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议事 ...
-
余独行还要再说,耳听得脚步沙沙,知道女儿已经返来,笑道:“今日便说到此处吧,你身子才刚好一些,要多休息才是。”穆桂英得悉胜邪剑秘密,心中震动不已,却只一笑,说道:“多谢关照。”余独行笑着摇头道:“你这孩子,大家都是自家人,何必跟我客气。”站起身来时,小翠已领着丫鬟婢女走了进来,笑说道:“穆姑娘,我命厨房煮了粥,又做了几样清淡小菜,你等会儿尝尝看是否合胃口。”一面说一面命仆人在穆桂英身前放上一张炕桌,又亲自将饭菜从食盒里取出来摆好。
穆桂英笑道:“多谢你了。”小翠笑道:“何必客气,都是该做的。”说着似乎想到什么,面上微红,腼腆说道:“再说杨大哥临走时吩咐,我怎么敢怠慢。”她声若蚊蚋,穆桂英听在耳中却是轰然一声,面色一变,道:“他走了?”小翠见穆桂英发呆,只道她听说杨宗保不辞而别心中不欢喜,忙又道:“杨大哥本来说要等你醒来再走,但是他实在是有太多事要做,因此才不得不不告而别。对了,他还给你留了一封信。”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穆桂英。
穆桂英将信封捏在手里,心潮起伏,面上却不动声色,淡然拆开,只见杨宗保一笔柳体书法跃然眼中,——
“分明有缘相聚,奈何相聚太迟。知君已有良配,愿君福寿双全。情深缘浅,有缘无份,恨之何极,恨之何极!”
穆桂英经历几番打击,自问泪已流干,乍然见到这样一封短笺,却仍忍不住心智一乱,眼泪扑簌簌直往下掉。小翠父女见了,都吃了一惊,齐声问道:“怎地啦?”穆桂英惊觉失态,忙胡乱抹干眼泪,又将杨宗保的信笺塞进信封,搁在袖子里,强笑道:“无事。”低着头只管捧起炕桌上的稀粥强自咽下,不敢抬头去望余家父女。余独行望了女儿一眼,知道不好再问,便道:“小丫头别想太多,吃了饭好好歇歇。小翠,你们好好照看他。”吩咐完毕,又望了望穆桂英,这才转身自去了。
小翠坐在床边,凝望穆桂英半晌,幽幽道:“穆姑娘,你喜欢杨大哥,是不是?”穆桂英被问得面色一白,强笑道:“哪有这回事。”小翠道:“你别骗我啦,我看得出,你心里有他,他心里也有你。”穆桂英又是一怔,抬头望去,见小翠柔嫩娇美的面容里带出些许落寞之意,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凝望自己,心中暗叹:“她会如此直白问我,定然是心中对杨公子情根深种,她对我有救命之恩,无论如何我都不能瞒她。”缓缓点头说道:“你说的不错,我是对杨公子颇为好感,我也知道他心里有我,但那又能如何呢?”
小翠听到此处,面色一黯,不解道:“你为何要如此说?”穆桂英一笑,道:“那日我以为自己必死之时说过的话,你没有听到吗?”停了停,接道:“我已经定过亲啦,我的未来夫君,是绿林道大大有名的鬼剑常七。他本字笑天,从小和我一处长大,我们是青梅竹马。”小翠恍然大悟道:“便是你说的常大哥么?”穆桂英笑道:“自然是他,所以我与杨公子,纵然有什么,也只是有缘无份四字而已。”想到有缘无份四个字,忍不住心中黯然。
小翠见她对自己毫不隐瞒,不禁对她大为好感,坐到床边,叹气道:“怪不得杨大哥走之前那般闷闷不乐,我几次问他都不肯说,原来却是为了穆姑娘你另有良配,你们这一路我虽不大明白,但果然是有缘无份。”穆桂英见她面容稚气未脱,却似满腹心事,笑说道:“小翠姑娘,你今年多大了?”小翠不解她何以突然问此,答道:“我十六啦。”穆桂英道:“这么说来我比你大一岁半,以后你若不嫌弃,便叫我做姐姐吧。”小翠拍手笑道:“好极了,穆姐姐,你可不知道我早就想如此啦。”穆桂英笑道:“那为何不叫,我听你管杨公子叫大哥,却管我叫穆姑娘,还道你心里不喜欢我呢。”小翠见她如此说,神色又转黯然,轻声道:“我见杨大哥那样疼惜你,我心里...心里...”
穆桂英见她神色尴尬,知道小女孩的心思,不足为外人道,嫣然道:“姐姐给你说笑,又何必在意呢?”伸手摸了摸身边,自腰带里掏出一块古玉来,说道:“我如今身无长物,只此一件东西还算像样,便送给妹妹当作见面礼吧。”原来古时礼节,男子结义需焚香祷告以表诚信,而女子之间,虽不需这般隆重,也要互赠表礼以示郑重。穆桂英赠给小翠这块玉,虽是当日在小树林从卓不凡手里抢得,但雕工精细,价值不菲,她心底很是喜欢,这时拿出来送给小翠,那自然是极为看重这个结义妹妹之意。小翠于古玉的来历并不了然,但见穆桂英一番诚意,笑说道:“我也有一样东西送给姐姐。”从怀里掏出一个香袋,递给穆桂英,说道:“我这个虽然比不得姐姐的古玉,但是却是我多年研制的心血。”穆桂英好奇,打开一看,见是一颗龙眼大的赤色丸子,异香异气,红艳动人。小翠笑道:“这东西佩戴在身上可以避毒,我给它取名灵犀丹。”她说到这里一笑,又悄声说道:“实话跟姐姐说,我这东西做好以后,还从未给人看过,也没告诉爹爹,只因他只会笑话我,说我只懂皮毛便胡乱充行家。”
穆桂英笑道:“那你这件宝贝,可比我的古玉值钱多了。”郑重放进香袋收好,又将香袋贴身收藏在衣服里面。小翠道:“姐姐不嫌弃便好。是了,咱们只顾说话,到耽误姐姐吃饭了。”穆桂英一笑道:“是了,若是饭菜凉了,倒真是辜负妹妹一番好意。”拾起筷子,每样小菜都细心品尝一番,随口点评咸蛋酸甜。穆桂英素性娴静端庄,但这时有心要令小翠忘却烦恼,因此言语之中诙谐俏皮,颇得小花往日的风韵。果然一场饭吃将下来,小翠心怀大放。
大名府秦楼楚馆里的歌舞,似乎永远没有停止的时候。即使天下文士大会已过五日,城内城外到处风声鹤唳,就连一般的百姓,都开始惶恐不安,秦楼楚馆里的歌舞喧嚣,却一如往日。江湖传言,这家号称大名府最大的风流场所之所以没有像其他地方一样,因为连日来的杀戮而遭到破坏的命运,全因为它背后的东家,正是天下文士大会的承办者七星楼主汪守园。
这日正是天下文士大会的第七日,胜邪剑的争夺进入白热化。秦楼楚馆往来的江湖人物,也似乎比往日更多。二楼一间极雅致的上房内,却有一人,独自坐在桌旁,凝望烛火,一言不发。在他身旁,侍立着一男一女。两人均是身着白衣,丰神俊美。他二人对望一眼,终于那白衣男子率先说道:“师父,已经查明,汪守园本姓刘,乃是南汉后主刘鋹与宫人所生的小皇子,南汉亡国之际被其父托孤给一个姓汪的富商抚养,以恢复故国为业,是以改名汪辟,以原名守园为字。”那端坐男子长眉一挑,笑道:“这么说这厮本名应该叫做刘守园,是么?相传刘鋹本人眉清目秀,相貌不凡,这位汪先生倒有几分乃父遗传。”
这端坐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卓不凡。那一对白衣男女,在卓不凡的弟子中分别排行第二第六,男的名唤雷坤,暗器剑术上的功夫出类拔萃。女的名叫瑞珠,与千面狐妖瑞宝本是孪生姐妹,只她自小素性端庄沉静,所练武功也以根基扎实为主,是以逐年下来,竟使得相貌个性,也转而变得雍容沉稳,与乃姐大异其趣。她听卓不凡话语之间对汪守园之父颇为轻视,不由微微一笑。
卓不凡扫了她一眼,道:“瑞珠似乎有话要说,说吧。”瑞珠双手一握,低头道:“是,弟子方才所以发笑,是因为想起史书记载刘鋹其人种种荒淫无道之事。”卓不凡对诸弟子因材施教,当即笑道:“你说说看。”瑞珠恭敬答道:“是,据史料记载,刘鋹得国之后,不理政事,专事荒淫,宠爱一名叫做媚猪的波斯女子,又重用宦官,说什么士大夫有妻有子,无论多忠心都不免贪图权势,不可信任,因此在他当政之时,朝廷里的官员想要升职,首先必须要自宫。”她女孩子怕羞,说到自宫两字时,语声不自觉降了下来,停了停接道:“如此这般,到南汉灭国之时,据传其国宦官人数已不下万人之多。后来南汉被赵宋所灭,他原打算趁乱逃亡海外,只可惜因为当初政事不修,皇家的战船早已腐烂无用,未能成功,所以被俘。”
她说到此处,又望了望卓不凡,说道:“不过我认为,刘鋹荒淫无道或许真有其事,但若说他无能,全不以祖宗为念,却是未必。只因一个不以祖宗为念的君王,是决计不会在亡国之际还想着携带大批珠宝外逃,又将自己的小皇子私藏民间的。”卓不凡点头笑道:“瑞珠读书颇有长进,你说的不错,就我看来,那刘鋹不但并非史书所说的昏庸之辈,相反其实颇有想法,其父真实个性如此,其子之聪,不可不虑。”雷坤到此方才开口问道:“那师父为何还要答允将他引荐给太后娘娘并劝说娘娘和他缔结同盟合约?”卓不凡一笑,缓缓说道:“太后当初命我潜入中原,名义上是为了拿到那柄传说中的宝剑,实际是想让我试探大宋内部的虚实,以备日后太后征伐宋国,一统天下,汪守园多年经商,财力雄厚,正是最佳的盟友。而且,我们可以用借兵的厚利来唤醒汪守园潜伏多年的野心,让他与大宋朝廷鹬蚌相争,岂不一石二鸟?”雷坤恍然道:“原来如此,师父高明!”
瑞珠想了想,又说道:“那天下文士大会到明日就进入最刺激的六艺较技环节,听说这几日虽然有不少中原武林文武全才的人物遭到暗杀,但一些绝顶高手还是依仗着聪明才智逃过大难,而天波府的杨八妹不但在文士大会上拿到评审一致推荐直接进入六艺较技,更在几天里,率领与她一道来此的一干好手,四处追查种种变故背后的真相,我有些担心。”卓不凡笑道:“杨八妹的才具虽然出众,却失之谨慎,算不得绝顶境界,更何况此事有你们大师兄落风全权打理,所以我反而觉得无关紧要。”瑞珠又道:“但是她毕竟是朝廷中人,我听说当今大宋天子虽然看似生长妇人之手的庸碌君王,但其实并不简单。”卓不凡见说,凝神道:“你能想到大宋朝廷这一方,可见你思虑周全,实则我自己也颇为担心,据说大名府守备王伦虽然是王钦大人的亲戚,但政见与他一直相左,叫人琢磨不透。”
瑞珠正要说话,半空里远远的忽然传来一阵扑棱棱的异响。不多会儿,一只白鸽从向街的窗口飞进房中,落在桌上。瑞珠一见白鸽额头上的红点,便知大师哥送来的紧急消息,忙从白鸽足上取下一只小竹管,掏出里面的短纸笺,只见上面写着两行字,“杨宗保秘密潜入大名府数日,行踪无定,目标不明。”瑞珠看得不明所以,将信件恭敬交给卓不凡。卓不凡见后面色一变,霍然站起道:“这死小子!”瑞珠与雷坤对望一眼,不知师父骂的究竟是谁。
但卓不凡却显然不打算多说,凝神想了一会,说道:“今日便到这里。雷坤,你明日仍按原定计划协助你师妹瑞珠到七星楼参与六艺较技,必要时不妨用点儿手段,务必要使瑞珠在六艺较技里与杨八妹打对台,然后如此如此。”低声将心中谋算许久的盘算向徒弟们一一道来。雷坤与瑞珠又对望一眼,郑重道:“是。”卓不凡道:“你们去吧。”雷坤与瑞珠答允一声,退出房去。
一路从侧门出了秦楼楚馆,雷坤见瑞珠若有所思,问道:“师妹,你在想什么?”瑞珠道:“师兄,师父跟天波府的那个杨宗保有何关系,你可知道么?”雷坤不解,道:“什么杨宗保?”瑞珠便将白鸽送来的短笺说给雷坤听了。雷坤想了想,说道:“我明白了,师妹你是觉得师父刚才的面色有些奇怪,是么?”瑞珠点点头道:“咱们师父何等人物,一贯喜怒不行于色,如今却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贵公子大发脾气,这其中必有古怪。”雷坤笑道:“话是不错,只是师父他老人家不愿提及,咱们又何必去琢磨这些事呢?只要办好师父交代的事就是。”瑞珠知道他素性便是如此,微微一笑,与他联袂而行。
又过了一会,雷坤道:“师妹,明日六艺较技,你可有把握夺魁?”瑞珠道:“原本我有些担心会碰上穆柯寨的穆桂英,但如今看来,却不必担心。”雷坤见她说这话时沉静秀美的面容里不无落寞之意,说道:“我想师妹你心里一定把那位穆姑娘当敌手很久了,如今见不到她来,必定很是失望,是不是?”瑞珠见师兄如此说,微微一笑道:“失望自然有一些,这么些年,天下人物皆不在师父眼内,只有这个穆桂英。”虽不言语,但亮晶晶的瞳仁里光芒闪耀,再明白不过地昭示着她内心深处的较劲。
雷坤自小与她一处长大,内心深处对这师妹情根深种,只是一来性子淡薄,二来知道这位小师妹心里真正爱重的,却是一手掌握他们生死大权的师父卓不凡,因此从不表露心意,这时见她对那素未谋面的穆桂英生出比较之心,心中暗想:“不管师妹想要什么,我无论如何都要为她做到,便是以后与那姓穆的照面,也要确保师妹能够胜她,如此一来,师妹心中必定欢喜。”想到此处笑向瑞珠道:“此一番便算见不到,以后咱们总能碰见她,到时候师妹你便可与她一较高下,相信以你的本事,必定可以轻松将那姓穆的女子拿下。”瑞珠听后,果然笑生双靥,细致端庄的面容在夜色中瞧来疯子无限,看得雷坤心中一动。
夜凉如水,两人一路走去,回到寄宿的客栈,瑞珠方说道:“明日还要仰仗师兄给我掠阵。”雷坤笑道:“这是自然,师妹,你好好歇息。”瑞珠一笑,转身自去了。雷坤呆呆望着师妹离去的身影半晌,忽然走进客栈庭院的天井,凝神道:“是哪位朋友一路跟踪我们到此,请现身。”原来方才在青楼楚馆外的小巷子里,雷坤早已觉察有人在暗处偷偷监视,于是一面与瑞珠说话,一面早已将此事告知。瑞珠素知雷坤武功之高,并不在大师兄梅落风之下,因此心中略一盘算便暗中嘱咐他暂且不必声张,将对方引到客栈再做道理。雷坤虽不知她是何用意,但对这师妹素来便信服,二话不说,一一照办。
静谧之中,一人从树影里走了出来。就着走廊下的灯光,雷坤依稀只见是个高瘦男子,不过十八九岁年纪,容貌英俊潇洒,只是眉目之间,隐隐带着忧愁澳闷之意,似乎不胜烦恼。雷坤凝望半晌,说道:“阁下一到底是哪路人物,一路跟踪我们,意欲何为?”那男子却不答,直愣愣只是问道:“你们便是卓不凡的徒弟么?他人在哪里?”雷坤见他如此轻视自己,心中大是不快,又见他一出口便叫破自己身份,更是奇怪,说道:“你到底是谁?”那男子眉宇一轩,道:“在下杨宗保。”雷坤悚然动容,说道:“你便是杨宗保!”心中暗暗吃惊:“方才听他跟踪之时吐纳气息,悠长绵密,与我只在伯仲之间,想不到竟如此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