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梅劫》明河月影（旧）

50、第四十八章 一纸惊破天涯梦(三)

　　不过梅府出了事后，想必就算没人说什么，也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她们吧。陆君亭感激地拍拍绿筠道：“好丫头，银子的事我自会给你补上，往后你不用担心别人怎么说，有我给你撑腰。”
　　绿筠一怔之下，眼圈通红，差点流泪。
　　陆君亭见状愕然：“怎么了，真受委屈了？”
　　绿筠摇头，强把眼泪收住，道：“我还怕少爷会因为梅家的事，疏远小姐。少爷，你对我们家小姐真好。”
　　可惜梅府出了这样的事，我却一点也帮不上忙。陆君亭压下思绪，吩咐道：“快把于妈叫来吧。”
　　于妈得了陆君亭回府的消息，早在外头候着，进屋抬脸一见了陆君亭就哭。
　　陆君亭等她镇定下来，才安慰了她几句，说玉瑶没事，只是因为不便明说的缘故，暂时离京一段时间。等事情平息，自会回来。
　　“可通缉令是怎么回事？和小姐一起被通缉的人又是谁？为何小姐会招惹上这样的事？”于妈一股脑儿地问了三句。
　　陆君亭很难回答于妈的这些个问题，只得编了几句含糊不清的话搪塞过去。
　　可是于妈忧心忡忡，显然他的安慰并没什么用。陆君亭此刻自己也心乱如麻，无暇再去顾虑于妈，只让她安心在府里住着，外头一切事情都交给自己。
　　稳住了于妈，陆君亭换了衣服，叫来众人，交待家里的事暂时先由于妈帮忙打点，又作了一些必要的安排以后，他离开陆府，来到守备步军衙门。
　　“陆大人，你怎么有空来逛逛!”江飞是陆君亭的老部下，一直视陆君亭为榜样。虽然陆君亭已经不是副统领，但江飞对陆君亭依旧十分敬重。
　　“小飞，能不能给我看一下京城血案嫌犯的海捕文书。”待屋里再没有别人，陆君亭放下茶盏，急切地问道。
　　“这……”江飞显得为难。海捕文书是朝廷的公文，陆君亭这会儿一介布衣，自然没有资格翻阅公文。
　　不过他只犹豫了一会儿，便道：“好，陆大人稍待。”
　　俄顷，他拿来了文书，陆君亭反而觉得奇怪。
　　“你为何要答应我？”
　　江飞笑了笑：“以陆大人的脾气，就算我不给大人看，大人也会另想办法的吧？夜闯守备衙门盗取文书的勾当，大人也不是干不出来。”
　　陆君亭一呆，嘴角浮现温和的笑意。
　　“多谢，不过，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放心，这会儿两位大人都不在，你看完我再放回原位就是了。大人此举可是为了那位梅家小姐？”
　　陆君亭含糊地“嗯”了一声，打开封袋，抽出公文。
　　除了与通缉令上相同的内容以外，公文中还写了抓捕以后的处置方法。
　　“若遇抵抗，格杀勿论!”落款处清清楚楚楚地盖着太子的印信。
　　八个字映入眼帘，陆君亭的心沉了下去。
　　太子果然如玉瑶所料，不肯放过玉佩之事，要置二人于死地。
　　这样一来，天涯海角，对她来说已经无处是家。只怕太子一日当政，她就一日无法回到京城，做回梅府的大小姐。而太子继位登基以后，这世上恐怕就再也没有梅玉瑶的安身立命之处了。
　　玉瑶，有生之年，难道我再也见不到你？
　　从心底涌上来的无力感，啃噬着陆君亭的精力，一瞬之间，他感到自己的力气似乎全部被抽空了，身子虚弱得连一根手指头都无法挪动。
　　公文从他的指尖滑落下来。
　　“大人，你不要紧吧？你的脸色很差。”
　　江飞捡起公文，望着陆君亭，满脸都是担心之色。在他的记忆里，陆君亭是处变不惊，从容淡然的，他身上永远有一股温和沉静却又令人安定的力量，只要站在他身边，就能受到这股力量的感染，变得无所畏惧。可是此刻，陆君亭的神情却分明流露出绝望。
　　未关严的窗板忽然“啪”地大开，潮闷晦涩的空气透过窗洞，毫不客气地涌进屋里，涌进陆君亭的心里。
　　受到惊动，陆君亭回过神来，“我该回去了”他起身告辞。
　　“大人，马上要下雨了，不如避避雨再走。”江飞担心地望着他。
　　而陆君亭像是没听到一般，颀长身影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惨白的电光闪了两下，一声洞破九天的惊雷猛然炸响，倾盆大雨刹时倾泄而下，飒飒地敲打着京城的青石板街道。陆君亭像个游魂，淋着雨，漫无目的地走过街道，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湿了满面。
　　……
　　玉瑶醒来时，头还是昏昏沉沉的。
　　她睁开眼睛，映着日光的透亮青幔落入眼内，马蹄声和车轮滚动的声响传进耳朵。可她却似乎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眼前晃动的还是那天在布告栏上看到的数行小字。
　　“案犯梅玉瑶，已故翰林学士梅晏之女，不肖其父，勾奸结盗，入室杀人，夺二百余命，十恶不赦。赏银百两全国通缉，窝藏与知情不报者罪同。”玉瑶闭上眼睛，泪珠从眼角无声滚落。
　　有人将她抱起，紧紧搂在怀中，过了许久，玉瑶才看见面前楚辰那张五官普通的脸。
　　楚辰注意到她的目光又有了焦点，暗松口气，道：“你这两天不饮不食，我都由着你了，现在吃点东西可好？”
　　玉瑶摇了摇头。
　　但楚辰还是拿出一个白面馒头，撕出一丝，喂到玉瑶嘴边。玉瑶把头一侧，埋进楚辰怀里，无声地落泪。
　　楚辰望着玉瑶消瘦憔悴的面容，再看看自己手中又冷又硬的馒头，神色黯然。
　　我连一口热粥都给不了她……
　　他让玉瑶尽情哭了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你吃不下。你说过，坏了你爹爹的声誉，这比杀了你更难受，我也知道自己安慰不了你，我所会的，没有一样是教我如何给人希望。你现在正是最难受的时候，一定觉得眼前尽是无明之黑暗，无望之绝境，这种感觉我也有过，不过你相信我，只要熬过去，明日又会是新的一天。”
　　谁知一说完，玉瑶的泪水反而落得更凶。楚辰心里直叹气，觉得自己实在不会安慰人，说出来的话都不着边际，毫无一点说服力，只好抱着玉瑶不再多言。
　　但是片刻之后，玉瑶虽然没有止住泪水，却从楚辰的怀里直起身，拿了馒头自己啃起来。泪水混着馒头吃进口中，又酸又涩。玉瑶好像故意与自己过不去一般，明明食不下咽，却狠狠地往自己嘴里硬塞。
　　楚辰看着她，几次想伸手把馒头夺下来，不过几次都强忍住了。
　　好不容易吞下馒头，玉瑶擦去泪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你说得对，我是该坚强点，先把今天熬过去再说，”她撩开窗帘往外看去，“走了几天，我们这是去哪儿？”
　　“回京城。”
　　玉瑶霍然转身，眼睛瞪大，看着楚辰。“你疯了!”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楚辰道，“现在不管在哪，城中有官兵，城外又有三皇子的杀手，我想着天下间只怕唯有京城是他们想不到的地方。”
　　“可是我们进了京，又能躲到哪里去？”
　　“太子在京城里有一处用来金屋藏娇的别苑，我跟他去过几次，地方很隐蔽，除了几个打扫庭院的下人，平时没有人。我们躲进去，谁也不会知道。等过上几个月，外面的风声没那么紧了，我们再决定下一步是去是留。”
　　玉瑶沉吟了一会，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好点点头。
　　楚辰扶玉瑶躺下。“你睡吧，我不能停车太久，出去赶路了。有什么事就叫我。”
　　玉瑶不想他担心，乖顺地合上眼睛。她感到楚辰又在自己身边坐了许久，等自己放缓了呼吸，才揭了帘子出去。
　　野旷天低，阳光耀目，泥土路一直延伸到天际尽头。
　　可是路再长，也会有终点。楚辰深知这一点。
　　他抬起手放到眼前，晴柔的日光在苍白的指间轻轻穿过，留下淡淡的暖意。即使是这双沾满鲜血的手，也还有这样好的阳光不曾嫌弃……
　　楚辰幽瞳中闪过一丝毅然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