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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谁与君共白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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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亭子是二十年前建的,我前些年给它又刷了遍漆,所以瞧着还有八成新……以前母妃还在京城的时候经常坐在这里抚琴,那时候我才四五岁,不懂得欣赏……如今想来甚感遗憾,这样的日子……往后怕是也不会有罢。”
薛业本意是随便领着言欢转一转再将她送走,哪知这一路走下来,倒是勾起了他对这座府邸最深处的记忆,关于父王和母后的记忆。叹了声,他有些意兴阑珊。
“存义很快就娶世子妃了吧,到时候便与世子妃一道在这亭里抚琴作诗,不也别有情趣?”言欢瞧着这亭子倒是很不错,比程府里的还要好看,在越王府里的确可以建一个这样的——越王府里也是有亭子的,只是离她居所太远,总是不太方便。
薛业轻叹,“我怕是比不了堂哥的。越王叔如今那个样子,越王妃又不是堂哥的亲母,堂哥的亲事还能有自己说话的机会……我只能全凭父王母妃做主了。”
言欢心中暗叹。他到底还是年轻了些,不懂得这朝堂权势的弯弯绕。薛信的亲事纵使无父母插手,也轮不到自己说话呀。她可是记得前世时皇上说过,这桩婚事是他的主意。亲王世子,尤其是对皇权有一定威胁的亲王世子,又怎能逃脱皇帝的桎梏?
她知道将来薛业的世子妃是卢将军的嫡次女,却不能告诉薛业,“你也莫要多想,这事未必就一定不好。你父王母妃是疼爱你的,为你相看的姑娘也不会差了去。”
“但愿吧。”薛业不愿多说,敷衍。
这时有下人匆匆而来,面带焦急,似有要事。薛业出了亭子,听那下人一番言语,脸色越来越沉。
言欢瞧见了,心中一跳,莫不是薛信赶到了?
薛业抬头远远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堂嫂原来果真是陪存义解闷来了,存义是不是该感谢堂嫂这番好意呢?”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言欢瞧着他挑挑眉,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来人果真是薛信。
远远地就瞧见薛信与薛业走来,他们的交谈她都听不见,心里不知怎的起了些急切,脚步匆匆迎上去。
薛信抬头看到她,冲她勾唇一笑,伸出手来。
她听到他对薛业说,“你可有招待好你堂嫂?若是听到她向我告你的状,我可要收拾你的。”
她握住他的手,心里的大石头同时落地,先前设想过许多次他来的场景,都没有亲身经历的这般感受深切。明明不是什么惊天动地,更不是生死战场,却仍旧在看到他的时候感到心安,感到幸福……她甚至觉得,就这样做一个小女人,躲在他身后就好。
“堂哥说笑了,存义哪敢亏待堂嫂?堂哥的威名我们兄弟几个可都是知道的,丝毫不敢怠慢。”
上了茶,三人便坐在凉亭里闲话。
薛业只意外这夫妻二人来了吴王府皆半个字未提那谢启云。难道不是谢启云的小书童去越王府搬救兵的?
“前些日子我听见蒋先生和宋先生告你的状了,怕是你这一期的考核又过不了了。”薛信玩着手里的茶杯,带了几分幸灾乐祸。
薛业闻言苦了脸,嘟囔道,“蒋先生到底是为什么和我过不去?从前展堂哥也是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就没听说过哪个先生为难他的。”
“你还和展堂哥比?他那是什么情况,你与他能比?陈王叔去得早,他孤儿寡母的,陈王府重担都在他身上,他逃了课都是认真做事的,可不像你吃喝玩乐,还净闯祸。”
这时候的两人就好比亲兄弟一样,薛信看着薛业微微笑着,薛业也真情流露。无论是吴王府与越王府之间的龌龊,还是两人因政见不合而起的分歧,都在此时瞧不见踪影。
“蒋先生还说了,下回你到国子监去,他就要与你下最后通牒了,往后要是再闯祸,哪怕只是一次,他也要拼了面子不要去给皇上上书,开除你。”
“不是吧!?”薛业惊讶得张大嘴,“他真那么狠心!?”
“还能是假的?前日下了早朝他就拉着我倒苦水,我可是陪他喝了好一会儿——你这就没做过讨他欢喜的事。若是你能够像启云那样,好好听夫子讲课,好好完成学业,他就不会这样针对你了。”
“得了吧!我又不能参加科考,学那些作甚?”薛业起初是不屑,而后染上落寞,“你我这样的身份……只是好看好听,却不中用。科考不准参加,入仕又拿不到实权……人家面上尊称你一声‘世子爷’,背后指不定吐了多少口水。有什么用?花架子一个罢……”
这话说得薛信也低了头,沉默不语。
诚然。皇帝防他们兄弟几个跟防野狼似的。当初他的皇位是怎样坐上的姑且不论,这几个皇子又大都是不成器的,不学无术不说,还净惹是生非,仗着一个‘皇子’的名头为非作歹,那叫一个本事。削藩,控制兵权,困各家世子为质……皇上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只是不知这样狠的手段,未来又会遭到藩王怎样凶狠的反扑?
只是他越王府……
薛信勾了勾唇角,眯眼一笑。
“蒋先生还夸奖启云了。”
薛业听了这一句浑身一激灵,从方才的忧愁中抽身,警惕地望了薛信一眼,却瞧不出他的用意。是真是假?他皱了眉,试探道,“蒋先生一向喜爱谢家小子,又夸他什么了?”
“夸他有当年司马相如之风范,翩翩少年郎,文韬武略,将来必成大器。”
“嗤——”
薛业毫不意外地嗤笑出声,“老掉牙的夸辞,我听得耳朵都起茧了,下回能不能夸个新鲜的?还有——那个司马相如可不是个好东西,蒋先生这样比喻真的是夸人吗?”
薛信敛下眼,蒋先生当然不会这样夸。那司马相如的确不好,可他谢启云……又好得了多少?
“你不要笑。先生还说了,过两日要带他面圣。”
“面……面圣!?”薛业像是听到笑话一般,“带他面圣!?一个贫民家的下贱种子,能带到皇上跟前?蒋先生莫不是昏了头了。”
薛信摇摇头,“你呀,平日里瞧着莽撞,说话更是不着边。那谢启云就算以前是贫民的身份,进了国子监就不一样了。从某些方面说,比你我还要强些。至少人家能考科举,能入仕当官,能掌权,你能吗?”
言欢在旁边听得暗暗皱眉。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可为何她总觉得……薛信的态度有些奇怪?
“我……不能。”薛业哑口无言。
“我话就说到这儿,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薛信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我不说破,就是不想因为某些事某些人坏了你我兄弟间的情谊。毕竟——那是比不得的。”他深深看了一眼薛业,瞧见他面上的松动,心中有数,“好了,我与世子妃叨扰多时,也该回去了。”
“堂哥……”薛业没有跟着他俩站起身,还坐在石凳上,目光涣散地落在桌上,手里抱着早已凉了茶的茶杯,声音颤抖,“我……我其实也不想这样的……父王不在,母妃也不在,这么多年……我都是一个人……这吴王府好冷好冷……生病了,只有大夫开了药,嬷嬷煎了端上来,我发脾气不喝,也没有人敢劝我、强迫我,我的风寒越来越重,他们只会说‘世子爷要保重身体’,却不会问我吃没吃药,有没有好好休息……”
薛信握着言欢的手手心有些发凉。言欢注意到这一点,反握住他的手紧了紧,给他鼓励。
“……你说的这些,我一样也没少经历。你的父王和母妃都还健健康康的……可我呢?”
薛业倏然一惊,再抬头,薛信却已步下凉亭,只给了他一个冰凉的背影。他张了张口,到底没有喊出声来,心里很懊恼刚才说了那样的话——信堂哥比他过得更要艰难,他却……
只是再瞧二人相携离去的背影,他眼眶也微微一热。信堂哥就算从前过得再艰难,如今也有了共白头的妻子。他不会忘记,先前那个女人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给信堂哥的到来拖延时间,这样的默契……还真让他有些羡慕。不知道自己,未来能不能有一个那样全心全意为自己着想的妻子呢?
他低头笑了笑,有几分落寞,又有几分释然。
未来的事,有谁能说得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