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上京报馆 ...
-
上京城既是北苍帝都，又是经济政治中心，坐落于天逐山脉脚下，京郊南山有温泉常年不衰，几条江水湍流而过，上京就在这山环水抱的拱卫下获得了长久的安宁，即便是三百年前的夏楚叛离之变中，上京城内依然是一片盛世太平之景。
城内街巷纵横，如棋盘般排列有序，路面平坦宽广，连接四个城门的两条中央大街可供四辆六驾马车并排行驶。道路两旁，商铺鳞次栉比，更有小贩推车挑担沿街叫卖，胭脂水粉，酒水茶叶，小吃杂货，应有尽有，吆喝声此起彼伏，各家店铺门前灯笼高挂，酒旗飘扬，更显喧嚣热闹。
璇玑一身赤金色回纹云锦长袍，腰带上挂了块缀有长流苏的蝴蝶玉佩，垫高的厚底玄色长靴使她看起来只比许千澜矮了半头。与衣袍同色的发带将一头墨发高高束起，秀气精致的五官在她刻意的修饰下也未显出脂粉之气，她手持一把象牙骨折扇，缓步轻摇，十足像极了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
二人走在街上，总有过往女子红着脸悄悄打量，许千澜神色平静，目不斜视，倒是璇玑隔三差五对着某个簪花姑娘抛个媚眼，引得人家面红耳赤地跑开，一身纨绔之气，连跟在身后的红袖也忍不住偷笑。
许千澜回头问：“她以前出来也是这样？”
红袖强忍笑意答道：“公子总说这样出门才比较过瘾，不像那些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一点乐趣也没有。”
且行且谈间就走到了一座三层小楼下，门上挂着一块金光闪闪的牌匾，写着“上京报馆”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璇玑熟稔地推门而进，偌大的空间里几十个工人正忙碌着，空气里散发着浓浓的油墨味道。角落里有几个书生正在誊抄今天的报纸，抄好一份便有工人开始用活字刻板，印出来的报纸被分门别类整理妥当，再交由报童去送到各个区域，沿街叫卖。
许千澜顺手拿起一张刚刚印好的《上京日报》，只见上面事无巨细地记载了上京城这一日的大事小情，夹缝处是几家商号的广告和优惠信息，最后一版居然还有大半的版面是讣告。
“光是这登广告和讣告的费用，你就能赚上一大笔吧？”许千澜不愧活了那么多年，一眼就看出报纸盈利的关窍。
“你怎么不问我为了拉赞助磨破了多少嘴皮子，才肯有人愿意先登广告试试效果。买报馆，请人手，哪里不是要花一大笔钱的？何况现在报纸才刚刚起步，我估计，至少也得半年才能收回成本。”璇玑无奈地摊手，仿佛还不知足似的。
许千澜眼角一挑，突然问道：“你哪来这么多钱？”
“因为我有大股东啊！”璇玑神秘一笑，“走，带你上二楼瞧瞧去！”
顺着房间里侧的楼梯向上走，还没走到二楼就听到有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大吼。
“张文生，这个故事怎么只写了十期就结束了？你就不能再发挥一下想象力，多编出几期嘛！”
那人一身水碧色长衫，身材高大，背对着璇玑等人站在中央，前方有几张书桌，几个书生正在那里奋笔疾书。
被他指责的书生不满地抗议道：“我已经按照乔公子的梗概在写了，可是故事就该到这里结束了啊，张生和莺莺终成眷属，难道，难道要我写他又纳了红娘作小吗？”
璇玑加快脚步走上二楼，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不妨事，我再留几个故事给你们写不就好了？”
那人转身，见是璇玑，喜道：“小飞，你来了！”璇玑早就知会过许千澜，自己在外面一直化名乔飞行走。
璇玑拉过许千澜，二人面向而立，她指着介绍道：“这位，上京城大名鼎鼎的许千澜。”又拉着碧衫青年笑眯眯说道：“这是我的大股东，钱少卿。”
许千澜抬眼，眼前的人看似衣着普通，但布料却着实不凡，针脚细密，绣工精巧，隐约闪动着浮光，应该是南楚第一绸庄七秀坊的布料。
“你是巴陵钱家的？钱世勋老爷子是你什么人？”许千澜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
“许公子好眼力，家父正是钱世勋！”钱少卿一双狐狸眼微微眯起，竟是说不出的贵气逼人。
璇玑被面前的状况弄得头大，钱少卿明明是自己捡到的一个很有钱的二货，为什么现在听来貌似还很有来头的样子？
“巴陵钱家是什么东西？钱少卿你快给我说清楚！”璇玑毫不客气地一脚踢过去，钱少卿一时来不及躲闪，身上登时出现一个清晰的鞋印。
“小飞你下手轻点啊！我这衣服很贵的……”他忙不迭拍打着衣服，结结巴巴解释道：“我老家在巴陵，所以就叫巴陵钱家咯，然后我们家还算有那么一点钱，哈哈……”他傻笑了几声试图蒙混过关。
“北苍境内所有的矿山里，钱家就占了六成，更是掌握着现下最先进的兵器锻造技术，听说最近钱老爷子还打算涉足茶叶和食盐业，这样也可以叫‘有那么一点钱’？”许千澜淡淡地在一旁添油加醋。
“你之前怎么没说过？”璇玑觉得自己好像被骗了，索性揪着钱少卿的耳朵不撒手。
“你也没问过我啊！哪像许公子一眼就能猜出本少爷大有来历……”钱少卿被揪着耳朵不敢乱动，只能一边哼哼一边试图逃脱璇玑的“魔掌”。
“我也只是听到这个名字觉得耳熟罢了，从前听闻钱家的子女个个都是天生的生意人，只是有个小少爷却毫无天赋，从小到大不管做什么生意都赔得血本无归，气得老爷子都想把他扫地出门，那个小少爷好像就叫钱少卿吧？”许千澜好整以暇地寻了个位子坐下，红袖也知趣地站到他身后。
钱少卿俊美的脸上血色全无，青一阵红一阵，却还不死心地为自己辩解着，“做生意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我只不过是没有遇到好的时机……咦，小飞你在想什么？”他突然发现璇玑松开了自己的耳朵，双手抱胸，一副沉思的样子。
“我在想要不要把你这个衰神赶出报馆，免得我也跟着亏本。”
“千万不要啊小飞！”钱少卿夸张地扑到璇玑身上，就差没下跪抱住大腿，“这是我第一次做生意赚到钱，你就是我的财神啊！只要跟你继续合作，年底我就能跟老爷子交差了！”
“你想继续在这待着？”璇玑笑眯眯地看着他，像是哄骗小红帽开门的大灰狼。钱少卿拼命点头，狐狸眼努力挤出几滴泪花。
“报馆年终分红，你那份要再多给我三成！”
钱少卿颤抖地伸出手指着她，“小飞，你是不是我家老爷子在外面的私生子？真是无奸不商啊！”
“你自己不也是商，还好意思说别人？一个《西厢记》写了十期都够磨蹭了，还想让文生怎么样？”璇玑一脚把某个哭天抢地的二货踢到一边，跑到许千澜旁边坐下。
“我不光办了日报，还有副刊，还有专门的小说刊，这几个秀才都是我请来的主笔，我把故事梗概交代给他们，然后就能写出特别精彩的连载，文笔好得不得了！每次出刊都被一抢而空，我打算等到连载结束后再出个收藏版合集，还附带签名的，到时候还可以开签售会，赚门票钱，你看我选的这几个，要文笔有文笔，要相貌有相貌，到时候说不定你这第一公子的名头都要易主了！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有生意头脑？”璇玑对着许千澜畅想自己伟大的事业，越想越激动，仿佛一堆金子就在眼前闪闪发亮。
生在信息发达的21世纪就是有这么多好处，璇玑把自己曾经最为熟悉的出版行业在这个世界里发扬光大，虽说培养一批专业记者恐怕有点难度，但是文笔好的书生总有得是吧？再加上她这几年在上京城各地悉心安插的眼线，每日源源不断的消息，要凑出一张日报的内容还不算什么难事。只要不涉及朝政，这份报纸就暂时还不会受到官府的注意。
为了引人注意，她又特地开办了小说刊，说来真要感谢自己上大学时那门“唐代小说鉴赏”的选修课，为了拿个高分，她在图书馆最冷门的架子附近泡了半个多月，各朝各代有点名气的传奇小说都被她翻遍了，柳毅传，南柯一梦，红拂女……她把自己有印象的这些小说梗概讲给那些书生，要他们在此基础上发挥创作，果然成效显著，最近正在连载的《西厢记》，因为张文生跌宕起伏的文笔，着实赚了不少姑娘的眼泪和银子。
眼瞧着自己前几天留下的故事都快写完了，璇玑扯过几张纸迅笔疾书，“这次就写牡丹亭和桃花扇好了……”
许千澜看她低头伏案认真的样子，没有出声去打扰，尽管他很好奇璇玑是怎么和钱少卿扯到一起的，看来自己不在上京的这三个月，确实发生了很多故事呢。
透过二楼的窗外能看到一棵柳树，柳枝轻扬，几只山雀蹲在树枝上蹦跳叽喳，声音清脆，街上的喧嚣渐渐远离，室里只余笔尖在纸上滑动的沙沙声。
许千澜目光转向不远处的钱少卿，他正静静地看着璇玑写字，一双精明的狐狸眼竟也有这样安静的时候，刚才被抽走三成分红的悲愤好像不过是一场幻觉，他的神情那样专注，许千澜甚至怀疑他早已看透璇玑是女扮男装。这个钱家的小少爷当真如外界所说般一无是处吗？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上京报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