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苦》沉沫

1、第 1 章

　　陈决呷了一口名叫“不苦”的茶躺在藤椅上，果然淡季到了啊，茶馆外面连个过路人都没有，出门看看也被瑟瑟的秋风逼得退了回来，好冷。
　　张爱玲说过“ 秋天的雨是寂寞的，空虚的。用它无力双手弹奏着荡入心魂的惆怅。”他也觉得，一到落雨或刮风的时候，心就会特别静，特别容易想起往事。他笑笑，果然我还是老了么。
　　那个人说，我们都不适合在这个社会上活着，它会抹去我们的棱角，然后我们就不再是我们了。那时他们还小，于是他觉得那个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恰到好处地直击自己的心底，保护着那块柔软。可惜那个人已经不在很久了，他只有兀自逃到这个小镇，开了一家茶馆泡着这壶叫“不苦”的茶。
　　张爱玲还说过“等待，无穷无尽的等待，那是忍把浮名，换作浅吟低唱后，最落寞的存在。”寂寞吗？或许是的吧。可是他不太想承认是在等待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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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情即是一桩悲剧，必得以死来句读。
　　那一年他才开了这个小茶馆，也是个秋天。
　　“老板，请给我杯‘不苦’。”
　　那个女孩子来的时候，陈决正躺在藤椅上闭眼小憩。她颇有些风韵，提着质地不错的皮包，穿着整齐，画着淡妆，可是眉宇之间没有生气的样子，像是有什么心事，不然怎么会有种颓圮的感觉呢。
　　“看你的样子，喝了‘不苦’心会更苦”陈决道。
　　女子突然掩面哭了，陈决措手不及：“你别哭啊，我怕女孩儿哭。”可是她哭得更厉害了，瘫坐在地上。
　　等她渐渐平复下来了，陈决替她泡了一杯云林，望着她：“其实我还是喜欢听故事的，如果你不介意我只是个陌生人的话。”
　　“十年了，我爱他爱到骨髓。”女子试图用平淡的口气叙述，可是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听完故事，茶已经快凉了。那就是现实生活中的八点档情节。男孩的父母嫌女孩家庭背景对男孩的前途没帮助而希望他们分手，男孩不能违逆父母，所以只能舍弃女孩。
　　“我想过去死。”她捧起了凉掉的云林喝了一大口，许是喝急了，被呛得咳嗽了了好几声。
　　陈决摇头：“那太傻了。”
　　他不知道是不是每个角落随时随地每分每秒都上演着这些雷同的悲剧，看着女孩儿，只是觉得心凉。
　　女孩她一直断断续续地不知在说什么，陈决都仿佛没有听进去了，只是看着她的嘴一张一合。
　　记得那个人在离开的时候说，我们有时对抗不了整个世界。如果你可以等我，我会亲手把胜利的旗帜交到你的手上，然后我们坐看这一切都匍匐在我们脚下。尽管那个人也知道，陈决只是希望那人能陪他到最后而已。
　　“这杯茶就当我请，如果你下次再来找我，我可能就会送给你‘不苦’了。”陈决微微闭眼。
　　女子走了，最后一句话是“我不会再来了，希望老板不要被我坏了好心情。”
　　后来她果然没有再来，只是听说，护城河捞起来了一具泡得发胀的女尸，都面目全非了，挺惨的。
　　陈决怔了半天，满面湿软了，他自言自语道，我才没有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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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问从何而来，不贪求更多，也不思索第一次相逢是否最后一次相别。
　　陈决到小镇的一年后小茶馆的生意渐渐好了起来，他难得有个闲散的午后了。
　　那是个长得挺清秀的男孩子，总是喜欢叫上一杯永川秀芽坐一下午，把窗子大打开，拿一个笔记本在上面写写画画。陈决注意到他很久了，因为他总是很安静，无论茶馆里多吵闹，好像都跟他无关似的。
　　陈决搬开了他对面的椅子坐下：“嗨。”
　　少年抬起头羞涩地笑了笑。
　　“你住这里的吗？”陈决只是觉得这个小镇常住人口很少，多的是游客，所以好奇。
　　“老板，我觉得你喜欢听故事。”少年合上了笔记本。
　　“是啊。”陈决被看出了意图不好意思地干咳了几声。
　　“他们反感我写小说，说是不稳定，没前途。我是说我爸妈。”他摸摸鼻子，“我带了些钱，几件衣服，留了封信就离开了。”
　　陈决心跳得很快，那个少年多像那个人，有着冲劲还有勇敢，他觉得少年甚至更勇敢些，做到了他年轻的时候一直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可是我想我爸妈了。”少年埋下头，咬着嘴唇叹息着，“即使现在拿着稿费，也挺自由。”
　　陈决也想起了远在c城的父母，自己按时打钱给他们而不回去怕也是不孝。
　　他泡了两杯“不苦”，推给少年一杯。少年抿了一口：“好苦。真对不起它的名字。”
　　陈决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好像给少年说，又好像在给自己说：“我们是不是在打败了生活之后才有资本得到它的臣服呢？”他有些思念那个人了，那个人一向有着远见卓识，是自己永远也赶不上的，所以自己只能永远扮演被保护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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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千万记住，在我们菲薄的流年，曾有十二只白鹭鸶飞过秋天的湖泊。
　　读书的时候，那个人坐在陈决后面。
　　一个午后他用笔戳了戳陈决的后背：“你觉得以后隐居怎么样？”陈决“噗”地笑了：“你做梦呢吧，怎么可能？以后上有老下有小，不可能会很自由，而且哪里来的收入？”那个人沉默了几秒，之后说道：“你考虑得太多了。”
　　陈决心里是想的，他也喜欢“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渡镜湖月”这样的句子。只是他不敢。
　　自从被问了那样的问题之后，他失眠了几个晚上。
　　后来他顶着熊猫眼告诉那个人，他觉得隐居是以后最理想的生活状态，那个人高兴坏了，像个孩子。
　　那个人跟陈决说，他会努力让他们的后半辈子远离这个被蛀虫蛀得腐朽不堪的地方。
　　陈决的“不苦”茶是为了那个人而泡，为了那个承诺，为了那个不确定的将来。
　　他可以没有妻子和孩子，但是一定要有一个人陪自己在一个孤独的城市好好活着。他们不可以被现实打败，他们不可以被世俗打败，他们不可以被那些微小的不足以称道的理由打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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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决想给自己放个假，毕竟淡季到了，没有人的时候，一个人怪冷清的。
　　“不苦”一直没有人来点来喝，所以一直是自己在喝，喝进去虽然苦得受不了，但是时间一久，也麻木了。
　　那是个清晨，小镇迎来了第一场雪，下得很小，一会儿就停了。他打开窗子，远远地眺望着有一个穿着西装的男子向茶馆走来，他下楼，立在原地出了神。
　　那身影，自己不能再熟悉。
　　男子走到陈决面前笑道：“老板，听说这里有种茶叫‘不苦’，你这里还营业吗？”

作者有话说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