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链式反应[强强]》则阳

42、耀斑（五）

　　黑白幽灵看了看表，但在乎的不是时间。

　　这位白矮星的大内总管，“第七柱”之下的首席，具体负责统筹这个庞大组织的日常运作。总管的突出作用尤其体现在他的上司——“台柱”基诺姆痴迷于某些实验和游戏，八抬大轿拉不回来找不到人的时候。

　　……倒不是说基诺姆总不务正业，而是在他眼里，繁扰杂事总轮不到堂堂“第七柱”来过问。这就辛苦了首席保姆。遗憾的是这个非官方组织，没有奖金绩效不说，连地面上的荣誉评奖都不能参与。

　　黑白幽灵拨了一下手表柄头，表盘界面不停地切换。

　　这个表其实是连接白矮星地下城综合控制系统的微型终端。跟猎户座外勤人手一个的便携终端一个道理。表盘上切换的界面大致有全区域分区域的实时监控、工作人员的具体动态、样品牲畜们的生长发育情况、隐形防护屏蔽系统的运作状态……

　　黑白幽灵皱着眉头面色不愉。他深藏在兜帽下面的脸不为人所见，不过周身涌动的气流掀起披风斗篷，摆明了心绪恶劣。他又按了一下柄头，弹出了一个微型屏幕。屏幕上面的黑底绘着一条不断延长的白色水平线，偶尔水平线晃动一下出现了一个波峰，跟炸了毛的毛毛虫似的。

　　他随手点了一下波峰，扫了一眼峰值和坐标，复又切换道什么通讯频道，冷冰冰地发出一条不知给谁的语音信息：“拴好你们的宠物，除非三型改造剂不想要了。”

　　“你这句话我们期盼得好久了。”

　　一个细长一个宽胖，酷似小头爸爸和大头儿子。他们站在无光的大厅里，有点正片叠底越发暗沉的效果。黑白幽灵往前滑了几步，不辨喜怒地招呼道：“鬼面蜘蛛，斑点□□，你们怎么不在地上呆着。”

　　拉风箱的声音吃吃嘲笑道：“地上？猎人倒是不笨，把死的活的一二型畜生研究个透，居然弄出来一张网，对变异生命第一时间报警。” 斑点□□从肺咳到嗓子，吐出一口浓痰砸在墙壁上。“你没发现最近我们捕捉样品都变得谨慎了吗，带出去的畜生收不回来，还蚀本。”

　　“把嘴擦干净。”黑白幽灵嫌恶地藏在斗篷里，恨不得隔绝自己和□□之间的所有空气。

　　“了解原理伪装报警也不是什么难事。无非是神经冲动和生物电指标，回头让工程部开发一个干扰，伪装触发警报，扰乱猎人视线。”鬼面蜘蛛弯起手指陶醉地打量自己的一副指甲，从他左胸前万能口袋里掏出一只锉刀把每根指尖磨得尖利。他把锉刀夹在手指中间来回玩弄，闲淡地拖着长音：“嘁，真麻烦。”

　　斑点□□呱呱地笑着，一双肢端肥大的蹼搓了搓坑坑洼洼胖得流油的脸，安慰蜘蛛道：“麻烦是麻烦。不过只要我们和‘上将’合作一天，猎人就只能干蹦跶，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那群猴子刁钻，紧箍咒也要有人念，可惜我们又不是唐僧。”鬼面蜘蛛食中二指夹着锉刀，轻轻一掷，头前圆尖的金属薄片小半截扎进墙壁里，牢牢立住了：“……顶多算吃唐僧肉的。”

　　“上将还硬朗吗。”黑白幽灵无疑而问。

　　“人生六十，不过开始。大梦未成，哪肯去死。”鬼面蜘蛛嘶嘶回道。他有些恶意地端详着黑白幽灵，勾着轻佻狭长的眼睛盯着黑色兜帽下面的脸，若无其事道：“听说三型改造有戏了？上将睡觉都会笑出来的。”

　　斑点□□看好戏般唯恐不乱道：“听说只有百分之三十三点五的成功率，还是经过选拔培育的样品，推广难度极大。估计上将要失望了。”

　　鬼面蜘蛛砸吧嘴：“那个样品……我挺中意。”

　　“你不是唯一一个。”黑白幽灵藏着斗篷里的手动弹了一下，看样子好像是在碰手表：“从一开始就拒绝接受免疫抑制剂，反而调整自身免疫系统接纳供体的植入物……欣赏他身体潜能的人不止你一个。”

　　鬼面蜘蛛哦了一声，扬眉睁眼一脸谁跟我英雄所见略同的表情。黑白幽灵挑高了声调，有些傲慢道：“管好你自己。刚才的话你总不会愿意让基诺姆大人听见吧。”

　　鬼面蜘蛛抖了一下，收起了挑衅的目光。他深深怀疑，幽灵是把他刚才的话录下来用来威胁。鬼面蜘蛛是一个向往首席的二席，同样也是一个惧怕老板的终生雇工。

　　斑点□□假装无视了两人针锋相对的气场，扯着粗嗓门见缝插针侃侃而谈：“我说，三型要是真被制造出来了，他会舍得把技术和成品转给上将吗。早先‘合作协议’倒是说得好听，白矮星助他进行地下实验，一切成果双方共享。”

　　黑白幽灵显然不太待见斑点□□的智商，慢条斯理爱理不理地解释道：“照目前的情况，三型制造成本高，目前还不可能量产。即便把成果送给上将，他说不准还得依赖我们继续完善研究——只要我们手里还握着蛇牙，他的脑袋，就相当于一只利刃出鞘的突击部队。”

　　斑点□□咧着豁嘴空牙点头称是，蜘蛛轻蔑地扫了他一眼接茬道：“从一开始就是各取所需，联手合作。‘上将’只想强化他麾下的特种部队精神体能，而我们，走得可要比他远得多。”

　　“说得不错。”黑白幽灵接着蜘蛛半拉话道：“现在的一型二型狪都有弱点……三型，尚且不知如何……早晚有一天，要制造出□□与精神力俱增，超越凡人的最终人形。”

　　鬼面蜘蛛扣了扣指甲里的积垢，吹口气：“制造出最终人形，我等所向无敌，哪里还会有何畏惧。至于那位将军，到时候还有什么本事让我们供他使唤。”

　　庄严刚绕着鸽子楼前的空场跑了十几圈，正在兴头上。却听见夏恬站在六楼窗口大声招呼：“老头儿，指令系统响了，总参！队座下水没带终端，咱们小屁民没权限替接。劳您尊驾上来一趟帮忙则个。”

　　庄严擤着鼻子，抹了一下脸上脖子上光膀子上的汗，吊嗓子一样回道：“啥事儿啊，没事儿就不接了。”

　　“估计是叫您快点把衣服穿上，别影响市容吧。”

　　“呸。女孩子家家的，说话能留点口德吗。”庄严赤着上身。与布满糙皮皱纹的面庞不同，他精健的双臂腹肌保持着典型的武夫模样。庄严捡起扔在地上的发黄的白衬衫，扯成搓澡巾，一上一下来回擦了擦身后的汗，一边擦还一边哼唧抱怨“什么破料子吸水能力这么差。”

　　夏恬心里念叨女人就能涨工资么，女人就能少干活么，左右想想越发怨念，招呼声也升级至霹雳娇娃河东狮吼：“老头儿您磨磨唧唧还是男人么。”

　　庄严把澡巾一团扔到一楼走廊里头，捡起搁在楼梯口的军装外套搭在肩膀上，跟个意气风发小青年似的三两步冲上楼梯。他边冲边寻思自己是说错话了，呆在猎户座这么多年，女人是啥样的他早给忘了。

　　庄严不带喘气地一脚踹开祁连办公室的门，拿着办公桌上的玻璃杯接了半杯水，很有主人翁意识地坐进自己用了八年转手给徒弟的沙发里，毫无形象双腿大敞接通了指令系统。

　　“郭大校，李大校。”庄严呷了一口淡瘪无味的纯净水，闲散招呼道。

　　屏幕里面两个一丝不苟的男人与屏幕外面一丝|不挂的男人形成鲜明对比。

　　特殊作战局局长郭仁强调道：“庄严上校，请把衣服穿好。”

　　“衣服……刚才扔地下了，有点脏，估计不大入不了您二位的眼。好就好在我刚洗完桑拿，人是干净的，您二位就将就着看吧。”

　　郭仁正欲出口斥责，旁边联合作战局的李箴出言相劝：“猎户座平日工作压力这么大，纪律稍微放一放，这是上面给的特权。”郭仁瞪了他一眼，心道哪是“稍微”，明明就是无组织纪律。

　　庄严眼角笑纹极深，额上五线谱跟雅鲁藏布大峡谷似的：“这回两位是又给猎户座带来了什么新任务，包产到户吗？真不巧小祁刚好不在，要不我看就算了罢。”

　　李箴大校善解人意缓和气氛地笑了笑，体贴入微毫无威压地说道：“不是任务。小事儿，就是一点小事儿。市政反映有普通市民看见一群行踪成谜的土拨鼠出现在平和市，他们喜欢钻管道，无孔不入，真叫人跌破眼镜笑掉大牙还摸不着头脑。”

　　“土拨鼠？不应该呀！”

　　李箴温和地解释道：“当然，这只是一个比喻。我们都知道是猎户座的队员们在例行外勤巡查。不过，据普通居民交代，锈蚀封闭已久的窨井盖突然掀开，跑出来一个黑乎乎臭烘烘的人，视觉效果还是相当令人发指的。”

　　庄严立即领会领导意图：“那我回头叮嘱他们注意点儿，一定要缓开缓关，慢慢爬升。”这说得倒是不想土拨鼠了，反倒跟做鬼一样。

　　郭仁清了清嗓子，干脆利落不再打马虎眼猜字谜地说：“话说回来，猎户座此番行动请求就没经过我批准。在地下埋设电磁信号中继，甚至地毯清查寻找隐藏基地，哪一条我盖戳同意了？地上的卫生还没打扫干净，就开始急公好义做起管道清道夫啦。想当然！”

　　庄严有些惊惶无措地鼓起自己皮糙肉厚的脸颊，傻不愣登地看着郭仁——这位腰板挺直堪比河边垂柳，膀厚腰圆有如北极冰熊，一身没皱的好皮有如水獭考拉，唯独遗憾的是他昂首挺胸打起官腔没有双下巴。郭仁大校最大的爱好就是用皮尺去量头上的毛，数数距离升迁还有多少公分。

　　庄严赶紧跟上领导的思路，匆忙问道：“猎户座的目标难道不是白矮星？不是要彻底消灭它们，不再让它们折腾出威胁现代化建设的变异生命？”

　　“只是在可行范围内，控制狪的流窜。听从命令，不要违规。你们的优先行动、就地处决只在一定范围内。”郭仁咬牙切齿地强调道：“你们队里十来个人豁出去可以不要命了。闹大发了，举国皆知变异生命，可怎生是好。我还等着升迁提拔呢。”

　　庄严赶紧拍了一下脑门连说“之前没体谅领导苦衷，真笨真笨”。

　　李箴大校出面打圆场解围道：“将在外，偶尔灵活行动也是难免的。大部分时候还是要遵章守纪，谨慎自律。总参，军|委千方百计要求低调行事，就是为了避免造成大规模民众恐慌。”

　　“庄严啊，你也是做过八年队长，在猎户座混了四分之一个甲子的人。换位思考一下，如果白矮星的暴行被公诸于世，岂不人人自危？普通百姓会担心自己或亲友失踪、离奇死亡……倘没有完全的把握，山里人还是呆在山里面自在安生啊。”

　　庄严连声称是，在凯歌声中送走了身穿套装制服的二人转相声演员，关上指令系统。身上的汗渍早就风干了，都说英雄血汗美人香汗，庄严思忖自己虽然不美，却也绝对不是脏的。

　　要说节气上过了春分，雪化冰融，气温绝不暖和。就算是装备一流的鸽子楼，也不至于跟个窑洞是的冬暖夏凉。庄严皱着眉头把军装搭在门把手上，懒洋洋靠着祁连的扶手椅假寐。

　　毋庸置疑，猎户座是天朝诸多特种部队的一只，隶属于总参一部作战部，特殊作战局——郭仁大校的命令便是板上钉钉。这么多年庄严早知道，一部任何一个头头脑脑都足以把猎户座压得死死。

　　说起来，庄严从猎户座队长一职毕业后，明明可以调迁到更有前途的部门队伍。可他却就着屁股不挪窝，老死都要在队里。他明白，这群年轻人，早晚还有派得上他用场的时候。

　　就像他的前任，第一任猎户座队长秦阅，离任之后不畏艰苦从事情报工作，为的也是有朝一日，做完他们未尽的使命，完成命中注定的事儿。

　　庄严在祁连的办公室里晃悠了一圈，跟个老相好似的，把他毫无生活气息的工作习惯嫌弃个遍。最后，接通自己耳朵里的通讯器，接通一条不太常用的线路。

　　“中将。”

　　“难得找我，不会只为奉承一个了不起的称呼吧。”

　　“老头儿。”庄严听见熟悉的训斥声，憋不住严肃，噗嗤笑了出来。通讯器那边悦耳的男声好似夕阳晚风吹着重阳树沙沙作响。庄严凝神，又汇报道：“队里的抄底行动虽然只是试探，却又被一部的两位局长阻止了。”

　　“……当然，全国的特种部队都受那位先生的节制。何况，他和白矮星还是相伴相倚，为虎作伥。”

　　庄严嗯了一声，随手翻着祁连的办公桌，圈圈点点的档案材料和侦查报告花里胡哨地摆着，跟雍正皇帝批奏折似的御案似的，可见他不长的一段时间做了多少工作：“小祁看上去还挺着急。”

　　“着急也没用，还没到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再跟谁作对……没准备充分贸然行动不过是以卵击石。”

　　“那就按照命令从善如流，顺水推舟叫他撤了？”庄严还缀了一句：“就怕他眼下不甘心。”

　　“他是现任队长。队里兄弟的性命安危和白矮星的迷雾是非，左右总得由他权衡。到底是听从上级意见，追随上将的意思做一个扫黄打非的平安队长。还是像咱俩这样打打擦边，走到山外头观赏城市污染。”

　　庄严用开玩笑的口吻说着严肃的话：“按那小子的个性，估计擦边球也不打，直接打破砂锅一战到底。老头儿，要不然找个机会把咱们的真实处境跟他明说了吧。”

　　“泄露机密的事儿，你倒是斗胆越权叫我做啊。”通讯器那头扬起低沉笑音，如鸟雀归巢树影婆娑：“……说起来，我当年有这么护着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