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斯之声》Bearsfoot

2、楔子（二）

　　“.....同学们，众所周知，人类是物质的、生理的！是动物！灵魂是不存在的！但我们技术爆炸的今天仍无法创造生命，为什么？！因为我们对生命的物质性认识不够透彻，研究不够深入吗！！生理是心理的基础和本质，那些他奶奶的爱恨嗔痴情仇都该从物理化学层面考虑！！你们不想弄清自己是怎么回事吗！还想像其他自以为是的人类一样沉醉在主宰者的臆想里吗！还想把灵魂的永恒作为自我安慰吗！别再傻下去了，大脑研究同好会欢迎你来加盟！！”
　　“.....可以大胆奔放地预言，几十年后，每一个人都会变得更加理性，社会更加尊重个人意愿，最终达到前所未有的高潮。譬如你说你想死，没有人再会唧唧歪歪地阻拦，别人会尊重你找死的自由。那将是人格独立的巅峰，还是原则丧失的底线？欢迎加入我们的讨论！”人类社会发展研究同好会。

　　路过湖边，两岸各个社团大张旗鼓地抓低年级入团，喊什么的都有，傅琛兴高采烈地这转转那转转，回过头来唏嘘不已：“比咱们那时候开放好玩多了。”

　　“所以谁都说，要玩就得趁这时候，”刘铭望天长叹，“像我现在这个状态，未老先衰，枯燥的不能活，要命了。等等我接个电话。”

　　电话放下，傅琛早已不知道又窜哪里去，他没头苍蝇一样挤在人群里找了大半天，发现傅琛被几个男孩子围着，站在里面咯咯笑，远远就听见带头那个猛献殷勤：“师妹师妹，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哪个系的？”

　　傅琛：“人家还没有上大学呢，还在上高中呀，来你们大学参观一下，好向往好向往哦。”

　　“那就报考呗！我们学校，生物系一流好！进了就找我，师兄人际铁，保你在学校不受委屈！”

　　傅琛好奇：“怎么样不受委屈？”

　　“自习教室最好那个位子永远给你留着！”

　　傅琛扑哧一声喷笑，看见刘铭正挤过来，忙在那男生肩膀上热情地拍了拍：“小同学，开个玩笑，你看我像高中生吗，师姐我博士都毕业两年了！看见那个没，黑着张脸的，物理系博导刘铭老师，他可凶了，我得赶快走。这个电话号码我就不删了，以后有事真找你。哦对，谢谢你的冰棍儿！”

　　小男生现出中暑症状，七荤八素地趔趄了下：“...为、为师姐服务义不容辞。”

　　“回见！”傅琛热情洋溢地又在人家身上拍了拍，嘬着雪糕钻出人堆。

　　刘铭一脸鄙视地看着她，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不怪我，是咱师弟们太会来事儿啦。好了师哥，装高中生又不危害社会，你跟我说说仲苒怎么回事，她一学数学的凑什么热闹？”

　　刘铭白她一眼：“人家才不叫凑热闹，你还没搞清这件事的层次。先说仲苒，数院名人，当年就出名，差不多也就你这种目中无人的家伙不晓得，”拐个方向，带着傅琛往生化学院走，“此人三大特质——全能、冷傲、面瘫。专业硬，能力强悍，不光被数学界看好，很多知名的物理实验室也想吸收她，她不去，就跟秦老师在那一小片地方厮混着，几年下来不知道做了什么。说起来还是咱们老头看得透彻，秦炯昌者，毁人不倦也。”
　　傅琛听得津津有味，也没解释说那是自己老同学。

　　结果她去找仲苒，不是刘铭带去的，而是生化系的蔚寥带去的。
　　蔚寥，北京人，货真价实大她一届，也是这次项目组的年轻人之一，在校期间跟她打过不少交道，算是熟人。傅琛特别喜欢她身上那种北京土著独有的奇妙气质。但是忍不住困惑：陶斯噪音，这些科系凑什么热闹？

　　蔚寥带她去后园实验楼，一直到最里边顶古旧的那间，立定眨眨眼：“事先声明，她这个人有点不好相处。”

　　傅琛笑得阴风阵阵：“无妨无妨，我俩是同乡老同学，管她好不好相处，跟我一起必须好相处。”

　　蔚寥肃然起敬，敲响实验室的门，没动静，只好自己推门进去，里面显得空旷，尤其第二间屋子，窗帘拉得严丝缝合，又暗又闷，正中央摆了一台大件机器。
　　蔚蓼上前看了两眼，喃喃：“弄来一台这么老的铁肺干什么...”
　　“嗯？”傅琛不解，“铁肺？医学上用的那个古董？”

　　“哪有那么古”，蔚蓼拖起她的手向第三间走去，被几台计算机包围的人正蹙着眉看屏幕上各种波形线形图，所有线形都在一种斜率跃增的几何指数型上升趋势中持续抽搐，蔚蓼也看了半晌，哀怨地长叹口气：“仲博士，你能不能劳驾抽点空给我们啊？”

　　仲苒不回头，指指外面：“轻声，不要吵他。”

　　蔚蓼一下子跳起来：“那里头有人？你又做什么实验呢？！那玩意那么旧了，把人弄伤怎么办，那可是人不是动物！”

　　是动物又怎么样？傅琛轻声咕哝。

　　“志愿者。”仲苒说，沉默地又看了会儿，似乎有点失望，缓缓摘下眼镜，“算了，”她起身过来，一时间傅琛几乎不能反应，当年萍水之交，从不曾站得这么近地看过她。这人眼睛很特别，冷质凝冻，但不阴狠诡异，有种深沉的寂静，瞳孔如泛着冷光的黑曜石珠子。

　　她穿了身柔软的白大褂，脚步很轻，嗓音淡淡，却极平稳有质感。她伸手跟傅琛握了握：“果然是你？”

　　“数学课代表，”傅琛肃然地反握，“你倒好嘛，把老本行坚持下来了，还跳了一级。了不起！本科离得这么近却一直没联系，惭愧惭愧，失敬失敬。”

　　仲苒点点头：“范老师说你没地方住，我的公寓还有地方，你等下搬过来，再过两天咱们就要上路，住在一起比较方便。”

　　傅琛笑眯眯说好办，热切地问：“我下飞机四个小时了饿得前胸贴后背，老同学，你请我吃什么？”

　　蔚寥在旁边原地一趔趄，差点给她一记手刀，没想到仲苒还算爽快：“我不会做饭，去对面吃？”

　　傅琛眉开眼笑地扑上去跟人家勾肩搭背：“老同学你够意思！咱们马上就要同居了不如现在结拜了吧！”

　　仲苒竟然表示可以考虑，蔚寥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颤颤巍巍地扶墙去了。仲苒轻描淡写地又说：“考察和同居期间你要给我洗衣服和做饭，我比较忙没有时间。”

　　傅琛傻眼：“哈？”

　　“洗衣服、做饭，”仲苒幽幽地领头出去，扬一扬钥匙表示要锁门，不紧不慢：“还有什么我慢慢想，你不用急。”

　　蔚寥瞬间恢复了神清气爽，作出一脸沉痛无声朝傅琛拍手以表缅怀：“我事先提醒过的，强尼霍夫斯基同志，挺住。”

　　傅琛脸色立马就白了，跌跌撞撞冲到窗口处，朝对面老得直掉墙皮的建筑作幡然悔悟状：“老头你太不够意思了，这么艰巨的任务竟然坑给弱不禁风薄柳之质的我？！”

　　戏瘾还没过足，就见仲苒正饶有兴味望着自己，不咸不淡的吐出句：“肺活量很棒，过两天去西藏应该不会出事，咱们路上可以谈谈你的病史，看这两天要做点什么工作。”

　　傅琛失声尖叫：“去西藏？？我以为要去陶斯——向往半天了！天啊，怎么改西藏了？？怎么回事？？”

　　“具体的路上再说明，跟巴颜喀拉山的穴居文明有点关系，初步计划先采声，做变频图。我去主要是做函数，最好能完成计算机模拟，不干涉你。”

　　“青藏高原啊！我一身是病身娇体弱，从小没吃过苦，手拉手活动去过一趟农村还是躺着回来的，”傅琛可怜兮兮蹭过去，“你得多照顾我点。”

　　“我身体素质还可以，不过也没有独自出远门的经验。”仲苒说，“想起来了，锻炼身体，每天晚饭后跑步一小时。”

　　“........”

　　出门路过暗室似的第二间，铁肺庞然而模糊地横在阴影中，隐约可以见到一个人头，傅琛蹭过去：“志愿者呢，不管他？”

　　“让他休息一下。”仲苒晃晃钥匙，“别吵他，出来我俩跟你说说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