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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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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演戏,虽然不怎么发自肺腑。
我原来不喜欢演戏,因为演不好。棒读台词,断句有误,脑子总是不能同时负荷指挥肢体和回忆台词两样工作。那时候我最爱演眼神、表情这样不用开口的镜头,有的人看了,不会知道我演技的拙劣,只会误会我是个很酷的人。
他和我不一样,是个话唠。我们的主持节目里他是主咖,我笑话他说话不走脑子,暗地里想的是不走脑子的话居然也能说的不错。这果然应该是一种天赋,就像我的音色、咬字、肢体表现,用他的话说,被上帝狂吻过一样。
这样他演起戏来,比我的台词自然很多。一开始,我们演的称不上是戏,小的短的情景剧,卖的是相貌和人气,还有同性同学间的小暧昧,那时候我们是男主角和男主角;后来,人渐渐长大,接的戏多了情情爱爱,他还是男主角,而我却成了男二号——赢了观众失了女主的那种。我想这是我演技的问题吧,在他的比较下,我总是显得不够专业,不够游刃有余,不够进退自如,总是像个,临时演员。
那还是我们的第一部偶像剧,他演完自己的段落兴冲冲来看我的,我正演到对女主角表白那,怎么演感觉都不对,一连吃了将近三十个NG,NG到女主角的脸都开始发青了。我一休息了他就喋喋不休起来,几乎是手舞足蹈的想把自己的功力传送给我,他这么评价我的演技:“嘴里说着我爱你,演出来是我不认识你;嘴里说的是我恨你,演出来的就是我怎么会认识你?”
我不喜欢负面评价,尤其这评价来自于他。十七八岁的年纪,说不出是好胜心太强还是自尊心过高,我一直NG到收工,他也一直等我到半夜。直到说说笑笑的夜宵过后,我关起家门,扪心自省,才发现那无数次NG竟有几分故意。
年少不知愁滋味,总觉得自己有太多东西可供挥霍,甚至刻意伤害来寻求快感,换来的是加速的流逝。少年时,他笑眼弯弯的埋怨我输不起,青年时他皱着眉头说他感到疲惫,再之后,他便不再开口。
那部剧让我们红透全国,版权还卖到了韩国和台湾。采访里,导演有意无意的透露下,我“NG王”的名头也“声名远播”。但整个剧组都很喜欢他,摄像喜欢他有镜头感,导演喜欢他演技自然,制片喜欢他积极活泼,那个碰到我就面色发青的女主角,看到他却面红耳赤,简直是活生生的变脸。人真是很奇怪的动物,喜欢小孩子装深沉,就像曾经的我;但一旦长大了,最受欢迎的却是时时带笑,善于迎合的人。当我二十岁时,我就不再叫他二货,因为我发现那其中不仅仅是玩笑的意味了,我不需要,这种酸涩自怜的虚荣。
这样讲来,似乎我的生活充满灰暗,但万幸,事实并非如此。
因为我还有音乐来拯救我。
没有什么热爱是真正单纯的。唱歌带给了我无数赞扬,人们憧憬的目光,同伴羡慕嫉妒恨的言语,强大优秀的人的欣赏,还有向上攀登的台阶。还有一样对我至关重要,就是他始终死心塌地的跟从。即使后来他在银屏里叱咤风云,论起唱歌,他在我面前仍然谦顺的像第一次的见面。我猜想,在他的心目中,我扮演的角色中应该一直少不了“兄长”,可依赖,被管教,然后,受仰慕。
可惜我却亵渎了他的想望。
我大了他一岁,我心智早熟,他懵懂天真。我们的关系中很长时间我是引导者,我也觉得自己仿佛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最初那几年,我驾轻就熟,可后来,我惊觉自己的渴望,就开始了自以为是的遮掩。我自以为对他负有某种责任感,应该或是必须就那么小心翼翼的在他身后回首可见的位置上,护着我的他那样无忧无虑的慢慢长大,隔绝到外界乃至于我自己的一切恶意。我设想过很多次他带女朋友来给我看的场景,我该怎么心里想哭脸上微笑,怎么风轻云淡的开玩笑,怎么郑重交待这个我看了五六七八年的人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照顾他。每次想到最后,总要感受那种心如刀绞的痛感。我还苦中作乐的想,和他做一辈子好兄弟,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忐忑,酸楚,微末的满足,隐秘的快乐,这些思绪一直伴随了我近十年。我因之觉得可耻,我本来希望这种看似幼稚而伟大的感情能让我成为一个更好的人,但我足够幼稚,却远不伟大。我不敢启齿的原因随着他的长大而变化。当他成长到某个方面可供我仰望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我最怕他知道的竟是我的懦弱。在他心里,如果我为了一个人牵肠挂肚朝思暮想了那么久,无论什么原因都至少要让那个人知道,哪怕那个人就是他。我感到害怕,他已经从仰视我变为了俯视我,我怎能再让他轻视我?
圈里的人都说我潇洒,演员之路走不通了就果断抽身,转年就拿了金曲奖,媒体毫不吝啬的将天才、歌王、才子之类的头衔挂到我的名字下。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一年我几乎断了和他的联系,一天十二个小时泡在家里的琴房,A4纸用掉了一人多高。那种焦虑让我回想起高考,不过不是我的,而是大二时翘了专业课在校门外守着的那两天。我虽然很忙,心里却很平静,我庆幸我还有拿起长枪冲上战场的勇气,欣慰我心中还有坚持捍卫的东西。冲锋陷阵的障碍不是来自于他,我只是在为自己征求一个自尊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