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以忆为名》KanoShuuya

45、[BLEACH 44]

　　戌时，松山旧宅。

　　月色越过浅浅的障子窗，无声洒落在贴墙的紫檀木桌上，斑驳成影。

　　屋里没有点灯，一切都显得极为寂静。只有两道黑影，分侧落座在桌子的左右，好似在对空凝望。

　　“……说实话你会来，我很意外。”

　　沉稳的男声率先打破平静，即使其主人极力保持语调有力，也难掩略带苍老的音色。

　　对面的人不可见的抖了抖双肩。

　　“我才是很意外。连盏灯都不点，接下来要谈的事究竟有多见不得人？”

　　“哦？你既然已经有所猜测，又为何敢来赴约？”

　　闻言，黑影动了起来。她微微前倾上半身，单手搁在桌面，屈起指节支着下颌。清明剔透的月光霎时打亮了大半张脸，目似点漆，微垂的长睫留下浓淡不定的阴影。

　　“这有什么敢不敢的。”秋本弥生半边嘴角勾了个冷淡的弧度。

　　松山纯沉默下来。

　　正如她所说的——像前几日那样阵仗的宴请，对方都敢空手赴约，今日还谈何怕不怕的？这要放在从前，他怕是早就冷笑着嘲讽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可他是亲身体会过那份恐怖实力差距的，再不敢轻视半分。

　　只是，他有些好奇：“你就不怕是鸿门宴？”

　　秋本弥生挑着眼尾睨了他一眼，轻描淡写的笑了笑：“那又如何？”

　　“你的意思是……不仅是我一个人拿你没办法，而是再多人也是一样无用功？”松山纯没有发作。

　　“恩——其实你并没有那个意愿吧。要对我动手的话，早在当初进门的时候，就该给我一下。”她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漫不经心继续道，“虽然，也并不会有什么作用就是了。”

　　依着松山纯的性子，真要除去她，根本不用忍耐那么久。而所谓的“过府一叙”也只是个幌子，私底下给了秋本弥生另寻地点再叙的信号。想来是多方面考察她的能力和态度，为他自己真正想要达到的目的而做准备。

　　关于这点，在她第一次到宫内省见松山纯时，就有过若有若无的想法。真正确定下来，则是深沢唯斗来传达他话语的时候。只是秋本弥生没有想到，暗地里再约的地方，会是她曾经探查过的旧宅。

　　松山纯沉声道，“哼……还是那么自信狂妄。不过，对我来说倒算是件好事。你既有枪都奈何不了的通天本领，取人首级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我记得没错的话，松山先生那日里还在同我提什么法制社会……”秋本弥生面无表情的挑起眉，“怎么一转头就生出这样的念头？”

　　“与其说没有意愿，倒不如说，是下意识的害怕。”他顿了顿，眯着眼，“我从不信世上会有什么无缘无故的巧合，你和那位大人相似到这个份上，我却查不出任何装神做鬼的证据……但这并不代表没有。在我想不明白、放不开之前，不论用什么手段，哪怕是严重干涉到你的生活方式，也在所不惜。”

　　老人兀然低笑几声。

　　“可是我想你应该……很怕麻烦吧？”

　　秋本弥生歪过头，没什么情绪的笑了笑，“变相的威胁？”

　　“只是老人家改不掉的坏毛病而已。”松山纯道，“一个无关紧要之人的性命换得永久清净，这笔交易怎么样？”

　　“听起来不错。”她抬眼直直的看向对方，“但很可惜，我的剑从来都不是为了杀人的。”

　　松山纯只怔了一瞬，就一反常态的大笑起来。

　　“老朽今日可是非常诚恳的，也希望秋本小姐也能坦诚一些。”他停下来，对上她的目光，“即便腰间佩戴着竹刀，那股子嗜杀的味道都能传进他人鼻间。虽然无从得知你小小年纪为何会有这种戾气，但要谎称自己没杀过人未免也太过蹩脚了。”

　　老人也前倾了身子，好似想将眼前的少女看透。

　　“不能用血腥气来概括，腐朽得让人甚至都无法判断，你究竟经历了什么屠杀。而事到如今还说什么……不是为了杀人？刽子手的冷笑话吗？”

　　秋本弥生不为所动。

　　她砍杀的东西叫做虚。那是亡灵，是人死后的哀怨和执念所衍生出来的邪恶。杀人是个什么滋味，秋本弥生还真不知道。但一直沉浮在斩杀最后罪孽的欲海中，身上沾染的，又哪会是杀气那么简单的东西。

　　这些事没法和松山纯解释，也没有丝毫解释的必要。

　　“我只是希望松山先生换个动听点的说法——比如，帮人解脱。又或是，形式恶劣的魂葬？”

　　松山纯显然没听懂她后半句，但多少还是懂得话中的重点。对方飞快得退让了，欣然同意这桩暗杀交易的事儿。这他一下子信心大增，觉得自己赌对了筹码，稍许得意地挺直腰板，错落了秋本弥生始终轻飘飘的态度。

　　秋本弥生瞅着他的姿态，笑着转过头，眺望了一下不远处。虽说看得面貌并不全，但多半同这边一样，黑灯瞎火。只是，那间屋子的主人可能是真没在。

　　“还不到入寝的时间吧？”

　　这个看似不重要的问话，也引起了对面老狐狸的疑心。他看了一眼黑洞洞的窗外，收了收才荡漾起来的喜悦，沉声道：“这一带基本是祖上的旧宅区，腾空居多。不用入寝，也基本无人会来。你可是有什么认识的人在此？”

　　秋本弥生扬着嘴角往后靠去，再度没入黑暗之中。

　　“我认识哪些人，松山先生心中想必早就列好名单了吧？只是突发奇想，你知道自个儿隔壁住着谁吗？”

　　老人看不见她的神情，心里陡然没底，声音变得有些紧绷。

　　“这和我们此次的交易有什么关系吗？”

　　秋本弥生不可置否的耸耸肩，“真是心急啊……嘛啊，邻里关系也是很重要的。”

　　松山纯被她吊儿郎当的态度搞得有些烦躁，深吸一口气，“你想反悔？”

　　“我不否认，女人都是很善变的——”她在大片浓黑里笑了一声，莹白修长的手指在光滑的檀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所以趁这之前，来谈谈目标吧。”

　　……

　　荻野修一醒来的时候，夜幕已经很沉了。

　　俨然到了万家熄灯的时刻。

　　他强撑着身子从被褥里爬起来，披了一件外褂在身上，拉开门，挪移到廊下缓缓盘坐。

　　映照在硕大庭院上空的月光越发疏淡，周遭蝉鸣也差不多隐去。

　　夏日似乎快走到了尽头。

　　印象中，自己很少有这样闲余的时候。从小要学的东西几乎数不清，不提夜半起床这回事，连放空思绪静坐片刻的功夫都没有。他笑了笑，阖上眼，在难得的静谧中出神。

　　时间终是要被打破的。

　　“少爷你怎么起来了！”

　　荻野修一睁眼去看来人，那是他没见过的下人。正端着食案，低着头不看自己。少年没有不悦也没有皱眉，脸上纹丝不动。他盯着对方的发顶，淡淡道——

　　“睡得多了，身子难受。”

　　下人没有多言，只快步走来，把食案放在他眼前。正要布置碗筷，被荻野修一抬手制止了。

　　“还没有孱弱到这个地步。下去吧，一会儿我自己会吃的。”

　　对方张了张口，还是微微欠了半个身子，退开去了。

　　下人的背影刚在转角消失，少年就猛咳起来，激烈到好像一摊手，就能看到他自己的五脏六腑一样。好半响，荻野修一才勉强恢复了平静。移开捂住嘴的手，垂眸看着上头鲜红的血渍，笑着抬眼望向另一边的墙头。

　　那里不知不觉多出了一个黑影，逆光而立。

　　“先生，如若是探病的话，我更希望你能从大门进来。”

　　秋本弥生听着久违的少年音，捋了捋耳边的发。她直直的看进少年身后的屋内，地上还散乱着一些来不及收拾的纸团。想来是有些时候了，血迹已经泛起褐色。

　　“你当我是半夜爬墙头的登徒子就行。”

　　荻野修一怔了怔，笑道：“那我可要叫了。”

　　“喊破嗓子又该咳血了。”她撑着墙顶的瓦片坐下来，糙砾有些刺手。

　　少年还在笑，“又不是从那里出来的。”

　　秋本弥生歪了歪头，盯着他一言不发。

　　荻野修一接受到目光，收敛了笑意，淡淡道：“他们都说这叫做肺痨，所以我想，大约是肺里吧。”

　　她没有移开视线，试图一寸寸把少年寡淡的模样看清。他平静的就像这夜月，身体还尚有炎夏温热，带着笑意的双眼却已满是暮秋时节的凉意。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情绪。

　　话题的进展简直快得匪夷所思。

　　短短只是一个交眼的时间，秋本弥生知道了全部。

　　绝望到没法继续的全部。

　　少年看了她许久，琥珀色的瞳孔里又漫上初见时的不可捉摸，笑得风轻云淡。

　　“让我猜猜，可是唯斗让先生来看我的？”

　　——倒也不全是。

　　秋本弥生偏过头，兀然想起那个少年别扭的神色。

　　[“待他好了，还望不要提及此事。”]

　　她面无表情道：“有事路过。”

　　荻野修一狐疑的看了她一眼，笑道：“是我自作多情了。”他伸手揽过食案，端起饭碗，一口一口往嘴里挑。没扒拉几口，嘴里含糊不清的继续道，“尽管如此，还请先生能赏个脸，进来一坐。”

　　秋本弥生挑着眉，不近人情随意摆手道，“我马上就要回去了。”

　　少年低头笑了笑，也不再说话，加快了进食的速度。

　　她看着他随时会呛到自己的吃法，蓦然开口道：“发生了什么？”

　　荻野修一手中顿都没顿一下，“先生指的什么？”

　　话音才落，他就再次猛咳起来。口中未来得及咽下去的饭块落在眼前的石板路上，带着浓艳的血色。荻野修一无暇去捂口，雪白的衣襟也不可避免的被染上了瑰丽的色彩。

　　秋本弥生静静的看着，像个冷眼旁观的陌生人——倒真是应了她“路过”的无情说辞。

　　周围太静了。

　　咳嗽声刺耳得在空旷的院子里回荡，惊起了停栖在枝头的归鸟。

　　荻野修一好容易抑住了动静，眼神有些涣散的追着那几道划过天幕的痕迹，勾了勾嘴角。

　　“有时候我会想，先生真是可怕的人。”

　　他的声音里没有恨，却说着带着几分怨的话语。

　　“我尊敬你，这种事，你知，我也知。一直以来，我认为再没有比你能看透世间万物的人了。现在也是一样。可先生又何尝会不懂，不是任何东西，都是能说出口的。”

　　秋本弥生不为所动。

　　“哪怕是我，也曾为窥探到先生凤毛麟角的过去而洋洋得意过。不知道算不算触及逆鳞，但那种感觉下的你，才更像一个人。和我们都一样的。”荻野修一嘴角的弧度慢慢变得自嘲，“所以如今，我算是遭到报应了？”

　　秋本弥生挠了挠头，淡道：“我没有在逼问你，你有权利选择不答。”她看着少年笑起来，残忍的一字一顿的继续道，“能让你说不出口的事，其实我可以猜到。你的母亲还好吗？”

　　临界点顷刻被挑破。

　　那个一贯来冷静自持的少年骤然抬起头来，死死的盯住墙头的那个人。怒目圆睁，不可置信的样子竟然有些可笑。而秋本弥生确实还在笑，居高临下的样子实在可恨之极。

　　荻野修一想要站起来，但贯穿肺叶的剧烈疼痛让他几度趴回原位。

　　他在漫长难捱的静默里，一次又一次的挣扎。

　　“她很好。”

　　少年清爽干净的声音蒙了一层细细的雾，不经意间变了音调。

　　“比我先走一步，倒是不用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最后一个字才落下，他就哇得喷出一大口血来。脚下一虚，紧接着摔倒在廊上。

　　秋本弥生撑着脸，睨了一眼地上淌着的黑色血块，懒洋洋的笑道：“那你很孝顺。”

　　荻野修一发不出半点儿声音，但只觉灵台混沌一下子清明了去。他下意识抬了点视线，去看自己吐出的淤血，神色晦暗的低低道：“……这次是从胸口啊。”

　　他卸了浑身气力，缓慢的舒展开身子，呈大字躺倒。微微侧过头，盯着头顶的竹帘。从荻野修一的角度看过去，秋本弥生正好被它遮去了半个身子，他虚起眸光，试图看清那个人的模样。

　　少年瞧不真切，只好把目光移到自己虚拢着的手上。

　　“果然，先生是个很可怕的人啊。”

　　秋本弥生打了个哈欠，很不会看情势的把这份可怕延续下去：“怎么死的？”

　　荻野修一无声的笑了笑：“他杀。”

　　他一顿，收起笑，想不到自己竟可以如此平静的脱口而出，一时有些怔仲。

　　秋本弥生嗯了一声，“有眉目吗？”

　　少年沉默了须臾，也跟着嗯了一声，用双手无力的抚上自己的眼，盖住轻声道——

　　“可我暂时还没有想到办法。”

　　她歪了歪脑袋，并不再多说，起身作出一副欲走的状态。

　　半途，又停下了动作，侧过身子来看着食案里那一大碗黑漆漆的汤药，懒洋洋的耷拉着肩膀道：“啊，对了。刚才翻墙走错了路……你们家仆从是不是该换了？我没见过往药里加调料的。”

　　少年静默了片刻，想要翻身一鼓作气坐起来，但他失败了。

　　“……为什么？”

　　秋本弥生看着他一步步的支起身子，抿着唇，神色却是正常的平静——她当然不会认为他没能理解其中的含义，只是少年对自己的药里被下毒这种事，竟也接受得稀松平常。实在不知让人该作何反应。

　　可是，为什么什么呢？

　　为什么要来？

　　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

　　秋本弥生这次没有笑，伫立在原地，去看庭院两旁已经谢得只剩枝桠光秃秃的樱花树。

　　[“先生认得这樱花的名字吗？”]

　　[“俗谚都说，樱花七日。从初开到盛极而衰，不过短短一周。”]

　　[“先生觉得，人的一生也当如此吗？”]

　　她去看少年平稳的嘴角，似乎还能看见那日清浅的弧度。耳旁还有潺潺的流水声，眼前也依旧是满目盛樱。秋本弥生倏然背过身，跳下墙头，清冷的声音快要化到这夏末的晚风里。

　　“那里不是只有染井吉野。”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所有樱花都一样，就像人，终有一死。

　　或长或短，好歹那都是一生。

　　她曾经在那样的谎言和算计里活了一辈子。
　　她希望他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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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肺痨，肺结核。
那个没有霉素的年头里还是绝症，再加上全民工业化，这病的发率高得爆炸。
写的什么鬼……他们都不搞事，搞事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