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乔欲

2、chapter2

　　2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句话让她觉得十分动听，不是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人说的，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情话。只不过是很多年前，有一个穿着白色西服，有黑色瞳仁的男生说的。他说：“别紧张，你很好看。”
　　如果还有一个对她很重要的人，不是一直陪伴在她旁边的林安洋，也不是从高中起就形影不离的好朋友陈羡。几乎可以说成，一面之缘这个词。那个人还有一件大衣丢在她这里忘记拿走了，哦，好吧，他叫许临。她不得不承认她还记得。

　　不管过了多少年，孔歌还是会深刻地记着他。如果有一天和他偶遇，那么就好像装着思念满到快要爆炸的气球，被人偷偷地拿了根针接近，然后戳破。所以，孔歌在他一声不响地离开这么多年后再遇见他，觉得——所有为久别重逢而做的准备，就像是泡沫般脆弱又虚伪。不管幻想过多少种场景，规划过多少次剧情，都会在瞬间幻灭。
　　就像几年前《白雪公主》的最后一幕，连那种见到他后慌乱的心情都一模一样。
　　往事浮光掠影地闪过，然后孔歌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忘了此行的目的和他为表示友好伸出的右手，落荒而逃。回忆起来挺丢人的，她就那样边跑边哭喊着：“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做不到！经理你扣我工资吧你开除我吧！我没法和这个人谈合同！”
　　不知道踉踉跄跄地撞倒了多少人，最后被追出来的林安洋狠狠地抓住了胳膊用力一扯，她才稍微冷静了下来。林安洋皱着眉头的样子在她眼里有些好笑，她的唇角忽然露出了笑意，手指抚上他的眉间，说：“安洋你都长大了呢。你小时候对我服服帖帖的，样子也很软弱，水润得和小姑娘一样，没想到几年时间就成长了啊。”
　　林安洋有些厌恶地甩开了她的手，他的目光使她难熬。“孔歌，你冷静点行不行？你知不知道如果这桩交易因为你毁了，你要承受怎样的后果，你想过没有？现在不是你发脾气的时候，不管你对他有怎样的感情，这时候都应该放下。”
　　孔歌冷笑：“林安洋，还用不着你对我说教吧？我就说一个字，滚。”
　　林安洋刚想着要怎样劝她，忽然手机振动了一下，屏幕上这个名字竟然一时使他感到愤怒，短信内容却又使他平静：林经理，今天先算了吧，我觉得您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改天我们俩人单独约，再好好谈谈合作的事情，抱歉。
　　他在这条短信的内容中读不出任何生气的意味，仔细想了想，大概也是因为孔歌吧。林安洋看着面前长发有些凌乱的她，抓着她的右手渐渐有些松了。
　　孔歌，我莫名其妙地喜欢了你这么多年，大概动力也就是你不明不白的态度了吧。但是我这些年担心的事情也在今天发生了，陈羡几年前就和我说过你对许临的感情，我又何尝不曾察觉。一旦平衡被打破，我就再也没有勇气去安慰自己了。
　　他脸上紧绷的肌肉忽然柔和下来，孔歌有片刻的失神，却还是撇开了他的手没有半点留恋地离开。
　　对于林安洋这个人，她感动过也感激过，但是从未喜欢过，半秒都没有。她理好了之前乱掉的头发，捡起从自动贩卖机中滚落的啤酒，打开，然后猛地往嘴里灌进一大口。脸颊虽然微红，眸中透出的冷静与理智却越来越彻底。
　　林安洋，或许你我都是他爱情的牺牲品。
　　一个女人的聪明在于，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应该要什么。而愚蠢透顶的地方在于，执着于明明得不到的东西。林安洋，我不愿意像陈羡那样一直做个聪明的女人，生活中如果满是计算那也太累了。我们是需要软肋的，那也是快乐的，而许临便是我需要的软肋。
　　如果我倾尽一生，哪怕得不到，那也是愚蠢得有价值。

　　孔歌满身酒味地打开家门时，陈羡正懒散地端着高脚杯窝在沙发里，身上盖着薄被。茶几上堆满了DVD，房间里的暖气绝对是开了不下四五个小时的。她稍稍抬了抬眼角看着正在脱鞋的孔歌，然后听见孔歌清冷的声音在房间里幽幽地响起。
　　“陈羡，我今天见到许临了。”这种无动于衷的声音几乎是在最后一个字发出后的0.1秒内开始带有哭腔的，然后还不等陈羡回应，孔歌就迅速用手捂住了双眼，眼泪落在皮肤上就变得冰凉，顺着手指滑进袖口，却没能顺利按照本来的轨道滴落在地板上。
　　陈羡有些不忍地皱眉。手机屏幕上与许临的聊天记录滚动了一下，她轻轻地关掉，然后下了沙发走到孔歌的面前，轻轻抚摸着孔歌微微颤抖的背。但是她没告诉孔歌，许临是坐十天前的某个航班回到这个城市的。这件事情，她在十二天前就已经知道了。
　　孔歌抬头看着陈羡因为暖气而白里透红的甜美脸蛋，忽然之间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又可怜。她擦干眼泪，使劲揉了揉陈羡的头发，笑道：“你傻蛋吧！”
　　最后，两个人一起裹着被子坐在沙发上认真地看着荧幕里播放的电影。陈羡转过头，说道：“孔歌，我就要结婚了，我和他订婚了。”
　　孔歌一时感到诧异，虽然陈羡原来和她提起过，不过这也太快了吧？再说，如果陈羡结婚了不就要搬走了吗？那样的话一个人就要多交一倍的房租了，而且陈羡走了她也舍不得。刚想要询问几句，陈羡却像是有意打断她，又道：“你别担心这个那个的。其实在一段婚姻里能够各取所需，那不是最好吗？我也喜欢过一个人，但我们没在一起，我甚至不能确定我现在是不是还喜欢着他。你明白吗？”
　　孔歌知道陈羡想告诉自己什么，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自己右手的玉镯，眸色黯然，她有点不甘心。此时此刻，孔歌的心里是讨厌陈羡的做法的，她不甘心陈羡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输给了现实。如果说成败在于所得的利益，那么陈羡是个成功者，但即使如此，她也无法这么做。
　　有一件事她没能告诉任何人，大抵是因为觉得那着实幼稚，连十三岁时那玉镯的故事竟然都是和他有关的。
　　那时候的孔歌没想到，自己父亲的朋友家竟然还有这样帅气的一个哥哥。十三岁的暑假父亲的朋友来家里做客。叫了声“叔叔好”，刚想跑回房间做自己的事情，却在那个叔叔进来之后被他身后的男生吸引住。
　　个子很高，眼睛给人感觉很冰凉，对了，就像夜晚的那种感觉。孔歌这么想。他穿着当时男生都很喜欢的Nike球鞋，衣服是她认不出的英文牌子。
　　她匆匆忙忙地跑过去，他的身后却突然冒出来一只很大的狗，对着她叫。孔歌当时不知道那是很名贵的品种，也没觉得漂亮，只是单纯地害怕它。几乎是在它叫出来的同时，孔歌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腕。然后就被他厌恶地甩开，冷冷地看着孔歌，用有些沙哑的声音对她说：“别碰我。”
　　孔歌被他一说，心中的委屈似乎在一瞬间就达到极点，紧紧地咬着嘴唇，尽量让自己不哭出来。面前那漂亮的男生看见这一幕，忽然捂着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孔歌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笑容，而且那样的笑法也很新奇呢，自己从没见过捂着嘴笑这么文明的笑法，心里一瞬间就有种花朵绽放的感觉。
　　那男生悄悄地从口袋里拿出玉镯，对她说：“你的胆子真小呢，这个玉镯给你，让它保护你吧。怎样？”孔歌其实看出来了，她想，大概是他不喜欢那镯子才会找个借口送给她，可是她仍然心花怒放地点点头。
　　孔歌还能清晰地记住那天他的侧脸，在阳光下漂亮极了。他让她看一下镯子内侧，那里有他的名字。她小心翼翼地举起来，生怕打碎。又小心翼翼地往内侧看了看，眼睛就变成了两条弯弯的月牙。那里果然刻着他的名字呢，那是她从十三岁一直到很久很久的以后都朗朗上口的两个字——许临。
　　后来听父亲说他因为丢了镯子被他母亲骂了一顿，孔歌犹豫了一会，却始终没能将它还回去。后来他也再也没有来过了，好像是因为他父亲出了什么事故。
　　然后偶然有一天她对地上的小蚂蚁说道：“总觉得呢，如果夜晚的天空没有星星或月亮好像就会变得很大很大，有星星或月亮的话呢，又会变得很小很小，好像很漂亮。但是我喜欢什么都没有的夜空，有种被包裹的感觉，有的话，就会离得很远很远……”
　　“你们知道吗？我喜欢的人啊，他的眼睛，就和没有星星或月亮的夜空一样呢，真的好漂亮。但是爸爸告诉我，也许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呢。”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水泥地上，她也学着他捂住嘴，可是却什么也挡不住。

　　他肯定记不得了。孔歌这么想。
　　如果他记得，那他会不会喜欢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