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四季帐》夏竹疏影

5、渊本之解

　　急雨突来，从晴转阴，倾盆而下，大如水幕。路人极少，三三两两，皆是冒雨奔行。
　　“什么时候才停啊。”
　　夏目将包撑在头上，先跑到一间破旧神社避雨，拍拍衣服上的水渍，无奈地叹口气，有些担忧地望着天空。
　　“大人出行！众人回避！”
　　一句沉声伴着铃声响起，周围杂乱声出，低级小妖和些许中级妖怪纷纷四散，让出一条道路。
　　在夏目以为只需躲避中级时，却发现那条道正是通向这间神社，情急下他看到神社下有块地板是松动的，立刻隐藏好自己，静待。
　　脚步声渐近，踏在木板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神轿停在门口，夏目在缝隙中看到有两个戴着黑、白色鬼脸面具的人形妖怪从神轿上走下来，进入神社，正好停在夏目所在是木板上。
　　“嗯？有人类的气息。”
　　夏目冷汗直出，从额上滑下，生怕被发现，心脏狂跳不止，紧紧盯着两人。
　　“哼，估计是离开后留下的。兄长，我要开始了。”
　　穿黑色和服妖怪冷声开口，询问身旁着白色和服的妖怪。
　　“算了吧，人类也不是故意的……”
　　“兄长！他们这么做，你还有护着他们吗！”
　　“可是……”
　　白色和服衣角挥动，转身抓住穿黑服妖怪的手，声音着急，想要阻止它。
　　黑服妖怪冷哼一声，右手甩开白服妖怪，径直上前伸手对着神社中的牌位前，黑雾突然出现在他手中，又环绕到牌位上，发力，牌位破碎，灰色气体缓缓出现，没有五官，形成人形气体状，向黑服妖怪跪下。
　　“是您接触我的封印吗，午暮大人，午晨大人。”
　　“你没有资格直呼我们的名字。魃，到人类的地方去，用上你的能力。”
　　“是，大人。”
　　魃一个闪身飞出神社，午暮走到午晨面前，问道：“兄长，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阻止你们。”
　　午晨沉默一阵，丢下话语，离开神社，留下午暮一人，露出得逞的笑容。
　　“兄长还是心太软了。呵，对于人类，我怎么可能只派出一个魃呢。”
　　午暮看午晨的背影嘲讽着，回到神轿上，命令道：“走。”
　　铃声又起，神轿渐渐远离，夏目在地板下等待片刻，等确定妖怪们离开后，慢慢爬出来。
　　“不行，我要想办法。”
　　夏目看了眼还在下雨的天，毅然冲进雨幕，奔向八原。

　　八原
　　雨势不见小，妖怪们便躲在山洞里喝酒，热闹不亚于平日。
　　“哦！夏目大人！您今日怎么有时间过来？”
　　河童看见夏目跑进山洞，惊讶地问着，并上前迎接。
　　“有事情，找你们帮忙。”
　　“夏目大人放心，您的事情就是我们的事情！”
　　“多谢。”
　　夏目坐到火堆旁边，开始把刚刚在神社听到的对话转述给八原的妖怪们。
　　丙呆在角落吸了口烟，又缓缓吐出，偏头看着夏目道：“所以，你是要我们阻止他们？”
　　“是的。”
　　“可是，夏目，你想过他们口中的人类是否做了什么事情吗？”
　　夏目被丙的问得说不出话，想要制止妖怪伤害人类，可人类又是不是伤害了妖怪呢。
　　“夏目，你忘了，我们也是妖怪啊。”
　　丙意味深长地看着夏目，不再出声，回过头抽着烟。
　　山洞里，无声，中级也是低着头不知道再想什么，夏目呆坐一阵，站起身，默默拎起包走出去，妖怪们没有拦他，任他在暴雨中独自一人承受。
　　雨越下越大，似乎毫无止境。
　　他是人类，想要阻止妖怪很正常，可妖怪没有义务为了人类而与同类争斗。
　　站在人类与妖怪的界限内，真正受伤的，是他。
　　没有太多人理解，那种和平。

　　藤原家
　　“我回来了。”
　　夏目拉开门，从雨中回来，浑身湿漉漉得，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声音里却带着浓重的疲惫。
　　“啊，贵志君，怎么会弄成这样，快进来！”
　　塔子阿姨见夏目的样子惊讶地捂住嘴，有立刻跑去拿毛巾，正要给夏目擦干水渍时却看到夏目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倾倒，摔在地上。
　　“怎么了？贵志君？贵志君？”
　　好累……
　　什么都看不见，一片黑暗笼罩着，只有他一个人，只有两条路，对立着。
　　“夏目，差不多该决定了吧，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人类还是妖怪。”
　　“就算没有妖怪理你，你也找到关心的人们了吧。”
　　名取曾经说过的话在周围响起，夏目彷徨地望着四周，想要反驳，而妖怪们的话又出现。
　　“我已经受够人类了！”
　　“这个世界上各种事物都活在自己的时间里，那绝对不是相同的，人有人的，妖怪有妖怪的，野兽也有野兽的时间。”
　　“夏目，你忘了，我们也是妖怪啊。”
　　夏目痛苦地抱头蹲在地上，两种声音不停交响在他脑海。
　　够了！
　　他猛然惊醒，坐起身，茫然地环顾周围，窗外雨停，已是深夜。
　　房间里没有人，静悄悄的，手抚上额头，炽热的温度代表着高烧未退。
　　缓缓爬起，动作显得十分吃力，穿上衣服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地慢慢下楼，脚步很轻，没有惊扰到任何人。带上长柄伞，支撑着自己身体往外走。
　　他必须，阻止妖怪，不仅他是人类，他还有要保护的人。
　　神社在渊本山山脚，不需要爬山，但刚刚下过雨的道路泥泞不堪，夏目仅仅只是一段路程就不知跌倒多少次，在一个小时后才到达，身体越发虚弱。
　　神社里，还残留着三只妖怪些许气息，夏目脱力般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勉强集中精神，感受着气息的去往。
　　黑暗中，夏目看到或大或小不同的气息，但却察觉不到那三只妖怪的气息，奋力搜索，精神力本就处于虚弱状态的他更是一种负荷，待他找到午晨的气息时，全身已经别汗水湿透。
　　让他惊慌的是，虽然没有找到魃和午暮，但午晨的气息竟往他这里靠近，在他急忙收回气息准备躲藏时，午晨已经到他面前了。
　　“嗯？人类，你可以看到我？”
　　午晨起初不在意角落的夏目，因为夏目身上没有类似除妖师那样令妖怪恐惧的气息，却在无意间的一瞥和夏目的眼睛对上，惊讶的问出声。
　　“是。”
　　夏目强撑着站起，倚在墙上让自己站稳，毫不畏惧地与午晨对视。
　　“能看见我，又不是除妖师，而且气息好熟悉……”
　　“你们要对人类做什么。”
　　夏目打断午晨回忆，直接问出声，他记得，午晨似乎并没有与人类作对的打算。
　　“听到我们的话了？啊，我记得你的气息和早上留下的很像，那时你没走吧。”午晨肯定地问，随即笑出声，“放心吧，我不会做什么，只是我弟弟……”
　　说着，声音不免有些失落，谁也不想和兄弟决裂，包括妖怪。
　　夏目正欲开口，却听见一道破空声起，随后午晨惨叫一声，右肩被突来之箭所伤，忍痛半跪着。
　　“的场先生。”
　　那支箭夏目很眼熟，有看到踏入神社之人，不由讶然出声，只是声音有些沙哑。
　　“好久不见了，夏目贵志君。这妖怪派出了一只名为魃的妖怪危害人类，名取已经去收服了，我现在要清理他，希望你不要妨碍到我。”
　　的场似是讶异而又不在意地问候了一句，边解释着往午晨身上飞去一张符纸，却见夏目挥手拍开符纸，眼神变得有些琢磨不透。
　　“不可以，他什么都没有做，你误会了。”
　　夏目张开手臂挡在午晨身前面对的场，午晨吃力地抬头带着复杂地看着眼前对峙的两人。
　　“你可以阻挡得了我吗，夏目贵志君。”
　　的场上前拉开他的手臂，夏目吃痛地叫出声，却用力挣脱了的场，喘着气固执地直视的场，直接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等等，除妖师。这个孩子是你的朋友吧。”
　　一直闭口沉默的午晨捂着伤口站起身，越过夏目走向的场。
　　“是又如何？一只妖怪还不配和我多说什么。”的场转向午晨，不屑道。
　　午晨自嘲地笑了笑，满不在意地说道：“是呢，我也管不上人类的事情。罢了，反正没打算告诉你这孩子会以为高烧而危险。”
　　的场瞳孔一缩，回头看时对方已经支撑不住昏迷过去，赶忙上前扶住夏目，感觉到他全身发烫，虚汗已经湿透了里衣。即使天气入夏，即使披上外套，在雨后深夜，这样单薄瘦弱的身子只会受凉使病情加重，何况又走了那一段路在加上面对午晨和的场的些许恐惧。
　　“你做的？”
　　的场转头看向午晨，眼里充满危险气息，如猎食虎豹，随时可能出手。
　　“我若说不是，你信吗。”
　　“妖怪之言，并不可信。”
　　的场也不时期遗弃地上的长弓，抱起夏目径直走出神社，视午晨为无物。
　　“不过我今日先放过你，下次可就未必还有夏目在场。”
　　午晨听着的场留下的话，楞了一阵，见的场走远，低下头喃喃着：“呵，除妖师也会放过妖怪么？夏目，被这孩子救了呢，一个拥有强大妖力却因此而被利用和伤害的孩子。原来，人类也不完全是坏的啊。”
　　白色和服像是被暗寂渲染了一半，由白转黑，身际波纹几不可见，气息发生一些微小变化。
　　冷风吹过，树叶摆动作响，转眼间，空空如也。

　　的场家
　　这里是，哪里？
　　夏目从昏迷中渐渐清醒，环顾四周，很陌生，手抚到额上，还是很烫。
　　我想起来了，午晨，的场先生。难道说，这里是的场家？
　　昏迷前的记忆断断续续地想起，往窗外看去，似乎是三更天，他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有缓缓起身，脱下身上和服换回自己衣物，摇摇晃晃地摸索着大门放心。
　　要快点回去，不让塔子阿姨会担心的。
　　出其意料地顺利，没有遇见任何人，而且大门就在房间不远地方，出门往山下跑一阵，夏目认出这是藤原家与渊本山之间的路，看清方向后跌跌撞撞地赶着。
　　回到家，塔子阿姨和藤原滋都在熟睡，猫咪老师大概还在外边喝酒，夏目回到房间慢慢躺下，不堪疲惫的他很快沉沉睡去。
　　梦中，他又听见了妖怪和人类两边互相的责问，但他淡然处之，因为他已经有答案了，自己的信念再也不会动摇。
　　人类和妖怪间的矛盾，只是缺少一个可以调节矛盾的对象。那么这个站在中间会受到两边质疑和伤害的人，就又我来承担吧，这么多年下来，也习以为常了。
　　只要，不因此麻烦到别人就好。
　　次日，他从名取那里听得，叫做午晨的妖怪昨晚一直在帮助他收服魃。名取很好奇魃被封印后那只一直排斥人类名为午暮的妖怪却放弃报复人类。
　　夏目笑而不语，望着被雨水清洗后清澄的碧蓝天空，很干净，配合着初夏阳光，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