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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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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雀恭弥难得做错了一道题。
以动物的食物为标准来划分,动物分成哪三类。他写下的答案是肉食动物、草食动物和小动物。而正确答案应该是肉食动物、草食动物和杂食动物。这并不是什么难题,他应该不会不懂这么划分的原因,所以多半是对杂食动物的理解出现了偏差。
把杂食动物定义为小动物,倒是有趣的想法。我边给院子里养着的金鱼喂食,边琢磨他为什么这样想,结果无所事事地打发掉了半天的时间。
暮色四合的时候,他用完晚餐就如常去了客厅看电视。
我清洗了碗筷准备去洗澡,经过客厅时发现他正在看动物世界,于是停下脚步,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他不喜欢跟别人共处一室,没过多久就皱起眉头将不满的目光投向我,手也握紧了我送给他的那对浮萍拐,颇有警告的意思。
“浣熊喜欢容易捕获的猎物,所以鱼和鸟蛋是它们常吃的食物。”我便看向电视,节目里正在介绍的浣熊刚好敏捷地捕到一条鱼,叼在嘴里爬到了树上,“不过它们也喜欢水果和坚果,比如橡子和核桃。不论是素食还是肉都能养活,从这一点来看,它们也算生存能力较强的动物了。”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良久,才把视线转向电视。
“小动物有小动物的生存之道。”他看着那只行动灵巧的浣熊,慢慢放下手里的浮萍拐,“看起来弱小,实际上具备攻击性。”停顿片刻,他瞥我一眼,“獠牙都藏在嘴里。”
看来除了食物以外,还有另一层标准。
我笑笑,没有反驳:“嗯。”
在这以后,我不再去想物种分类的问题。倒是没过两天,云雀恭弥就从外头带回了一只小狗。
其实也不算他带回来的,因为他就和往常一样面上不带多少表情地进屋,而那只灰头土脸的小狗则跟在他脚跟后头进来了。我在庭院中打扫,远远看着他们一人一狗穿过长廊,见他没有阻止,当然也就没说什么。
小家伙的脚掌很脏,这么跟在云雀恭弥身后走来走去,在地板上留下了不少污渍。我拿着抹布一路清理,来到他房门口时,恰好看到他正盘腿坐在榻榻米上看书,而那小东西则蹲在他膝盖旁,摇着尾巴瞧他。
我将房内的榻榻米擦干净,又把小家伙拎了起来。云雀恭弥头也不抬,像是不反对我这么做。得到他的默许,我带着小家伙去浴室,给它洗了个澡。它脏兮兮的模样不像家养犬,品种却是泰迪,蓬松的毛发淋了水就贴紧皮肤,圆滚滚的身体顿时瘦了一大圈,只有拖鞋大小。我掰开它的嘴看了看,小家伙牙不多,应该刚出生三个月左右。
夏季阳光正烈,这种小动物容易生病,我把它带到长廊晒着太阳吹干,直到确认它的毛发干透了,才放开它。我顺手摸了摸它的鼻子,手指没有碰到湿意,还想看看是不是刚才吹风筒造成的,它就已经飞快地跑去了云雀恭弥的房间。
我只好先出门买狗粮,等给它喂食时又留心了一下,它的鼻子仍然是干的。
狗的鼻子干通常是生病的标志。
找到一个纸箱给它做了个简单的窝,我准备再观察看看它生的是什么病,没想到在做晚饭的时候就听到它吐了。吃下的狗粮全被吐了出来,它不再像刚来时那么精神,趴在狗窝里病怏怏地看着我。我给它清洗了狗窝,结果没过多久它又开始拉肚子。
从粪便和呕吐物的颜色来看,多半是细小。对于狗来说,致命的病除了犬瘟热就是细小。
我叹了口气,摸摸它的脑袋。
晚饭过后,云雀恭弥在客厅看电视,小家伙跑到他脚边呜呜地哀叫着蹭,我从厨房出来,刚好瞧见他把它拎起来放到膝上,它不久便缩到他怀里睡着了。云雀恭弥有轻微的洁癖,不会抱着小动物睡觉,因此在睡前把它放回了厨房的窝里,也不管它醒过来可怜巴巴地叫,独自一人回了房。
我在睡前安抚了它一段时间,希望它夜里不要太吵。可生病到底难受,没过半夜它就不停地叫起来,吐了两回。我也起身给它清洗了两次,经过云雀恭弥的卧室能听到他翻身的声音,大概是被吵得心烦。
小家伙第三次叫,他比我先一步过去。
我待在房间里等,听见他把它抱进了房间。一开始还呜呜地叫,后来渐渐安静下来。透过纸窗还可以看到他房间里亮着微弱的灯光,显然没有睡下。
后半夜他进进出出几趟,期间还有小家伙有气无力的呜咽声。到了凌晨四点,他终于来到我的卧室门口,直接拉开了房门。
我从床榻上坐起身,拢了拢头发看向他。他才刚出过门,身上还穿着白衬衫和背带裤,倒是一副普通孩子的打扮,面无表情的脸却又和普通孩子不同。他盯了我半天,像是在思考,又像是想从我的表现里看出点什么,最后冷不丁开口:“细小。”
坐直身子颔首,我问他:“需要我做什么吗?”
他提高手里拎着的一个小塑胶袋,“给它打针。”
我顺从地接过袋子,跟着他去了他的房间。小家伙蜷缩在床头,直到我走上前揉揉它的脑袋,才睁开眼看我。云雀恭弥的小桌上搁着一张宠物医院的□□,他只带它去看了病,还做了犬瘟热的检查,并没有买什么药。针管、针头还有注射剂,估计都是他自己找的。
从前没有给狗打过针,我抓着它的爪子在灯光底下瞅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它的血管。云雀恭弥一直在一旁看着,等到我给它打完针,就重新铺好床准备休息。我便带着小家伙去书房,打开电脑,查看了他的浏览记录。他的药方来自互联网,不过他也没有轻信,还查询了每一种药的功效和副作用,甚至考虑到了药性冲突的问题,几番确认才去把药买回来。
比以前懂得搜寻信息了。我摸着小家伙的头,窝在摇椅上把它抱在怀里睡,以免它再吵醒他。等它呼吸逐渐平稳,我才合上眼。
第二天云雀起来得早,到书房来从我怀里抱走了小家伙,我眼睛还累,没有睁眼。
迷迷糊糊中想起来,一个多世纪以前,茜拉夫人曾受过一次重伤。那时就连一向沉稳的加特林先生都有些无措,阿诺德先生却冷静地在第一时间叫来了医护人员,即便是在得知茜拉夫人很可能再也醒不过来时,脸色也没有变化。
后来茜拉夫人处在长时间昏迷的状态中,阿诺德先生每天处理公事时都坐在她的病床边。他表现如常,仿佛面前昏迷不醒的不是他的妻子,但也的确时时刻刻都陪伴着她。有一回我给他送茶,刚好瞅见年仅四岁的奥罗拉小姐趴在床边,扭头问阿诺德先生:“妈妈会醒来吗?”
阿诺德先生翻了一页手里的书,神色平静,“如果她坚持。”
那个时候我才明白,旁人没法插手他人与命运的抗争。有时不论结果的好坏,都只能等待。
只可惜这些年我等到了那么多人离开,却终归没有等到自己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