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忘川?惘世三途》落芸尘

2、第 2 章

　　似乎所有的传奇故事都开始于某个风雨交加夜晚，冉东回长哭一声的时候窗外还闪过一道雷。
　　我穿门进去，象征性的抖抖身上的雨水，朝灯火燃的最明的里屋走去，粉紫色的帷幕正在床前飘荡，里面还有未定的喘息声。我寻着哭声找去，师兄粉嫩嫩，小小的蜷成一团，窝在一个婢女的臂弯里放肆的哭喊。我凑过去挠他的痒，却被那婢女一错手抱开。她几乎颤抖着把师兄交到弄婆手上，一下子颓倒在地，声音几近崩溃。
　　“怎么……是个少爷……”
　　师兄又被抱回床上，到了一位夫人怀里，很明显，这是他娘。我想大概可以称呼她为冉夫人。
　　师兄在冉夫人怀里甚是乖巧，不哭不闹，找了个舒服的角度窝起来。我正庆幸那绕耳的魔音终于消停，冉夫人手臂一紧，师兄又嚎起来。她像是要把师兄揉进身体里一样，紧紧搂着，眼泪连珠似的往下掉。
　　“吱呀——”房门被推开，进来一个黑衣人。他在外间脱了蓑衣斗笠，急急烘了烘衣服才敢进来。婢女站在冉夫人床前，呜咽着：“连总管……”我一听这是个总管，立刻有了一些不好的联想，上下打量一番，初步判定面前这个英姿勃发剑眉星目的年轻帅哥绝对不是大内总管，兴许是个什么带刀侍卫之类的角色。
　　“夫人……寻着了。”
　　冉夫人没有回话，只抬头看了连总管一眼，又紧了紧怀里的婴儿，房里的人都沉默着，只有师兄哭喊的声音回响在这个烛影摇曳的空间里，气氛有些诡异。
　　又过了一会儿，冉夫人终于有动作。她把镂空雕了个冉字的方形玉佩挂到师兄的脖子上，又自枕下摸出一个白瓷小瓶，颤抖着去了瓶塞，递到师兄鼻翼下面。不消片刻，师兄停止了啼哭，安静的像是不存在了，小小的身子随着呼吸均匀的打着起伏。
　　“叭”的一声，红烛灭了一支，刚巧把冉夫人的脸笼在黑影中，辨不出神情。我被这诡异的气氛弄得有些毛骨悚然，有些不耐。这时，冉夫人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嘶哑却平静，大气淡定，俨然一副主母之态。
　　“连先生。”她轻声唤，“请护我儿周全。”
　　连总管小声却坚定的回了一句“夫人放心”，从冉夫人怀里接过酣眠的师兄，转身便走。冉夫人动弹不得，只能坐在床上看他们离开。我也快步跟上去。
　　刚过中厅，听到一声啼哭。我看着睡在连先生怀里的师兄，怀疑是否是他在说梦话，接着又有一声嚎，着实证明了他真的没有说梦话这个爱好，恩，暂且没有。
　　哭声是从天井传来的，我刚想过去看热闹的时候声音却擦了我的肩进了屋子。我连那人的影子都没看清，连先生竟然还微微颔首道了句“辛苦”。我于是好奇心大起，无师自通的在师兄身上施了个追踪之术，回头去找那位没有影儿兄。
　　那人一身黑衣，还没摘下面罩，在外间套了一件外衣，抖干头发上的水进了里屋。怀里还抱着个用棉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婴儿。
　　冉夫人此时还在床上躺着，听见来人便拥被坐起。
　　“夫人，城南有户人家姓沈，男人半年前意外死了，他妻子今日难产也去了，留下这么个男婴。”没有影儿兄把孩子递给婢女，静立一旁。
　　冉夫人接过孩子，轻抚他的眉眼，好一会儿才沉吟出声：“只是苦了他了。”我依稀猜到这个孩子是谁，饶有兴致的坐下来等着看看后续。
　　“就起名叫冉望吧，也算是对我儿的一个念想。”果然是这厮。我凑过去看他的样子，在我看来小婴儿都长得差不了多少，没有长开的时候都像是皱褶皮的小猴子。
　　我仔细端详着冉望，试图找出他和师兄长得不同的地方，怎奈眼力实在有限。外面一阵喧哗吵闹，没有影儿兄欠了欠身翻窗而出，看得我直拍手叫好。
　　“公公您烘一烘身子暖暖，外面潮。”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你家夫人刚刚生产，不能着了风不是。听说是个男孩，这可是大喜之事！”我在里屋一听就乐了，这声音，绝对是个老资历的公公了。
　　“取名了没有？”
　　“回公公，没成想您会深夜造访，夫人已经给小少爷取了名，叫【望】。”那婢女恭敬的答，声音越来越近。
　　门吱呀打开，那尖细的如猫挠地砖的笑声传了进来：“是个好名字，可不就是冉家的希望吗~”

　　这个公公长得极有特色，具体怎样我也说不好，总之就是那种第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此人断子绝孙的相貌。
　　由于没有影儿兄已经夺窗而去，公公又长得，恩，有碍瞻仰，基于怎么也要留下一些悬念的原则，我决定还是去找大概已经跑远了的师兄。
　　外面依旧是雷雨交加，一会儿闪过一道明晃晃的闪电，师兄被连先生裹在衣服里，棉被还是湿了半层。
　　也许是这年头收成不好，要么就是山贼们都喝高了，总之，在这样该在家中做着高床软枕的梦的雨夜里，他们竟然拦路抢劫。我本以为在这种鬼天气里只有师兄这样从小就变态的人才会出门，可看到这群山贼之后我才知道我错了。山贼们如此配合工作的敬业精神不禁让我佩服的踩到衣摆，重重的摔倒树上挂着。
　　就像所有戏文里唱的那样，英雄出自少年时，少年时定命多舛，师兄虽然不是英雄，但身为主角的他完美的诠释了这一点。所以，为了证实戏文所唱不假，战局就得是连先生两拳难敌四手，最终死在山贼刃下，师兄就得被绑回山寨里做了那压寨夫人。然后等将来东窗事发，师兄窥探得这个雨夜里发生的血案，弑亲之仇不共戴天，可是那山贼头子又是他此生挚爱，一时之间进退维艰，然而就在他为难之际，山贼头子却突然发现自己命不久矣，为了不让师兄伤心，就瞒着师兄做了一出自己出轨的戏，师兄气急败坏，终于手刃宿敌，这时候又蹦出一个忠心耿耿的部下告诉了他山贼头子得了绝症的事实以及他对师兄深深的爱恋，而后师兄不堪重负，削发为尼，啊不，皈依佛门。善哉善哉。
　　啊不，脑洞开得太大，让我们回到现实。
　　连先生确实是难得一见的高手，他舍身而战，最后使出一招“玉石俱焚”。谁知道是不是这招式有没有名字，我瞎编的。山贼们全部倒地而亡，连先生自己也是身负重伤，一如所有的末路英雄。连先生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查看了一下师兄的情况，发现这个险些做了压寨夫人的婴儿仍旧睡得香甜，长舒一口气，却舒了一半就生生卡住，猛咳起来，鲜血喷涌而出。我挂在树上看着这一幕英雄气短，就算知道这是为了营造主角不平凡的命运也不禁觉得惋惜。
　　雨还在下，立在一旁的黑驹扬蹄长嘶，驮着连先生和师兄又奔了一段路，直到连先生从马背上跌落下来才停。这是天已经有些亮了，能看出来这是在一座山上，四周有葱郁的树。
　　连先生把师兄放到一棵槐树下面，眼里除去疲惫就只剩下自责。他艰难的想抬手牵马离开，却已是动弹不得，只能慢慢爬着走了几步远。他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狠狠拍马，马长嘶跑走，很快没了踪影。而后，他掏出一只瓷瓶，咬开瓶塞往自己身上倒。
　　从第一块接触到那药液的血肉开始，连先生全身的肌肤发出滋滋的声音，很快就只剩下森然白骨，接着不到半刻，就连白骨也都不见，只在他待过的地方留下一滩味道难闻的液体，和雨水混作一块儿。
　　我几乎呆愣住，剧情的发展出乎我的意料，我想我能够理解连先生不想让别人看到师兄身边还躺着一个死人，这样的麻烦人人避之不及，可能师兄就不会被好人家抱走平安长大。可是，我从未见过哪个末路的英雄往自己身上倒化尸水这种东西，尤其没有见过像他一样看到自己骨肉分离还笑得欣慰的人。我飞身到师兄身旁曲膝坐下，觉得脑子里什么都乱了。

　　天完全亮起来的时候师兄醒了，挣扎着扭动身子，放声长哭。我坐在一旁手忙脚乱，完全哄不得，只能忍受这噪音。我又跑回树上，脑海中全是连先生的死状，我有些遗憾，我能够看到他们每个人发生的故事，却完全没有办法参与，我无力改变，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事情发生。不期然，我感觉好像有什么闯进我的脑袋，好像曾经我也遇到过这样无能为力的时候，可我什么都不记得。
　　身边先后刮过两阵清风，卷着大雨刚歇的湿润气息。
　　“喂，和尚，这儿怎么会有个小娃儿？”
　　被叫做和尚的男子白了他一眼，蔑声道：“你的山头也要来问我么。”其实我很不理解为什么此人被叫做和尚，明明青丝及腰，还好一副道骨仙风的模样，难道有人叫和尚这么奇怪的名字？
　　问话人一边傻笑着说“忘了”一边往四周瞧去。一夜大雨已经冲尽了尸水，那人却仍是发现了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拽了拽那和尚的衣袖，神情严肃下来：“无因，化尸水。”
　　无因这个名字我认识，是师兄在化叶山学习武功的师父，这样的话另一个就必然是决明子了，听起来是明目的药材，实际上是师兄在留缘山学医时候的师父。那么这里大概就是留缘山了，连先生竟是拖着那样残破的身子奔了这么远的路。
　　无因抱着师兄，冉家的玉佩露出一小角。他拿出来看过又塞回去，与决明子交换了个眼神，相视一笑，道：“知道你喜欢惹麻烦，这个大麻烦就交给你了。”决明子连忙摆手后退，一副活见鬼的神情，说这么大的麻烦他还是惹不起的。刚想转身开溜，无因轻移一步扯住了他的后领，摆正他的脸冲他狡黠一笑，柔声道：“都说医者父母心，你这山名叫留缘，那这孩子自然是与你有缘了，留下吧，恩？”无因这最后一个恩字上挑了一个绵软的音阶，端得是个婉转动听。决明子却在这酷热难当的七月生生打了个寒颤，一股冷意直逼后脊。他知道，如果无因想整他，那么他就算有百条命也不够折腾，于是连声应和，笑容殷殷的接过师兄。
　　无因放开他的衣领，整了整，转身先行。决明子在后面小声埋怨了一句，看到无因背影渐远，于是更加懊恼，小跑去追。
　　“诶，和尚，你倒是等我一会儿啊，我这儿还抱着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