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空》尹人嘉

1、再见

　　在一个转角的咖啡馆，干净明亮的落地玻璃窗。窗外车水马龙，行人匆匆的街道与咖啡厅里寥寥无几的顾客还打着哈欠的服务员形成鲜明的对比。

　　双手放在桌面上十指交叉，眼睛盯着方林那杯还冒着热气的黑咖啡，奶白色的咖啡杯在灯光的照耀下隐隐地透着柔和的光。

　　我从来喝不惯咖啡，活了那么多年也没喝完过一杯咖啡。有些习惯会维持一辈子。
　　坐在对面的方林往被子里加了三块方糖，动作不急不慢，淡定从容。他变得很瘦，却依旧和多年前一样穿着整齐，模样清秀，即使剔了光头，也掩饰不住一身的书生气息。
　　周围的空气如凝固般安静。

　　抿了抿唇，坐直身子。难得的安静，有句话说的真好，分开的人，你永远也预想不到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是什么模样，在什么地方。譬如昨天，他穿着一件过时的驼色毛衣，面色苍白，站在监狱门口，今天他便衣冠整洁、面带微笑的坐在我面前。

　　“你还恨我吗？”方林突然开口，伸出手。

　　毫无防备地被他吓了一跳。不自然地把手从桌上挪开，躲开他的触碰，不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气氛有些尴尬，方林笑着收回了手。看向窗外，几个背着书包的中学生打闹着经过，活力四射，不得不让人感叹自己老了。

　　方林淡淡的问：“你还记得我们当初是怎么开始的吗？”
　　苦笑着点了点头，记得，当然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

　　1源起

　　九年前，我们大二，学校举行了一年一度的校运会。满脸痘痘的体育委员拿着报名表朝我走来：“顾小楼是吧？请随便挑一个项目。”他的“是吧？”深深打击了我的自尊心，说明他不认识我。其实他根本就没有请的风度，也没有让我随便挑的意思，在我想着要怎样委婉地拒绝时，他已经在女子铅球那一项打了一个黑色的大钩，写上顾小楼。这就是活在师范专业的悲哀。

　　拿着铅球苦练了将近一个月，在我觉得自己练出肱二头肌、能把桶装水扛上饮水机的时候校运会终于到来了。在众人的呐喊声中，我擦好镁粉，拿球，紧张得双腿发抖的站在了赛场上，吸气，闭眼，用力投出，睁眼，正中一个男生。

　　他倒在地上，眼镜粉碎，额头有血流出，还试图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有些胆小的女生尖叫出声，更胆小的直接吓蒙了，动也不敢动。另一个男生把他背走了。

　　当晚学校BBS的校十大之第一大是：中文系才子惨遭爆头，标题下还附了一张当时的图片。
　　评论很多。

　　1楼：砸人的那女生真变态，不会推瞎报什么呀！
　　2楼：就是就是，那女生也太脑残了。
　　3楼：明明是那男生站得太近……
　　4楼：据说当时很恐怖，都流血了！
　　5楼：当时我在场，真的太血腥了，也不知现在怎样
　　X楼：他现在在医院，动了手术没什么大碍，也没这么夸张，只是流了点血而已
　　……
　　我成了罪人。

　　拿着医药费去被砸的那个男生面前赎罪。其实用“那个男生”来形容他不太好，因为他有名字，叫方林，现在正坐在我的面前。

　　刚和他认识的时候我们的对白总是“这是你的人民币”、“不，是你的人民币。”方林不肯我帮他垫医药费。我拿回那笔钱，然后承包了他、他妹妹还有另一男生一个月的伙食费。大家一起吃饭，一来二去便熟悉了。

　　方林的妹妹叫方琳，名字念起来和他没有什么区别，两人是双胞胎兄妹，长相却一点都不像，性格也不像。如果说方林是树一样的安静，那方琳就是花一样的明亮张扬，那时我们经常开玩笑说单和她告白过的人就可以从学校桥的这头排到桥的那一头。另一个男生是夏明月，是把方林从沙场上背走的人，也是方林从小到大的好朋友。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自那以后习惯了一个人上选修，一个人去图书馆的我混进了方林的朋友圈里。

　　从小县城考上大学的我一直没弄明白城里的教育到底是有多发达，居然能让三个同校的人同时考上同一所大学，想当年我们高中多少人埋头苦读最后考上的也只有那么几个，我也是考了两年才以学校录取的最低分数线进来的。

　　既然是朋友那就少不了吃，大学时的感情或许都是吃出来的。
　　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比较拘谨，聊天的话题无非都是有关学习的事，渐渐熟悉之后就天南地北的聊开了。

　　那天我们聊了旅游的趣事。

　　“你们有没有听过玉龙雪山殉情谷？”生性活泼的方琳提出话题。

　　夏明月皱了皱眉，用眉清目秀来形容方林的话，夏明月可以称得上浓眉大眼。皱眉的时候两道眉毛向上，看起来很凶。

　　我摇头，那一年的我甚至没出过省。

　　“你不许说！”方琳筷子指着自己的哥哥，两兄妹一起去旅行，他肯定知道。方林面带微笑，笑而不语是他习惯。

　　方琳便开始动情的说起故事，相传那曾经是一些相爱的纳西族青年男女的殉情之地，忠与爱情的纳西族情侣，恋爱自由，婚姻却不能自己做主，为了寻找一种解脱，悄悄去到殉情谷，度过一生中最后的爱慕时光，然后面对玉龙雪山，相拥跳崖。

　　我默默的感伤，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这么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吃饱了撑着才会跑去自杀。“你说他们自杀的时候会说什么？”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问。

　　I’m the king of the world，夏明月率先开口。

　　You jump，I jump。方林笑着说，他笑起来真好看。

　　你们想到哪去啦，方琳鄙视的看着他哥，转头问我，如果是你你会说什么。

　　我们比赛吐口水吧！我说。聊天早已偏离了主题，就当开玩笑。电影我是看过，但英文不会说。
　　一阵大笑。

　　你们理科生知道国家主席是谁吗？聊天转到另一个话题。答案当然也是不知道，自己的生活都顾不过来，谁有空关心其他人。

　　那晚方林向我表白，他说他会对我好，我没有拒绝，任他牵起我的手。

　　我还记得那晚河畔上的微风，泠泠的河水，冰凉的石凳，昏黄的路灯，还有天上皎洁的明月，夜晚的校园，宁静而美好。或许是因为太过美好，让我忽略掉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