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海剑笑》水木清莲7450

5、生变

　　第五回生变

　　八妹听说，甚是失望。枫道人却惊呼道：“想不到你家小姐竟有此等福气。”八妹问道：“那明月居是什么地方？”枫道人道：“明月居乃是隐居此间的豪商周桐所修建的精舍，专一收藏天下奇珍异宝并各色山珍海味，他们家款待宾客最上乘的席面，便是五福宴，甚是难得。”说到这里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八妹想了想，道：“这位兄台，还未请教高姓大名？”那汉子道：“在下姓常，草字笑天。”枫道人与廷路均吃了一惊，齐声说道：“阁下便是鬼剑常七？”常笑天笑道：“正是区区。”八妹面上显出一丝惊讶，道：“江湖言道，最怕三十二十一，神刀鬼剑判官笔，想不到绿林三大高手之一的鬼剑常七爷竟然如此年轻，佩服，佩服。”常笑天道：“将军过奖了。”

　　枫道人眼珠子一转，转脸向八妹道：“不如咱们即刻便去明月居，如何？你们不是有事要求见人家小姐么，去迟了不怕人家小姐不在了么？”八妹想了想，拱手道：“常兄，我等冒昧想去明月居求见你家小姐，不知可否引见？”常笑天道：“也好。”于是杨廷路起身会钞。

　　一时各自牵了马匹，八妹道：“劳烦常兄带路。”常笑天点点头，翻身上马。三人一路前行，转过几个路口，不多时便见几株老树掩映着一围红墙绿瓦。常笑天下马步行，走不多远，便是庄院正门。但见五个金刚来大汉，双手叉腰，守在门前。当中一人高声喝道：“来者何人？”声音不大，却震得三人心惊肉跳。枫道人心道：“想不到一个家丁竟然懂得狮子吼的功夫。”看常笑天时，却面色如常，拱手说道：“在下乃是穆柯寨常笑天，这几位是在下的朋友，特来拜会我家小姐。”那人见说，点点头道：“原来是常七爷到了，快请！”却不让路。那常笑天也不多话，自五人中间空隙从从容容走了过去。八妹与廷路对视一眼，也跟了进去。

　　枫道人走到中间那人身后，却忽然喝道：“看招！”手掌一翻，抓向那人后心。那人不慌不忙，身形一转，双手一推一带。枫道人笑道：“好功夫！想不到少林派的好手，居然在此给人家当看门的。”那人面不改色笑道：“如今这个世道，有本事不如有元宝，看大门好过吃自己，道长，请进去吧。”仍旧走回自己所站位置，不再向枫道人多瞧一眼。枫道人一呆，杨廷路在那里已高声叫道：“老官儿，还不过来么？”他只得快步入内。杨廷路笑道：“老官儿，你一向逍遥自在，想不到红尘中人如此吧。”枫道人苦笑道：“当真想不到。”

　　常笑天引着众人前行几步，便有一众家丁提着灯笼来迎。为首一人二十来，容貌俊俏，甚是斯文有礼。他一见常笑天便道：“老爷和诸位贵宾已到明月居去了，几位请随在下来。”常笑天点点头，又为众人一一引见，方说道：“我因有事来迟了，烦劳梅先生前面带路。”原来这后生名唤梅落风，精通算计，是周家最得力的管事。他向众人面上一扫，也不多话，领着众人向里间走去。如是这般七拐八弯，不多时便来到一处极清幽的院落前。远远听见院内丝竹隐隐，花香纷繁，人人心中均是一快。枫道人笑道：“怪道他那五福宴闻名天下，周老儿果然会享福！”

　　梅落风一笑，向众人道：“诸位稍待。”进去半晌，出来道：“诸位请！”引着众人进了院子。那院子外间瞧着不大，里间极宽阔，遍栽奇花异草，红红白白热闹非常，坐北向南围着一间极雅致的精舍，高悬着一块木匾，写着“明月清风”三字。枫道人一见便赞道：“好字！”杨廷路笑道：“这莫非便是那什么明月居了么？”又见那廊下伺候的，均是年轻貌美女子，忍不住与枫道人嘀咕道：“怎么有钱有势的人都喜欢用年轻美貌的女人做婢女？”枫道人笑道：“瞧着痛快呗。”走近精舍，却见八廊下一旁整整齐齐摆放着许多鞋子，忙也学着众人一样将自己鞋子脱掉，跨入房中。

　　原来那明月居室内陈设全仿汉唐遗风，地板均以上等杉木铺就，光可鉴人。八妹一入内便瞧见穆家小姐跪坐在左首上位，望向自己微微而笑。数日不见，此刻重逢，但觉她肤光胜雪，淡雅宜人，风采气度，更胜当日，忍不住暗暗吃惊：“原来她竟是如此美丽，当日只顾打架，浑然没有瞧出。”偷眼瞧杨廷路时，却听枫道人扯住他衣袖低声说道：“想不到顾三那老小子也在这里，看来江湖传闻明月居乃是七星楼分舵当真不假。”杨廷路一扫眼笑道：“这有什么，亏你老小子还是皇室后裔？嘻嘻，你瞧那小子那副德行，活脱脱一个色中恶鬼。”八妹顺他二人目光瞧去，果见主人席位右侧不远，盘膝坐着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正自一面饮酒，一面瞧着场中几名舞姬的腰身猛流口水，忍不住微微一笑。

　　正想间，那主人已起身叫停了歌舞，说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请。”梅落风忙将他们几人引到穆家小姐下首坐了。一时婢女过来奉上食盒，果然均是外间难得一见的美食。那枫道人喜得眉开眼笑，当时便夹起一片丸子大快朵颐。八妹环视厅中，见那主人五十多岁，鬓发苍苍，两厢其余几名陪客却均是气度沉稳，双目神光内蕴，一瞧便是内力深厚之辈，心中不由好奇：“此人便是明月居主人周桐么，瞧着甚是寻常。只是他招待这许多江湖中人做什么？”想起方才廷路与枫道人说起明月居乃是七星楼分舵之一，心中疑云更胜：“记得宗保说起，七星楼虽然声势浩大，却一向不介入江湖纷争，如今怎么这般大费周章聚集武林好手，莫不是其中别有缘故？”

　　她正想间，一曲舞罢，梅落风走到场中，向上拱手道：“老爷，若雨姑娘那里已准备妥了。”周桐喜道：“好，有请。”顾三道：“若雨姑娘是谁？”梅落风道：“若雨姑娘是我们老爷花费了数十年时间从上千位少女当中挑选出的绝色美人，琴棋书画，样样精绝，今日将要为诸位贵宾进献的，便是失传已久的霓裳羽衣曲。”顾三听见绝色美人四字喜得直吞口水，不想正与穆家小姐澄静如水的目光撞上，大嘴一张，心道：“奶奶个嘴儿，要说美，谁有眼前这小娘子美，偏生他娘的连正眼也不瞧老子，当真是郁闷死我了。”正自胡思乱想，厅中忽然一暗，不知何处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高高低低，恰似晚风含蓄，又似情人低语。

　　众人正自沉醉，忽然碰地一声轻响，自内外涌进一片若隐若现的云雾，一个美貌少女，踏着舞步，婀娜妖娆，边舞边行，口中唱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语音清雅婉转，舞步轻柔风情，叫人浑然物外，不辨身在何处。不知不觉间她一曲终了，厅中掌灯，众人仍是耀眼生花，但觉眼前处处均是那少女如花笑靥，似水柔情，浑然不知热闹繁华，早已是过眼云烟。

　　突然，一阵尖锐的叫声传来：“老爷，——”众人一怔，却见周桐身旁婢女满脸土色，用手指着自家主人。原来不知何时，周桐已被人刺死，伏倒在案上。后背心里，兀自插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顾三离他最近，走上前去一摸脉息，摇头道：“已死了。”

　　厅中众人乍见此事，不由得面面相觑，一些胆小的彼此推搡：“莫不是有鬼不成？”“那还是快走的好。”霎时间人头窜动，大伙儿纷纷涌向门口。忽然只见人影一闪，却是八妹与廷路两人联袂拦在门口。八妹正色向众人说道：“诸位，周家老爷遭逢此事，那凶手正是要趁咱们心中害怕逃走，好叫别人替自己背黑锅，大伙儿可不能上当。”众人听她说得有理，纷纷走回。

　　枫道人一笑，走过周桐身旁，一瞧他后背伤口，惊道：“这厮好大手劲，竟然只一匕首便悄无声息插死了周老儿！”顾三道：“瞧这创口，多半是男子所为，只是若雨姑娘跳舞时，我记得并无男子靠近啊？莫非当真是鬼怪所为？”见枫道人一脸讥诮之意，瞪眼道：“怎么，我说的不是实情么？”枫道人笑嘻嘻说道：“自然是实情。只是方才我见你两只眼睛恨不能贴在若雨姑娘身上上下其手，竟然还能瞧见别人，当真叫人难以置信。”顾三面上一红，怒道：“你这臭道士好大的胆子，竟敢笑老子，我，——”正要动手，一个轻柔宁定的女子声音忽然说道：“顾三爷且慢动手，我有话说。”他一怔之间，却见那位穆家小姐不知何时站到周桐案边，自桌上取过周桐所用的酒杯，放在鼻边轻轻嗅了一嗅。

　　顾三面上一红，道：“姑娘有何话只管说便是。”穆家小姐一笑，神色间却殊无喜意，只转头瞧向静默一旁的周家管事梅落风，道：“梅师兄，你们如此做，究竟是何意思？”那梅落风原本温顺沉静，满面悲戚，听见穆家小姐此言，俊秀的双目中却似卷起狂风暴雪，冷笑道：“想不到还是瞒你不过。”话未落，忽然手指轻叩，弹出一枚石子，扑向穆家小姐。八妹正要惊呼，那石子却已擦身而过，当地一声轻响，将她身后不知何处袭来的一枚银针打到地上。

　　穆家小姐却似早已料定身后有人，面不改色，笑道：“素闻‘神刀’梅琛心思缜密，气派过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梅落风一笑，双手插入袖中，道：“我拿人钱财，为人做事，原不必多添杀孽，更何况与小师妹你又有同门之谊。”穆家小姐微微一笑，双目中闪过一丝寒光，转头瞧向周桐身旁那位婢女，道：“足下，想来便是江湖人称‘千面狐妖’的瑞宝姑娘。”伴着一阵冷笑，那婢女忽然站直身子，伸手在面上缓缓揭下一层皮来。原来她所带的，乃是一张制作精巧的人皮面具。如今被人识破，便露出真容。但见她容色秀美，满面稚气，只一双眼睛媚光四射，风情万种，叫一众男子瞧了，骨头都不由轻几分。

　　瑞宝向梅落风道：“师父说咱们几个加起来，也不及大师伯门下的穆桂英半分，我只是不信，今日撞见，算是认栽啦，师姐，你可要手下留情才是。”一声媚笑，忽然窜起三尺，在腰间一抹，拔出随身软剑，急溜溜一声怪响，向穆家小姐扑面袭来。众人陡见她出招，只觉剑法犀利，寒光满脸，局促中竟都生出几分怯意，纷纷推开，走避锋芒。那穆家小姐却不慌不忙，望定瑞宝软剑来势，推开几步，手指一拂，一招“五指挥轩”，弹中瑞宝剑身。

　　枫道人精研剑法，一见之下大是赞赏，说道：“好，居然能够算到狐媚子一招力尽之时出手，穆小丫头，真有你的。”他见瑞宝口里说认栽，一出手却如此狠毒，心中瞧她不上，是以自己也不必跟这小妮子客气，一出口便是狐媚子长狐媚子短，心说反正这小妮子人送外号千面狐妖，叫她狐媚子正好叫她名正言顺。那瑞宝却不生气，笑说道：“师姐当真好本事。”实则她年纪比穆桂英大出不少，但一则女人都爱年轻，二则自己面相较弱柔嫩，容易作伪，因此张口闭口笑语如珠，只是师姐师姐的叫，手底却丝毫不肯放松，一剑快似一剑，招招指向穆桂英全身要害。

　　顾三行走江湖多年，从未想到有女子功夫高到自己瞧不清对方身形，一时之间张大了口，怔怔想道：“奶奶个熊，老子今日莫非走到妖精窝里了么，幸好方才没对那穆小娘子失礼，不然人家随便哪一招，老子可都接不住。便是这位千面狐妖瑞姑娘，也是难得的厉害。”摸摸脑子，忽然想起，她面容好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只是一时三刻实在想不起，又见周桐方才还谈笑风生，如今尸身冷冰冰伏在那儿无人理睬，忍不住高声道：“两位大美人别打了，□□奶奶，那什么狐狸姑娘你为何要杀周大哥，倒是给我们个说法啊。”摩拳擦掌，却只敢在旁叫嚣。

　　八妹见瑞宝剑法高妙，满是怨毒，便要上前相助，却被一只枯瘦的大手拦住，说道：“我家小姐应付得来。”语音低沉冷峻，听得八妹心中都不由打了个突，一转头，却是常笑天站在那里。方才与他相见之时，八妹并不觉这人有何特别，此时却只觉眼前之人好似泰山压顶，令人不自觉生出敬畏之感，心中暗想：“这便是廷路常说的武林好手特有的‘杀气’么，果然厉害。”

　　常笑天拦住八妹，转头望向静默一旁的梅落风，见他双手笼在袖中，面色宁定，忖道：“这小子既是卓不凡门下首徒，想必有些门道，但她既知小姐在此，仍然敢出手杀明月居的周老头，莫不是其中别有蹊跷？”如此一想，忍不住向其余几名宾客瞧去，却见那三男一女，不知何时已悄悄站在梅落风身后不远。他久经江湖，一进门便知这四人功夫不容小觑，只是从未见过，如今这么一瞧，方知他们竟然均是梅落风请来帮手，一时不由好生诧异。

　　正想着，但听得当地一声轻响，穆桂英已伸指夹住瑞宝软剑，道：“打够了么。”瑞宝见她神定气闲站在那儿，秀美的眼睛里似乎带着些许讥诮，一张俏脸登时涨得通红，暗自运劲，想要猝不及防再给她那么几下，但试了几次，哪里动得了分毫，只好说道：“师姐好本事。”穆桂英面色宁定，目光转向梅落风，道：“梅师兄，如何？”梅落风道：“我打你不过。”

　　枫道人见了，笑道：“顾老三，这位梅三爷可比你有自知之明多啦。”顾三心知他是讥嘲自己方才动口不动手之举，干笑道：“这个，这个，——”若非顾忌怕万一弄不过这道士，只怕当时便要上去大打一场。穆桂英却笑了笑，将手一弹，放开瑞宝的软剑，正色道：“梅师兄实则从头到脚便没想过与我单打独斗，而是预备一拥而上来着，是么？”一双眼睛瞟了一眼梅落风身后。

　　梅落风一笑，道：“怪不得师父说你虽然是女子，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果然厉害。”指向身后并肩而立的一对男女，说道：“这是孟州的林氏夫妻。”又指向另外两名壮汉，“这是河北的雷坤雷暴两兄弟。”八妹与廷路听见那四人名字，面色均是一变。原来那四人均为近日江湖上风头最盛的江洋大盗，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开封府数次下发海捕文书缉拿，均不得要领，想不到如今居然在此处遇上。两人心中均是一般心思：“不多时若是动手，不论多难，定要将这四人拿下再说。”穆桂英心中却是另一般心思：“雷坤雷暴尚且好说，那林氏夫妻的武功，据说已不在当年排名□□第一的好手飞天狐狸林天纵之下，纵然加上杨将军他们，想要在这几人手里讨到便宜，只怕也不甚容易。” 心中焦急，面上只管风平浪静。

　　不想梅落风自己道：“不瞒师妹你说，方才我确实是打算一拥而上，但现如今，却已改变主意。”目光飘向八妹等人，接下去道：“只因在下知道，若是我兄妹二人与几位朋友一拥而上，常七爷带来的这几位朋友想必也不会对你袖手旁观，是么？更何况小师妹精通兵法，一定一早便已想好全盘攻守计划，吃力不讨好之事，在下可是半点也不想做。”瑞宝听说，惊呼道：“师兄，咱们就这样放过他们么？”梅落风白她一眼，说道：“单论功力咱们自然不输，但此处毕竟是大宋朝廷治下，现放着杨姑娘这样的世家勋贵在此，真要明刀明枪起来，能有什么好？”心中压着一句话未成咆哮出：“你想要坏师父他老人家大事么？”被他杀人的目光一扫，千娇百媚天不怕地不怕的瑞宝姑娘立时便矮了半截。

　　穆桂英听得心中一笑，暗暗想道：“怨不得梅落风名列绿林三大高手之首，只怕心思灵巧不在他师父之下。”却听梅落风道：“在下尚有一事不明，还请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