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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3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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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真说起来,谢清的嘴其实毒得很。比如现在,他一句话就说得周夫人的脸色精彩得要命。
无论是出身还是地位,周夫人都是赵俨祗的妃妾中最高的。天子宫妃本来跟普通人家的妾室就不一样,有位有爵。结果被谢清一句“不敬主母”生生贬成了妾室。
周夫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以后立刻就不干了。她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侮辱,哭哭啼啼地牵着赵俨祗的袖子叫他给自己做主。
赵俨祗觉得自己明明烦透了她还得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十分为难,偏偏周夫人还哭起来没完。闹成这样,宴会是没法进行下去了,谁也都没那个心思了。于是草草地便散了。
谢夫人叮嘱了谢后几句,就跟着谢相一起走了。谢沅虽然纨绔,却最知道天子家事插手不得,尽管其中涉及的是自己的妹妹。谢湘从头到尾没看周夫人一眼,得体地向赵俨祗告了辞,带着一众宫妃也离开了。赵俨祗对谢湘非常满意,甚至心怀一种诡异的骄傲:不愧是他的妹妹啊,比那些没脑子的女人不知好了多少。
谢清其实老早就想走了,无奈身体太差,跪坐了太久,腿麻了……此时殿内就剩了他君臣二人和一个兀自啼哭的周夫人,谢清实在不想搅合,于是忍着不适起身来到赵俨祗面前,施了一礼,说道:“臣告退。”
赵俨祗其实特别想问问谢清今天到底打得什么主意,无奈周夫人太没眼色,死赖在这不肯走。在谢清说要走的时候,赵俨祗简直想一把推开那个蠢女人,可他也就只能想想而已。
周夫人最近深得赵俨祗宠爱,所以也就终于做了件令赵俨祗满意的事。她听见谢清要走,比赵俨祗还先不依。只听她抽抽噎噎地对赵俨祗撒娇:“陛下不能让他走!您可得罚他,给妾出口气啊!”
赵俨祗心想朕就算再过三辈子也不会因为你碰怀芳一下。不过尽管挽留方法比较特别,但与赵俨祗也算殊途同归。因此赵俨祗腹诽之余还不忘就坡下驴:“夫人说的是。谢长史留步,朕还有话要说。”
谢清只好顿住脚步。
赵俨祗却又不理他了。他用手臂松松揽住周夫人,柔声哄劝道:“夫人莫气了,朕自然为你出气。夫人先回去等朕可好?朕料理完这边的事去看你。”
周氏得到了赵俨祗的保证,心满意足。她又抱着赵俨祗的手臂撒娇撒痴了好一会,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谢清眼观鼻鼻观心,怀着非礼勿视的别扭心情,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防打扰到皇帝陛下和宠妃秀恩爱。直到周夫人远远走了,他才似笑非笑地对赵俨祗说道:“陛下想怎么给周夫人出气啊?”
此刻谢清严肃的表情中带了三分戏虐,哪里还有一点失意。不知怎么谢清那句阴阳怪气的话就对了赵俨祗的胃口,听得他心情大好。
谢清常年一副温润如玉与世无争的样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是犯了我,我一般也不计较。可是却非常护短。小时候容不得别人说赵俨祗一句不是,现在自然也容不得别人欺负他的妹妹。
赵俨祗轻声笑了笑,走到谢清身边跪坐下来,柔声对他说道:“说什么傻话,我怎么舍得为了那个女人难为你?”
谢清听得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自从赵俨祗干出那件混账事后,所幸不再掩饰自己愈发破罐破摔,没皮没脸起来。谢清避开赵俨祗伸过来的咸猪手,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赵俨祗也没在意。他这种例行调戏通常都不会得到任何回应,但并不妨碍他自娱自乐,一来二去大概是体会到了某种旁人都无法理解的乐趣,愈发热衷此道起来。
不过赵俨祗大半夜地把谢清留下,显然不是为了就调戏他一下的。赵俨祗坐直了身体,正色说道:“怀芳,你今天是怎么了?当众给周夫人脸色看,跟个女人计较,这可不像你的为人,跟咱们之前说好的也不太一样。”
为了让谢清在正当重用时名正言顺地离京就国,早点在北平把兵囤起来,赵俨祗同谢清还有顾慎行等人商量出来了一个对策——苦肉计。趁着周夫人诞下赵俨祗第一个孩子,赵俨祗怎么宠爱她都不过分;只要做得过了头,谢清就有理由进谏,而赵俨祗就有了发作他的理由。长此以往,谢清失宠合情合理,就算是广陵王,也没道理怀疑。
可是今天谢清发难也太突然了,赵俨祗知道他要做什么,可是他舍不得谢清那么早走。
此去北平,前路漫漫,不知相见何时。
谢清无所谓地笑了笑:“没什么,今天刚好有机会,臣就是借题发挥一下。”
赵俨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犹豫不决地开口:“怀芳,我舍不得……”
谢清忙打断他的话:“陛下,臣觉得挺好的,机不可失。臣顶撞了周夫人,陛下一怒之下把臣赶回封地去,既全了周家的面子,也让广陵王安了心。下回再什么时候有机会,可就不好说了。苦肉计拖的时间长了,味道也就不苦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赵俨祗心里就是舍不得。当初叫谢清回封地,他就百般不情愿。练出一支忠心又能打的军队,花费的时间可长了,三年五载也不是没可能。他一想到三五年里轻易见不着谢清了,心里就难受得不行。
赵俨祗突然扑过去把谢清搂进怀里,力气大得像是要把人勒进自己身体里。他本来力气就大,这会用了十分力,身体单薄的谢清再怎么挣扎都像是蚍蜉撼大树,最后索性也不挣了,被赵俨祗,箍在胸前一口口地喘着粗气。
他知道怀芳和先生说得都对,他知道谢清早晚非得离开那么几年不成。可是他舍不得。谢清从小就陪在他身边,离开几天他都坐立不安;谢清去代地呆了一年,中间几个月不见面,简直比挖了他的心肝还难受。这下一去北平,三年五载能回来几次,谁都还说不准。赵俨祗简直连想都不愿意想。
可他没有办法。他不够强大,无法把心爱的人妥妥帖帖地护在身边。他想,等他以后真正君临天下说一不二了,一定再也不要谢清辛苦,他可以想怎么爱他,就怎么爱他。
那时的他并不知道,在对待谢清这件事上,终其一生他都缚手缚脚。就算到了后来,他确实生杀予夺大权在握,却也敌不过造化弄人。
“怀芳,你今晚留下来陪我行不行?”良久,赵俨祗在谢清耳边说道。
谢清听得打了个激灵,一把推开赵俨祗,颤声质问道:“你,你胡说什么!”
“怀芳,怀芳,”赵俨祗赶紧坐的离谢清远了点,连连安抚,“我不是那个意思。没事,没事,你不愿意就算了,算了……”
谢清深深地看了赵俨祗一眼,斟词酌句地说道:“陛下,此去北平,路途遥远,清不能时常回来,陛下保重身体。该做的事情,清会尽快做好,陛下安心待在长安,该忘记的事情,陛下便忘了吧。”谢清见赵俨祗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心中也有些舍不得,但他们是君臣,怎么能由着赵俨祗日日抱着些不该有的念头,因此还是说了下去,“清可长驻北平,保君无虞。”
赵俨祗终于面色大变,他紧紧攥着谢清的手,半天没说出话来。良久,才嘶哑着声音说道:“怀芳,不该惦记的事,我再不惦记了。你那边的事处理好,就回来。我……我得天天看见你才安心。”
次日,谢清顶撞周夫人的事整个朝堂都知道了。天子震怒,要严惩谢清,看那个架势连同谢家都要受牵连。以大司马顾慎行为首的一干人等以谢清年少功高力保他,两方僵持不下。
这边戏还没做足,谢家就传来了一个消息:谢家以长子谢清言行无状,性子乖张,以致冒犯天威为理由,把谢清逐出家门。
赵俨祗经历了短暂的错愕后,继而愤怒得一发不可收拾。第二天,赵俨祗一意孤行,免去谢清的一切职务,把他远远打发到贫瘠的封地;至于谢家,在朝的诸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牵连。谢家从此一蹶不振,王家不问政事,顾家后继乏人,从此朝堂上真正是周家一家独大了。
谢清离开长安时,走得冷冷清清,只有寥寥几个人相送。千里送君终有一别,谢清甚至没等出了长安城,就把那几个人都打发回去了。
一出长安城,谢清便远远看见几个人,他一眼望去,便看出,那是赵俨祗!
谢清不由皱眉,心想他这个时候来送万一被人发现,岂不是功亏一篑?这样想着就已经走到了赵俨祗跟前,没等他说话,赵俨祗就摆了摆手,说道:“怀芳,我都安排好了,没有人知道我来送你。”
赵俨祗好像一辈子都没有这么郑重过。他表情极为端肃,一句句话掷地有声,声声刻进了谢清心里。他说 :“怀芳,我会对皇后好,你走之后没人可以欺负她;我会让她诞下大周的太子,从此以后,我世世代代大周帝王的身上,都会流着你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