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妃》夏雨晴

1、全文

　　也许“情”之一字，真是很奇妙的东西。若干年后，当我在这冰天雪地里回想当年的点点滴滴，心里仍旧是无尽的惆怅。

　　那天，也是这样一个雪天，美丽的六瓣雪花如轻梦一般美丽，一片一片和素洁的梅树缠绕在一起，看得我愈发痴了。我立于这冰苑的门口，静静地望着凡间。我一直在想，那究竟是什么地方？师傅一直说滚滚红尘，攘攘人间，欲望相缠，苦海无边。可是我不明白，既然如此，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向往人间？

　　我望着人间，望着这数千年间最是繁华的朝代。师傅说，天地间最杰出的英才和最毓秀的女子都是出于唐朝，而此之前，或是之后，都不会再在有这么多优秀的人才横空出世了。

　　那一天我就这样望着那个琼楼玉宇泰和宫殿。然后我看到了他。他握着一个十分雍容美丽的女子的手，笑笑地注视着她的眼睛。于是，她的眼睛里，也盛满了无尽的笑容。融化这漫天的雪花。一瞬间，我想起那句话来：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于是眼底，春光一片。

　　我闭上双眼。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立着师傅。她一声轻叹：劫数。然后广袖一挥，我便跌落凡间。

　　......

　　待我再次看到他，已是十五个春秋。他刚刚逝了武惠妃——就是那个眼睛里盛了无尽笑容的女子。他明显地老了，也消瘦了许多，憔悴许多。但这依然难掩他逼人的英气和眸中的情深。我轻轻施礼：

　　“民女江采苹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似是微微吃惊，然后用沙哑的声音吩咐道：

　　“抬起头来。”

　　于是，我便抬头注视着他，眼中盛着一如既往的冰雪般的清澈和......与那女子一般相似的深情。

　　于是，他的目光逐渐明亮。

　　漫天飞雪中，我为他吹起白玉笛，《梅花落》的曲声里，我为他舞起《惊鸿舞》。

　　他拥着我，伫立于肆意盛开的红梅树下。眼睛里满是爱意。

　　“你是这梅花的精魂，美丽，素雅，又这般摄人心魄。是上天怜朕孤独才将你赐给朕的吧？今生今世，我定好好待你，绝不叫你受半点委屈。”
　　我凝视他，眸子里盛着几生几世的情谊。然后，我泪流满面。

　　然而，今生太长，今世又到何夕？纵有绝世的素洁，摄人心魄的美丽，日子久了，也终会倦弃。

　　我看到他挽着那丰腴妖娆，倾国倾城的女子，他望着她，眼睛里满是宠溺。就像父亲疼爱一个娇憨可人的孩子。那是他望向我时，从不曾有过的眼神。

　　我的心刹那间，如这凝结的冰，寒彻骨髓。

　　从此，他不再来这梅苑，不再驻足于梅亭。

　　从此，这深宫的高墙里，便夜夜笙歌，霓裳羽衣舞动天地。

　　从此，这满城春色，凋尽寒梅，冰心素颜，更减清姿。

　　我几世的相思，换来十九载的恩爱。我痴心的守侯，换来十九年的相守。那么，这，也足够了。至少，他曾经那么真心地，爱过我。

　　我移至上阳寒宫。也许，这样躲避开去，不闻，不问，便不会再如此心痛。

　　何如痴心两相忘，勿念前生今世情。

　　可他，却是如此的残酷。让我连忘却，都如此的艰难。他送来满满的一觳珍珠。圆圆满满的珠子堆满金觳，映红了后宫女子的眼睛，也映酸了她们的心。可是我的心里，却是更加地苦涩难抑。

　　我涩涩地笑着，任心里流满眼泪。提起笔来,颤颤而书：

　　“柳叶双眉久不描，

　　残妆和泪污红绡。

　　长门自是无梳洗，

　　何必珍珠慰寂寥。”

　　写毕，将这薄笺与那珠子一起封好，交与高力士。

　　“三郎呵三郎，你已离去，我要这珠子又有何用？！”

　　相似的寂寥日复一日，我的心如枯井般再无生机。

　　惊从梦中起，祸自萧墙来。渔阳鼙鼓动，深宫动乱生。这夜夜笙歌，日日艳舞，终于引来了安禄山的叛乱。他携着她匆匆离去，逃避祸事。我立在梅树之下，凝视着他日渐苍老的容颜和眼中难以掩饰的落寞，再次泪流满面。

　　三郎啊三郎，今日一去，即是绝别。从此以后，天上人间，你要擅自珍重呵！

　　他们的身影越去越远。叛军的步伐越来越近。

　　梅亭之中，我紧紧地握着剑柄，闭上双眸，想象着他最初见我时，满是深情的眼神。于是，我的脸上便挂满甜蜜的笑容。

　　我的血流在了厚厚的白雪之上，那雪便如寒梅一般，片片鲜红，至触目惊心。三郎啊，这里，是我满满的爱，和无尽的情呵！你，可还会看得到？

　　......

　　一缕魂魄悠悠转回。冰苑之中，师傅已在那里等候。

　　“痴儿，你可觉醒？红尘如一梦，爱恨情愁终是空啊！”

　　终是空，终是空，终是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