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隙缝中的人》栗子Liz

5、这是我命运的终响

　　被卡在永恒里也好累。金字塔屹立了那么多年，无知无觉无痛无怖无情无爱，它会不会想要躺下来歇一歇？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和金字塔也没什么两样。我是活在永恒里的活化石。没有人听得到我的呼喊和哀伤。

　　我还不如金字塔，世界上有多少人欣赏过它的壮美身躯，而这世上连一只蚂蚁都不会记得我。我还不如一只蚂蚁呢。你低头看蚂蚁搬家，虽然只是一眼，你也是看到过它了。也许过了很多年，在一个阴雨的天气里，你会记得儿时蹲在树下，看着黑色蚂蚁搬运食物，蹲了很久导致脖子和腿都又酸又麻。

　　我在尼罗河上呆了一个月，看着同样的夕阳，然后终于看开。如今永恒之于我已经没有意义。我漫长的生命里，也有了一个愿望。我想要那个眼角有美人痣的女孩记住我。

　　我更希望她能够爱我，爱我一秒也好。但是我不能贪心，不是吗？在十天里，能记住我也好。

　　我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的遇见她，从开罗飞到大阪，我想最后旅行一次放松一下心情，然后便可以寻找我的姑娘。结果我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见到了她。她自己带着弟弟出来旅行，那小家伙正缠着姐姐要吃点心，令她十分头痛。

　　虽然没想到自己的生命居然在这十天里就要结束，可是此刻我并不恐慌。你等一件事太久，所以它到来时，你已经不再害怕，只是有种解脱感“啊，终于来了。”

　　于是我成功地和姐弟俩搭上了话。她变得更漂亮了，在我锲而不舍搭讪的一年里，她漂亮了很多，可惜我分别一月后，才猛然发现我的女孩已经如此美丽。

　　我们在日本度过了非常美好的一个星期。我大胆地没有掩饰自己的心情。我为她规划了最完美的日本之旅，我的眼中时时刻刻饱含爱意。我想聪明的她也应该能感觉到，要不然谁能解释她颊上的红晕呢？

　　第七天，在日本的最后一天，我订了箱根的私家温泉。这是我第三次来日本的时候偶然发现的店家，老板夫妇两个人非常温和，虽然隐在深山里，但是在背包客中间口口相传，也不怕没有生意做。我订的这一晚，还是从别人那里高价换来的，否则临时订房，预约也要排到一个月以后。

　　她很喜欢这家小旅店，她弟弟也很喜欢，小男孩正是充满活力的时候，白天在山里到处乱跑，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已经精力不济，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她抱歉地笑笑：“我先哄他睡觉，我们再出来泡汤可以吗？”
　　“当然。”

　　我的房间在她对面，回房之后，我迅速洗好了澡，换上泡汤的浴衣，便怀着一种虔诚的心情等待。此时此刻我觉得自己像是被献祭给上帝的羔羊，纵使脖颈上悬着死亡之斧，可是心底却有一种诡异的期待。

　　纸糊的推拉门隔音效果不佳，我听见她哄着弟弟睡着，悉悉索索给他盖好被子，一时间寂静无声。片刻，更远的地方又有水声传来，应该是她也在沐浴，做泡温泉前的准备。我静静地等着，活在永恒里的我，头一回感觉时间过得好慢好难熬。我洗完头刚出来的时候，刘海还有点滴水，现在几乎都干了。

　　像过了一百年那么漫长，我听到对面的房间里又有了响动，然后像一个毛头小伙子那样，激动地等在了走廊里。虽然我看起来就是个小年轻的样子，可是在十天的轮回里，我曾看着无数年轻人衰老，他们的儿子也变成了和我一个模样的年轻人。

　　我看着她披着洁白的浴衣出来，然后，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
　　当她娇嫩的小手放到我的手里的时候，我激动得差一点掉泪。她也喜欢我。她喜欢我。完美的旅程加上我对她的了解，居然使她成功地敞开了心扉，此刻哪怕我的生命就此终结，我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

　　我和姑娘十指紧握，我拉着她小心地走在黑暗的夜里，然后我们两个泡在温暖的汤池里。
　　我替她剥了一荚毛豆。
　　我替她斟了一盏梅酒。
　　我和她说话。
　　我和她碰杯。

　　当夜色渐深的时候，她缩了一下，应该是冷了。然后我站起身来坐的离她更近。
　　坐下的时候我的小腿碰到了她的小腿，本来是不小心，但是她没有躲开，只是悄悄地，耳朵变得更红了。真可爱。

　　当我终于吻上她的时候，我真心实意地感谢上帝。她的嘴唇比想象中还要柔软甜蜜。上帝啊，你是怎么创造出来这两片娇嫩的嘴唇的？她的吻为什么比花蜜还甜？比樱花花瓣还要柔软？

　　我说我爱她，她说她也喜欢我。
　　然后她希望和我有更多的时间。

　　我的姑娘，我可以把最大最璀璨的钻石捧到你的面前来。我可以带你去看世界上最壮丽最惊心动魄的美景。可是我不能给你更多时间。

　　我的时间虽然多，但是它不能与你分享。就算只是让你记住我，也要我付出生命的代价。

　　不过我早就打算好了。我愿意如此。你会记得我，一个和你在一起呆了十天的人。

　　我们回国之后，我和她度过了第十天。我一直拉着她的手，只恨一秒钟不能变成一百秒，一天不能变成四十八个小时。

　　分别的时候，她的笑脸依然甜美动人，她温柔地亲亲我，说：“明天见。”
　　我没有明天了，我的爱。

　　我的心情最后平静下来，我也对她说“明天见。”
　　快十二点了，我转身离开。

　　她又喊了我一声，那个时候，我的意识已经开始不清醒了。
　　我转过脸来看着远处的她，人面桃花的女子，笑容在黑夜里还是灿烂得醒目。我对她说：“我希望你会记得我。”她听见了，然后点点头。

　　真美。
　　我最后看了我的爱人一眼。

　　意识开始模糊了，舌尖发麻，心脏的跳动也开始变得缓慢。我抬手看看自己的指尖，指甲已经变成透明的了。

　　这就是我生命中的终结了。烟消云散。
　　不过没有关系。

　　被卡在时间隙缝中的人，他会被一个女人记住。他会被他的爱人记住，眼角有美人痣的女孩，我是她今生第一个爱人。

　　她会一直记得我，我在这世上存在过的痕迹。即使春去秋来，我不会再出现了。

　　她一直记得我。
　　虽然我和她的故事便只有十日罢了。

　　可她会一直记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