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赋》花青流苏

60、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1）

　　时光匆忙，转眼已是初冬。秋日里的那次重逢，终究被时光冲淡了痕迹。嘉轩自那日清晨离去便再也没有踏进过琦香阁，柱子日复一日的照着他的嘱咐送来阿胶，可他自己却再不现身，偶尔向柱子问起来，他也只是随便敷衍，从来不告诉她外面的情况。诗妍倒是常来，只是她的口风也紧的厉害，只要梅倩多问几句，她就只说外边一切安好，让梅倩别总是疑神疑鬼的。
　　众人看似为她着想的举动却让梅倩备受煎熬，只要一想到那天他匆匆离去的身影，她的心就跟被火炙烤一般，再难平复。常日里，琦香阁门可罗雀，连诗妍来得也少了，梅倩经常起身后对着那一大片枯萎的莲池发呆，一坐就是一整天。发髻容颜尚未来的及梳洗打扮，一天便已过去。
　　诗妍偶尔来坐坐会帮她整理整理日常起居，但梅倩却再也打不起精神。柱子送来的阿胶她每天都会服用，只是心里头积了郁气，再多的药也是于事无补。
　　等到初冬的第一场雪落下时，她整个人都已形同枯槁。平日有人来时，梅倩总是强打精神，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内心的无助。然而柱子开始渐渐察觉她的不好时，梅倩已经撑不住了。
　　本来柱子回禀了太子，第二天便准备请御医去琦香阁，可梅倩没等到御医去便倒在了琦香阁的天台上，幸亏被当天送膳食的侍女发现，才让她逃过一劫。
　　嘉轩听到消息时，只是愣愣地看着烛火，半晌不曾说话。他不想打破自己对中宫的承诺，然而，他心中的一股力量驱使着他随柱子一起去了琦香阁。门外仍有微雪，一出门他便打了个寒颤，也明白了梅倩为何又撑不住了。
　　琦香阁里，诗妍刚给梅倩喂过药，她安然地睡了过去。御医说她只是内心郁结，加之严重的风寒让她身体虚弱，并无大碍。嘉轩终于放下心来，就在榻前守了一夜。
　　梅倩的这一觉睡了好久，等她自己醒来时，都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额头还是滚烫，脑袋里的回忆渐渐清晰，就在她又要绝望的时候，诗妍告诉她养好身体才能有希望。
　　原来皇后意欲将后山崩塌的不祥之兆推到梅倩身上，嘉轩无法，只能承诺中宫将梅倩关在琦香阁，永不再见。可实际上，嘉轩却在通过诗妍的这双手消除自己最大的障碍！皇后近来频频梦魇，为了搜寻良方便求全国名医，正是这个机会，让诗妍孤注一掷帮助太子。其实诗妍一直在寻求靠山，若不是遇到梅倩这些事情，她不可能与太子有瓜葛。只是到了如今这田地，他们两人联手好像成了唯一的出路。
　　梅倩暗自想着，昔日诗妍难产时，嘉轩也帮过她。如今这样，倒像是种注定的缘分。“诗妍，我竟不知你有如此苦心，实在难为你了！”诗妍莞尔一笑：“没有嘉容以前，我也料不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可有了嘉容以后，我总害怕她有一天会像我这样。在宫中有个依靠是何等重要，若不是其中牵连了你，太子无论如何都不会找我，而我也再寻不到比太子更好的依靠了。”
　　诗妍地一番话心酸至极，在后宫这些年的磨砺让她不再是当初那样单纯。人终究要学着长大，才能守护住心底最珍惜的东西。
　　“你与太子总不能这样干耗下去，赶快好起来才能给自己争个出路。你虽然也是先贵妃的妹妹，可到太子这里也是远了。除非你与太子能有个名分，否则想一辈子平安无事也太难了！”
　　梅倩知道诗妍说这些，必是受了嘉轩的嘱托。可她何曾灰心，那么多的煎熬她都承受过来，只要想起心里还有个可以挂念的人，她都不曾灰心。难道是他？以为她灰心了么？
　　梅倩一声苦笑， “也许你不明白，我内心有多坚强，所以你会这么为我担心，他亦是！”诗妍沉默不语，她终究是个外人，这场只有他二人的纠葛中，任何人都插不进去，“你的坚强终究谁都不能体会，只有你自己告诉别人你很好！太子告诉我等你病好的那天他会等着你！”
　　虽然知道诗妍与太子已经是一条心，可梅倩万万没有想到，太子对她的影响如此之大。但这样，终究也让她更为放心，即使有一天真的需要离开，诗妍也不是没有依靠了。因为嘉轩给的这颗定心丸，梅倩心中的郁结终于舒缓。心情好了，病情也随之减轻。在梅倩养病的这段日子，嘉轩好像又遗忘了琦香阁，虽然知道他碍于和皇后的承诺不方便出面，可梅倩本就缺乏安全感的心又开始恐慌。
　　冬日里的日子极为难熬，琦香阁尤其漫长。夏日里还有那一池荷花供人赏玩，可冬天除了光秃秃的冰面，便什么都没有了。在流逝的时光中，最让梅倩欣慰的便是又见到了雨兰。
　　杨二爷奉太子之命进京述职，雨兰亦同行。
　　再见雨兰，她已是怀有身孕的母亲。嫁人以后，身体微微发福，冬日里，厚重的衣服让她更显臃肿。怀孕已有八个月的她行动迟缓，往来间极为吃力，唯有人搀扶着方才好些。
　　乍一见面，梅倩难以掩盖住激动。琦香阁许久没人踏足，如今见到雨兰，自然是说不出的高兴。问了她的近况，二人才相依着坐下。细细端详着雨兰，她脖颈间的伤痕在冬装的掩盖下依稀可见，想起当年的种种，即使见到故人心中激动却再也高兴不起来。
　　“当年害苦了你，到如今也是伤痕累累。到底是对不住你们了！”
　　雨兰听她这般说，便知道她此时心境。嫁人以后，她才明白当年梅倩是以怎样的心情把她送进了慎刑司，为了她心爱的男子，甘愿后半辈子在自责歉疚中煎熬。那样的大无畏不仅成就了她自己，更成就了她一生的幸福。想至此，雨兰竟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姐姐怎么还想着当年那件事。我早就说过，我能有今天都要感谢姐姐。若不是当年那场牢狱之灾，如今陪在二爷身边的怎么也轮不上我！有了孩子以后，更觉得当年受过的苦值得。若是再经历一次那样的事情，我想我还是会义无反顾。不管怎么说，都过去了！”
　　梅倩听着雨兰的话眼神渐渐迷离，她忽然想起什么于是翻箱倒柜地找起来，雨兰极为疑惑，可当她看见霜儿眼中兴奋地看着手中握着的瓷瓶，她才知道原来是在找这个。梅倩掩不住欣喜地走近说道：“原以为还在东宫，没想到诗研这么细心连它都带了进来。”那是初进琦香阁时，她因为没有日常换洗的衣物和用惯了的物品便拜托诗研从兰苑收拾好带了过来，原以为这个东西不经意，却还是被诗研带了来。
　　“这是什么？”雨兰困惑地问道。梅倩相视一笑，缓缓说道：“我以为夫人会给你用的，还好没有辜负了我这番心意，这是专门去疤痕的，也是我当初承诺给你的新婚贺礼。”
　　雨兰接过瓷瓶，正想要吸一口却被霜儿急忙拦下。“你如今有身孕，不要着急，等孩子下了地出了日子再抹也不迟。”雨兰暗责自己粗心大意，于是赞同地点点头。
　　“想来夫人也是因为你有身孕才没有给你用的……”梅倩恍惚间明白过来，不再去想。
　　她轻轻的抚摸着雨兰隆起的腹部，心中一阵感慨：“到底是做了母亲的人了，二爷终究是有福气的，你们是上天注定会遇见的……”
　　梅倩自知不该提起那桩事，只能转了话题：“对了！挺着个大肚子，怎么还随着二爷进京呢？”梅倩语气间略带了责备，可出于关切之心的她又是格外担忧。
　　“二爷本来也不愿让我来，是我特意求了婆婆，他才勉强同意。”
　　乍一听“婆婆”二字，梅倩顿时惊出了冷汗，相欢终究是认了仁欣，让那个可怜之人在成家立室之后终于有枝可依。相欢的晚年或许不必再为了当年的种种心怀不安，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你都知道了？”梅倩试探地一问却问出了所有的事情，雨兰一股脑地把这一年经历的事情细细讲来，让梅倩坐立不安的心神终于定了下来。
　　“其实我也是有了身子以后，夫人才告诉我的。原来从一开始，我跟二爷的纠缠便是注定，我一直当差的清凉阁里的女子竟然是夫人以前的主子。当年夫人忍痛弃子，未尝不是狠心。可这些年若不是选择明哲保身，相信这一家断不会有今日。如今一家人共享和睦，曾经的那些苦难就都没有白白受过！”
　　听见雨兰话语间的安详，梅倩终于放心了。当初相欢顾忌的事情太多，如今做了祖母，好多事情便都无所谓了，为了一家人的平安，她也算呕心沥血了。
　　“我倒是好奇姐姐怎么到今天才知道我已经做了母亲？”雨兰一句戏谑，却惹起了梅倩心中阵阵伤感。沉默不语间，雨兰问道：“论说仁欣刚知道我有了身子便写信进京，太子还回信说了你身份恢复的事情。怎么如今已经过去四个月了，太子竟没有和你说起？”
　　梅倩微微苦笑道，再多的强颜欢笑也抵不过心中苦涩：“如今这琦香阁和清凉阁也无甚差别，嘉轩顾忌的人和事太多，打从我进来，他只来过一次。”猛然间回忆起大雨滂沱的那个秋夜，心中又是一阵撕裂，想起当初他问自己是否想有个孩子，也许正是因为自己那时的回答，才让他选择了沉默，不再去提雨兰的事情，只是嘉轩不知，若当时她知道这件事，也一定会为他们高兴的。
　　雨兰见她神伤，不禁感慨：“前朝有算枚，后宫有皇后，你也算是腹背受敌了。好在太子处理了算枚那档子事，你也没白白的受这些苦。姐姐，你毕竟是太子的人，今时不同往日，你要打起精神来才有希望！”
　　梅倩愣愣的出神，几个月来恍如隔世，他竟为了自己做了那么多，“算枚的事情什么时候发生的！”
　　雨兰被她问得一头雾水，难道这样重要的事情她至今仍被蒙在鼓里，她连忙解释：“陛下一去岭南，太子便开始料理了，听二爷说是靠着你手里的那些证据才扳倒他的。可你，竟然都不知道，看来你们之间真的发生了太多事。”
　　“我自己的身体时好时坏，前几日差点又缓不过来，外面的事情真的都顾不上了。”
　　“难怪如此……”雨兰仿佛明白了什么，梅倩急忙追问：“怎么了？”
　　雨兰好像松了一口气般说道：“你也莫怪太子顾忌太多。为了你的事他也是煞费苦心了，听二爷说，你身体虚弱需要用阿胶续命，太子需要有人再东阿。听柱子说，别人太子是不放心的，二爷为了替太子解忧，才主动去的东阿，其实为的什么，君臣俩心照不宣。你困锁深宫，外面的事变化太多。我这次进宫之所以不避人耳目，便是给皇后一个警告，当初囚禁太子生母，让淑妃遭了那么大的罪，如今也是该太子和她好好算算这笔账了！”

作者有话说

　　终结一份六年的感情，怎么都感觉自己像个刽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