。
      临安是个好地方。好山好水好气候,美人美酒美食多。
      柳家是临安的书香世家,柳家小姐闺名竹意,芳龄十六,这日接到了朝廷的选秀花帖。
      一入宫门深似海,柳夫人自是不愿掌上明珠进宫,然而皇命难违,柳夫人抱着女儿哭了两场后,也不得不开始为其打点入京行装。
      柳老爷思索了几日后,吩咐管家准备了重礼,去拜访城西清水茶楼的掌柜的。
      清水茶楼才开张不到两年,掌柜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名唤苏然。柳老爷饱读诗书,在临安城颇有些名气。清水茶楼的苏掌柜当日便是请的柳老爷为他题写了店名。二人这一年多来饮茶吟诗,倒成了忘年之交。
      当然,柳老爷这次带着重礼拜访,不是为了找苏掌柜喝茶的。他想请苏掌柜后院里住的那位公子帮个忙。
      苏掌柜清水茶楼的后面,有一个很雅致的小院,里面住着的那位公子据说是苏掌柜是远房表哥,叫沈如卿。
      这位沈公子身体不是很好,所以特意来江南养病,家里人不放心,就让身为表弟的苏掌柜跟着一起来了,兄弟俩也好有个照应。两人见临安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索性就住了下来,开了间茶楼结交些文人雅客,每日看看书写写字作作画,日子过得颇为逍遥。
      沈公子年纪轻轻,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跟同样喜好丹青的柳老爷也挺聊得来的。
      沈公子还有一项手艺,见识过的人不多。
      柳老爷这次来,是想请沈公子为柳家竹意小姐制作一副首饰。
      柳老爷见识过沈公子打磨一块玉佩,那一手功夫,别说是临安城最好的玉器店里的师傅也比不上,只怕放眼整个大燕,也没多少人有如此手艺了。
      女儿既是要入宫的,那便要为她做最好的打算。人靠衣装,若有一套别致的首饰傍身总是更好的。若能请沈如卿为女儿打磨一套玉饰那就好了。

      到了清水茶馆,见了苏掌柜的,寒暄了几句后,柳老爷挑明了来意。
      苏然觉得很为难。表哥的身体不好,玉器雕琢却是最费心思的,只怕他会吃不消。然柳老爷拳拳爱女之心,让他不知该如何拒绝。思量之下,苏然引柳老爷去了后院,这事,还是看看表哥自己的意思吧。
      沈如卿正躺在树下闭目养神。
      “表哥,柳老爷来了。”苏然在他身边轻声道。
      沈如卿睁开眼,朝柳老爷笑了笑,示意他坐。
      “沈公子今日看起来气色不错。”柳老爷也不客气,在他身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苏然扶着沈如卿在榻上坐起来,把毯子该在腿上,又往他身后塞了个软枕让他靠着,这才离开了。
      柳老爷看着沈如卿这样,反倒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只好沉默地喝茶,倒是沈如卿发现他心不在焉,用疑问的眼神看了他半晌。
      待到一杯茶喝完,柳老爷终于还是开了口。
      “今日来找你,其实是有事相求的。你也知道,我的女儿竹意已经十六岁了,我本来打算为她寻一门好亲事的。怎料今年皇上突然说要选秀女。竹意她也接到了花帖……”
      柳老爷自顾自地说着,也没注意到沈如卿乍一听到皇帝要选秀女时神情有些异样。
      “……公子雕琢玉饰的功夫,老朽是见识过的,这天下,怕是没几个人比得上了。所以今日,也厚着脸皮想请公子为小女雕琢一套首饰……”
      见沈如卿没有反应,柳老爷说着说着话音也不自觉的低了下去,沈公子身体不好他也是知道的,若不是为了女儿,他也不会开这个口……
      沈如卿回过神来,见柳老爷面有愧色地看着自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笑了笑,拿起安置在桌上的纸笔写到,“您放心,这点事我还是能做的。小姐进京之前我让人给您送到府上,就当晚辈给您和小姐的贺礼了。”
      见他这么说,柳老爷觉得更是不好意思了,只得抬手道:“能不能选上就要看她的造化了。老朽谢公子吉言了!”
      沈如卿说话算话,在柳小姐进京前将一个装着首饰的大锦盒送到了柳府。
      柳小姐打开盒子一看,呆住了。发簪、耳环、玉佩、手镯、发梳、额饰……全套羊脂玉首饰,样式新颖,手工也是十分精致。柳老爷拿起一支发簪细细看了几眼,叹道,“想不到他竟用了如此多心思。”
      兴宁七年冬,空置了七年的昭阳殿终于迎来了它的主人。杭州周家的大小姐,德容兼备,晋为皇后,赐住昭阳殿。柳家竹意小姐也被封了惠妃,赐住钟粹宫。
      柳老爷特意又备了一份重礼到清水茶楼,可惜沈公子旧病复发不见外客,没能当面道谢。

      二月初二花朝节,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皇后邀请后宫姐妹到御花园赏花,皇上闲来无事便陪着皇后一起来了。一时间御花园里人比花娇,争奇斗艳,好不热闹。
      赏花累了众人便至凉亭中休息。美人儿头上都簪上了新折的鲜花,大家说说笑笑,相□□论着谁的花儿开的最好。
      这是柳竹意第二次得见天颜。当今天子还很年轻,也有一副好皮囊,只是不怎么爱笑,据她宫里的小宫女说,皇上向来不喜欢笑的,总是板着脸,看起来很严肃的样子。
      柳竹意偷偷地打量着高坐龙椅上的皇帝,她总觉得皇上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李尧正低头喝酒。满堂环肥燕瘦,争奇斗艳,看得他眼花。
      李尧突然抬头向右前方看去——那一道眼神盯着自己太久了,久到自己都觉得有点不舒服。只见一双清亮的眸子好奇地看着自己,脸上的表情却是若有所思的,连自己抬头都没有注意到。李尧看了她几眼,想起了她是谁。
      伺候的宫女轻轻推了柳竹意一把她才回过神来,发现皇上竟在看自己,不由脸颊一热,低下头去。
      李尧见她已经回神,便准备将目光移开,眼神从她发上扫过,却愣了片刻。柳竹意绾发的簪子上的花纹看起来有点眼熟。李尧一边喝酒一边又盯着那根簪子看了许久,惹得满殿的目光都聚在了柳竹意身上,让她觉得如芒在背。
      翌日下午,柳竹意正在暖阁里练字,突然听到宫人来报说皇上来了,吓得连忙扔了笔出去接驾。
      李尧其实是突然想起昨晚见过的那支簪子所以临时起意来钟粹宫看看的。
      柳竹意今日穿的颇为家常,也没带昨晚那支簪子。她站在御座旁边,觉得有点紧张,不知道说什么好。恰好宫女捧了茶进来,她赶紧接过亲手奉上。
      李尧接过茶眼神一瞟见她衣袖上沾了点墨,便问道,“怎么,你在写字么?”
      柳竹意狠狠捏了自己的手一把,好不容易才让自己不那么紧张,“回皇上,臣妾觉着左右无事,就写着玩的。”
      “嗯,这样啊……”李尧喝了口茶,起身道,“朕看看你的字写得如何。”
      柳竹意忙引着他进了暖阁。书桌上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拾,沾了墨的狼毫掉在桌上,弄脏了刚写好一副字。
      李尧将笔捡起挂到笔架上,仔细看起了柳竹意的字。
      写的是唐人韦庄的《江外思乡》 年年春日异乡悲,杜曲黄莺可得知。更被夕阳江岸上,断肠烟柳一丝丝。
      李尧看着看着眉头就皱成了一团,柳竹意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这首诗有什么问题么,为什么皇上看起来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她觉得自己都快不敢呼吸了。
      良久,李尧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宣纸,抬头看了看柳竹意,眼神很奇怪。
      “你这字,是谁教你写的?”李尧问到,语气有点奇怪,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柳竹意赶紧回道,“臣妾自己临摹着字帖练的。”
      “嗯?”
      “臣妾的父亲有个朋友送了父亲一副字,臣妾觉得很喜欢,就找父亲借了临摹,练了好几个月才稍微有点样子……”
      “这样么?是……什么样的朋友?”
      “额,臣妾也没见过。听父亲说,是一个年轻的公子,因为身体不好,所以到临安养病。他表弟陪着他,在临安开了家清水茶楼……那个公子,姓沈,名如卿,皇上认识他?”
      “如清么……?”李尧低低地念着这个名字,“沈…如…清么,云清,是你么?”
      “啊?皇上说什么?”柳竹意没听清,不由问道。
      “你昨日戴的那支发簪挺不错的。”李尧微微笑道。
      柳竹意脸一红,低着头说,“是父亲托沈公子为臣妾作的……皇上要看么?”说着就让宫人去寝宫将整个锦盒都抱了过来。
      锦盒上雕刻的是吉祥如意的纹样,刀法有点眼熟,打开盒子一看,整套羊脂玉首饰,打磨得十分精致。李尧拿起一支簪子细细打量,簪子尾部刻着两三片竹叶,簪身细细地点缀着一些祥云的图案,看得出来打磨着是费了很多心思的。
      “这些,也都是那位沈公子的作品么?”李尧手指轻轻抚过一件件冰冷的玉饰,问到。
      “回黄上,是的。臣妾进京前,沈公子派人将这个锦盒送给父亲的。父亲说是他拜托沈公子为臣妾打磨一些首饰的……”柳竹意看着皇帝的表情,忍不住问道,“皇上你认识沈如卿沈公子么?”
      “嗯?沈如清么?朕不认识……不认识……”

      李尧那天回了紫宸殿后,又在那幅山河社稷图前站了好久。柳竹意的字写的有点像是沈云清的,但是细看又不太像;还有那些首饰上的花纹,那个锦盒上的花纹,虽然与沈云清送给他的锦盒上的有所不同,但是细看起来还是有种熟悉的感觉。
      云清,是你么?

      杨铭来的时候李尧正看奏折看得十分头疼,所以脸色十分不好。内侍在引他进来的时候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注意。
      “臣杨铭见过皇上。”
      “起来吧。”李尧揉了揉太阳穴,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
      “皇上昨夜没睡好么?”杨铭关切地问,“皇上要注意休息啊。”
      “阿铭啊,朕这几日老是梦见他……朕总觉得他还活着,就躲在大燕的某个地方,可他就是不愿意来见朕……他不愿意再见我……”
      “皇上……”杨铭不知道该怎么劝说才好,他是该说皇上沈云清已经死了,还是应该说,云清怎么会不愿见您呢?!
      “前几日朕去惠妃殿里看见了她写的字,看起来很像是云清的字迹,还有她的发簪,说是有人送的,朕看着那些花纹,也像是云清刻的……”李尧转身看着那幅社稷图,低低地说,“你说,那个人会不会是云清?会不会是他改了名偷偷地隐居在那里了?不!其实他连名字都没改,他现在就叫沈如清……”
      “沈如清?”杨铭惊讶的问。
      “对,沈如清!惠妃说她的字是临摹的他父亲一个朋友的字帖,那个朋友就叫沈如清,她的那些首饰,也是那个沈如清为她做的……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写一样字,刻一样花纹的首饰,连名字的差不多……肯定是他!肯定就是云清!”李尧有点激动了,声音也不自觉的高了起来。
      杨铭低着头没说话。
      他其实很想说,如果那个沈如清真的就是沈云清,他既然还活着,怎么会不回来见您呢?他的父亲沈相也在京城,他竟连自己的父亲也不愿意见了么?他若是真的是沈云清,他若真的只是不愿见您才躲得远远的,又怎么会让惠妃学了自己的字进宫,又怎会送给惠妃有自己影子的首饰让她带进宫呢?
      可是这些话杨铭一句也不敢说,所以他只好沉默。
      “朕要派人去临安查一查这个沈如清!朕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是云清,朕要问问他为什么不回来……”李尧看着杨铭,声音很坚定,“朕一定要弄清楚!”
      不过半个月的时间,派去临安的侍卫就传了消息回来,清水茶楼掌柜的叫苏然,是个年轻人。他们没有见到沈公子,那位传说中苏掌柜的表哥是叫沈如卿而非沈如清,最近旧病复发,一直在卧室养着,没出过门,临安城里也鲜少有人见过那位沈公子,他们又不好直接到柳府找柳老爷打探,所以只好在那里等候皇上进一步的指示。
      李尧看着这些消息顿时就坐不住了,几乎想立刻就奔到临安去亲眼看个明白。可是临安离京师何止千里,身为天子总还是不能如此任性想去就去的。
      杨铭被连夜召进了紫宸殿。
      李尧的意思是,他一定要亲自去一趟临安,亲眼去看看沈如卿到底是不是沈云清。杨铭不同意,身为天子,突然下江南,劳民伤财不说,还不定会遇到什么危险。
      俩人争论了伴宿,一个一定要去,一个不同意,争吵的动静把守在外面的内侍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等到天亮俩人也没争出个结果,杨铭只好去找沈相来帮忙。
      杨铭觉得沈相肯定不会同意皇上去的。
      沈相当然不同意。他跪在皇上面前问“皇上要用什么理由下江南呢?寻访故人么?皇上知道历代天子每一次下江南花费有多大么?皇上知道现在国库还有多有银子么?”说着说着沈相的眼泪就出来了,“老臣有负先帝重托,实在是再无脸面……”
      “老师!”李尧打断了沈相接下去的话,“老师,那是云清啊!那是您的儿子云清啊!”
      沈相顿了一下,说,“可是您是皇上,是天子,身上担着的,是黎民百姓,是天下苍生!云清……就算他是云清,老臣也不能让我大燕的天子抛下黎民百姓去找他。”
      李尧觉得很头疼。他说不服自己的老师,也不敢对着自己的老师直接吼朕是天子朕说要去江南就一定要去你们谁敢拦着朕就罢了谁。所以他只好坐在紫宸殿里看着社稷图发呆。
      最后,李尧和沈相各退一步,让杨铭找了个理由请了一个月假,偷偷去一趟临安。
      杨铭到达临安时,正是烟花三月的好时节。可惜他实在是没有心思欣赏这里的美人美景。
      稍稍休息了下杨铭就跟着先前被派过来的侍卫张昌一起到了清水茶楼。
      跑堂的小二手脚颇为利落,两人只要了壶碧螺春,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打量着店堂。
      张昌低声告诉杨铭他打听到的关于茶楼掌柜跟他那位表哥的一些事,杨铭心不在焉的听着,眼神四处转悠,刚好看见一个人从后面出来。
      杨铭看着那个人,愣住了。真的是沈枫!他见过沈枫许多次,绝不会看错的。
      张昌见他神色有异,忙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这位就是这里的掌柜的,叫苏然。”
      杨铭顾不上其他,连忙起身。
      “沈枫,好久不见!”跟在苏掌柜后面上了楼,杨铭轻轻说了一句。
      苏掌柜身形一顿,许久才转过身来,神色复杂地看着杨铭,“杨将军,好久不见。”
      “竟真的是你?!”杨铭激动地看着他,“那,你那位所谓的表哥……真的是云清么?云清,他竟真的还活着???”
      当年沈云清沈公子身边的侍卫沈枫,现在临安清水茶楼的掌柜苏然,是同一个人。这让杨铭不由得相信,苏掌柜那位身体不好,字迹很像沈云清,雕刻功夫也很像沈云清的表哥沈如卿公子,一定就是沈云清。
      沈枫却不愿意承认。
      “沈如清真的是我表哥。他身体一直不好,所以我带他到这边来调养身体。”
      “沈枫你当我是傻子么!你从小就在沈府跟云清一起长大,哪里来的表哥?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被沈相收养的孤儿么?你莫要忘了,我也算是跟云清一起长大的!”杨铭有点激动,沈枫明明是在掩饰着什么,沈如卿一定就是沈云清!
      沈枫皱着眉,却不再开口。
      “既然你不说,那我就自己去找他!我倒要问问他,为何不回京城!”杨铭说着就往楼下走,沈枫一下没拉住,只好跟在他后面,想要劝住他。
      张昌就等在楼梯口,见杨铭满脸激动直往楼下冲,苏掌柜跟在后面一脸焦急想要拉住他,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走,去后院!”杨铭拉着张昌就往后院走。
      “你们给我站住!”沈枫忍不住喝到。
      “哼!沈枫我告诉你,我不管他到底是你表哥还是谁,今日我既然来了,那就一定要见到他!”杨铭脚步不停。
      “公子身体不好,你们莫要去打搅他!”沈枫急了,低声吼道,“他好不容易才睡着的,你们不许去打搅他!”
      “真的是云清?他真的是云清?”沈枫的话将杨铭生生定住了。
      “有什么事等他睡醒了再说吧。这几日他精神一直不好……”沈枫说完,想了想又说,“我带你们去后院等吧,既然你都来了,有什么事你就自己问他吧。只是……”
      沈枫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算了,等见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沈如卿,现在应该叫沈云清了,醒来时已是将近黄昏了。他睁开眼就看见杨铭坐在他的床前,不由地愣住了。
      “云清,好久不见。”杨铭笑着对他说。
      沈云清回过神来,也笑了笑。沈枫过来扶他坐好,又端了水过来喂他喝了,这才退到一边。
      “身体竟这样差了么,云清?”杨铭心疼地看着他,“大夫怎么说的,什么时候才能养好?”
      沈云清笑着摇了摇头。
      “云清,你为什么不说话?你的嗓子……”见他只是笑,杨铭不由得急了,抓住他的手追问道,“云清,你不能说话了么?”
      “嗓子让烟给呛坏了,喝了好多药也不管用……”沈枫在一边无奈地说,“大夫也说不准到底还能不能治好,只能慢慢调养着。”
      “那你们怎么不回京城?宫里御医那么多,总会有办法的啊!云清,你为什么要谎称自己死了,你知不知道我们……”杨铭说着眼圈就红了,“你竟然连沈相都瞒着!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沈云清闭了闭双眼,然后示意沈枫搬了小几取了笔墨过来。
      杨铭俯身过去,只见沈云清写到,“我父亲身体怎样了?大家都还好么?”
      “沈相这几年苍老了许多……我每次见他都觉得他比上一次见面又憔悴了。你们兄弟几个,他最是疼你的……你怎忍心让自己的父亲如此为你伤心!”
      “无论如何,这一次我一定要带你回京。沈相年纪大了,你总不能让他老人家跑到临安来看你…他老人家经不起这样的舟车劳顿了。”
      “皇上…皇上本想亲自来找你的……他一直不愿相信你真的死了。这一次,是他见到了惠妃的字迹跟你的很像起了疑心。他想自己来找你,我和沈相都不同意……天子下江南,动静太大了……”
      “惠妃临摹过我的字?”
      “你自己竟不知道么?她说是在她父亲那里见到了你的一幅字,觉得喜欢就临摹了一段时间的,已经有几分相似了,不然也不会让皇上疑心你还活着……”
      “我已经送了密报给皇上了,他会派御医过来,等你身体稍好一点我们就启程回京。”
      “阿铭,我活不了多久了。我这身子骨,现在是熬一天算一天了”
      杨铭看着这句话,目瞪口呆,半天没有反应。
      “怎么……怎么会?你还这么年轻……总会有办法的,宫里有那么多御医……”
      杨铭说着说着忽然就说不下去了,他突然想起当年沈枫进宫时说药谷谷主也回天无力……

      沈云清的身体确实很差了,也睡不好,总是咳嗽,有时候还做噩梦。这几天杨铭一直守着他,每次沈云清做噩梦时他总是被吓得脸色苍白,生怕他一口气喘不过来就这样去了,那就真的没办法跟京城那位交代了。
      沈枫说他这几年都不敢让他家公子一个人待着,身边一定要有人守着他才敢离开,就算如此也还是不放心。在临安养了这么久,总算是有一点起色,去年冬天却不小心受了寒,咳的是愈发严重了。沈枫忧心忡忡了几个月,连茶楼都没心思管了。现在多了一个杨铭看顾着,沈枫总算是能轻松一点了。

      沈云清不想回京城。他的身体他自己清楚。他早已不是以前那个沈云清了,现在的他,只是一具苟延残喘的躯壳,活着的每一天都在受罪。有时候他会想,自己为什么没有死在漠北,那样多好,那样的话大家记得的只会是那个意气飞扬的沈云清,是那个喜欢纵马高歌的沈云清,而不是现在这个病殃殃、整日以汤药维生的沈云清。
      可是既然活下来了,那就得好好活着,活着,就能多看几眼这好山好水,就能多尝几口这美酒美食,就能多听几首这好歌好曲……能活着总是好的。只是京城,是真的不愿回去了。那里有太多他熟悉的人他熟悉的景,触景总是容易伤情的,而他已经没有那么多精神来伤感了。
      只是现在,只怕不回去是不行的了。
      父亲…父亲还在等着自己回家呢。

      宫里派来的御医是被沈清云的大哥“扛”到临安的,一把老骨头几乎散了架,歇了一夜的功夫才有精神给沈云清把脉。
      沈云清都不用问就知道他会说些什么,也就不费那个精神去听他啰嗦了,自顾自的想着心事。

      又养了半个月,天气暖和一点了,沈云清也咳得不那么厉害了,沈家老大沈月清和杨铭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走水路北上。坐船虽然慢一点,但是不会那么颠簸,沈云清也不用那么遭罪。
      一路从楚河转淮水,大船直接到了京城西边的通州,再换了马车直奔京师沈府。
      此时的京师,正是初夏季节,暖暖的太阳照在身上让沈云清觉得挺舒服的。
      沈云清上一次离家还是兴宁二年夏,那时,他还是意气风发的沈府小公子,不喜京中人事繁杂,好不容易才说服了父亲让自己出去游历一番。不曾想与父亲那一别,差点就成了永别。
      再次踏上家门,他总觉得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还记得离家时父亲送他至门外,叮嘱他在外要照顾好自己,要早点回来。
      而今,他回来了,却是这幅模样。

      沈相今日不当值,一个人安静地坐在花厅里,等着几年未见的幼子归家。
      本以为已是死别的骨肉血亲再见,沈相老泪纵横,不断念叨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沈云清看着父亲满头银丝泣不成声。这一次,到底是自己任性了。

      晚上的家宴很简单,父子三人闲闲的聊了会家常,顾忌着沈云清的身体,早早地散了,沈月清亲自将弟弟送到他的房中,看着他歇了才离开。
      沈云清难得的睡了一个好觉,醒时已是天光大亮。
      到底还是家里舒服,沈云清闭着眼睛想着,好久没睡的这么好过了,他几乎都舍不得醒来了。
      睁开眼,窗前的站了一个人,正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海棠发呆。
      沈云清看着他的背影,几乎要认不出来了。
      几年不见,他清瘦了不少。
      看来御膳房的总管这几年的差事当的不怎么好,不然他怎么会清瘦了呢。沈云清默默地想着。
      李尧感觉到他的目光,缓缓转过身来看着他,嘴角眉梢带着一点淡淡的笑意。
      “云清,你可算是舍得回来了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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