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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芦香宴上凤求凰(一) 下 更新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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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瑶脸上泛起俏皮的笑容,跨进门槛,不出声地走过去,站定在他面前几步开外。陆君亭身上穿了一件象牙白山水楼台缎面直裰,外面罩了石青色流水绣的亮绸短袄,腰间依旧是那枚没有穗子的缠枝纹和田玉璜,气质清朗出尘,但确如于妈所言,他比旧年里清减了不少。
玉瑶许久没有这样打量过他,恍惚间想起小时候第一次见面的情景。那时她只有六岁,跟着爹爹梅晏一起上陆府拜访。玉瑶后来回味,梅晏之所以经常带着她出入,一来可能因为她不像玉寒那么顽皮,二来恐怕也想尽力让她增长点见识、开阔下眼界,因为女孩儿家不比男子,年纪稍大些就不能到处走了,只能被礼数困在闺阁那一方狭窄的天地里。
那日也是这样一个晴天,玉瑶被陆府的老管家周平安带进一间小书房,陆君亭就坐在窗前读书。当时的他一袭无尘的白衣,阳光透过窗纸照在他的身上,就像蒙了层梦一般的轻纱,那个情景至今还历历犹新。两人后来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她倒一点也不记得了。只在定亲时听爹爹无意中提起过一句,说他们从小就很投缘,两个小不点第一次见面,在一起呆了半个时辰,竟然谁也没欺负谁,谁也没弄哭谁,一直相安无事。玉瑶小时候虽然比玉寒太平些,可还是调皮的,所以这样算是十分难得了。这大概也是后来她时常跟着梅晏出入陆府的缘起。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就过了十年了。玉瑶想起梅晏,不免有些伤感。
陆君亭注意到有人,是在玉瑶的脚步走进他视线的时候,他以为还是陈伯,说道,“陈伯,不用招呼我,我自己……”玉瑶一声轻笑,打断了他。陆君亭这才抬头,却见一个清碎的身影逆光而立,疏疏朗朗的日光安静地栖息在她的肩头,勾勒出细瘦单薄的身形。
陆君亭一呆,眼前的情景和记忆重叠起来。那天也是这样安静的晴天,玉瑶悄悄走到书桌边站定,故意不说话,直到自己余光发现了她。当时他以为是侍婢,还叫她去倒茶,她没有动,他抬眸一看,一个瓷娃娃一样精致的六岁女童仰着怯生生的小脸,一双大眼睛仿佛两颗水做的晶石,正定定地看着自己。他记得当时他的脸一下子就烧起来了,心里泛起很特别的感觉,久久不能平静。
见陆君亭发呆,玉瑶拿绉纱巾子掩了口,芙容玉面上笑意盈盈,仿佛在嘲笑他的迟钝。
陆君亭回过神来,俊脸一红,连忙起身。“玉瑶,你是何时来的?”
“才刚进来,只是没想到这几个月我竟丑得这般厉害了,容貌都已经赶上陈伯了。”玉瑶笑说。
陆君亭嗫嚅道:“都怪我来得太早,陈伯忙着招呼我,端茶水,递手炉,进出了好几回,我以为还是他,一时就没注意你来。”
“不是你太早,是我偷懒起得晚了些。”为免陆君亭尴尬,玉瑶宽慰一句,又凑近来看茶盅,“让我瞧瞧陈伯给你沏的什么茶?”只一眼,玉瑶就惊呼起来,“呀,快别喝了,我已让于妈沏了好的来。”
“没事,几口茶水而已,我也没那么讲究。”陆君亭不在意地说。
玉瑶瞪着他。“你这人,平日茶叶稍次一点儿你都能发觉,今日怎么糊涂了。你瞧瞧,这是什么茶?”陆君亭垂头一看,忙把茶盏搁下,一时脸红得精彩。玉瑶噗哧一笑。“你可别怪陈伯,他不知道茶叶搁在哪儿,把茶灰当成了君山银针的白毫,沏了来给你喝。”陆君亭忙称:“是我自己没看清楚。”
玉瑶招呼陆君亭坐。陆君亭道:“昨日怕你旅途劳顿,所以没来得及细问。你原来不是说要二月才能回来么?”
玉瑶伸手在炭盆上暖手,陆君亭一呆,暗怪自己粗心,忙把手炉塞给她,起身关了两扇门,只留一扇半开,这样屋里可以暖和一些。玉瑶拢着手炉道:“我是过完了初一就动身的,偏巧这几日天晴日朗,单车又便宜,所以一路都很顺利。”
陆君亭在玉瑶对面坐下,奇怪地问:“为何不在家过完年?玉寒呢?怎么没同你一块儿回京?”
“这是有个缘故的,”玉瑶解释道,“你也知道玉寒其实只小我一岁吧?他跟我一起时,我免不了处处照应着他,刘管家一语点醒我,说玉寒如今岁数已经不小,爹爹又不在了,他应该历练历练,不能一直借助我。我想他才是正经的梅家家主,是该出来主事的,所以借着正月,让他留在家里接待长辈,迎送亲友,一来历练,二来亲戚们面前竖个一家之主的样子,我呢,也乐得回京躲个懒。”
于妈沏来了茶水,放下茶盘,看着陆君亭道:“小姐早饭还没吃,喝茶伤胃,不如我把粥菜端来,陆大人也吃一点可好?”陆君亭一听,尴尬更甚,说道:“我是吃了早饭来的,不必管我。”于妈又道:“陆大人若是不吃,小姐怕也不肯吃了。”玉瑶知道于妈的意思,斜了她一眼。陆君亭只好道:“那劳烦于妈帮我也准备一碗就是了。”
结果端上来,陆君亭的是海碗,玉瑶的是小盅。陆君亭不明所以,玉瑶遣走了于妈,笑道:“你莫见怪,于妈见你清减了些,所以要你多吃点。这次我从老家还带了些铁皮枫斗回来,待会儿吃了午饭你记得提醒我,我让于妈给你包一包带回去煮茶。你日常在街上巡逻做事,风霜露重的,喝点这个好。”
“好,多谢你费心。”陆君亭笑得温暖。
玉瑶夹了一些银芽鸡丝到陆君亭的碗里。“算是帮帮我,你就多吃些吧,要不于妈可有的唠叨了。”陆君亭闻言,马上端起碗,一口气就喝掉了一半。“慢点,别撑着了。”玉瑶见状急忙道。
“没事,我出来的时候早饭吃得不多,现在倒还真有些饿。”在玉瑶吃惊的目光中,陆君亭三两口就喝光了一海碗粥。他放下碗说道,“玉瑶,明日便是正月十五元宵佳节,不知你晚上可有什么安排?”
玉瑶道:“玉寒不在,我自然没什么特别的事要做。”
陆君亭喜道:“芦香居每年都办元宵猜灯会,不如晚上我们一起过去吃个晚饭,顺便凑凑热闹如何?”
玉瑶料想陆君亭必有后话,只是听到陆君亭的邀约,还是吃了一惊。“芦香居?”那可是京城有名的风雅食所,玉瑶犹豫道:“听说那的雅间位子很难订,明晚元宵节,雅间怕是早被预订一空了。我未出阁,又不便坐在大堂里……”
“我已订了一个雅间,”陆君亭抢着道,不过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若不想去……”
“若有雅间,自然要去的,”玉瑶十分高兴,但是又不禁疑惑,“你是何时下的订?我腊月里才决定归期,给你去了信,你那时再订也来得及?我以为至少要提前两个月呢。”
陆君亭嗫嚅道:“其实梅伯父过世前我就订下了,我是想着……想着这是你过门以后的第一个元宵,你又喜欢诗词谜语,所以就订了座。本来你二月才能回来,我只道去不成,可一直舍不得退,也幸亏没退。”他的声音越说越轻。玉瑶听到“过门“二字,粉颊也染了一抹羞色,心头却更兼一点伤感。谁能想到梅晏会在婚期前一个月操劳病倒,又不治辞世?
不知该说是天意弄人,还是好事多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