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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六章 是伊非伊(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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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旭穿过上元节摩肩接踵的人群,在一天一地的灯影中回到镖局,就这一趟,全身沾染了烛火香麝的气味。
踏进镖局大门发现大伙都聚集在前院里,院中间停着七辆大车,铁衣、林远、孙镗正指挥着趟子手们往车上装箱子。箱子显然颇为沉重,两个趟子手抬一个箱子也要吆喝着一起使力。
院子里忙乱嘈杂,还是采玉先看见了郭旭。采玉迎上来悄声问道:“邓忍怎样了?”
郭旭摇摇头,却不正面回答,仰首看着七辆大车道:“这是什么?”
铁衣这时也看见了郭旭,走过道:“郭旭,你整天在外游荡,恐怕已经忘记我们是做什么的了吧。”
郭旭在铁衣面前一向是好声好气,笑着连连道:“记得记得,怎么不记得呢,我是个镖师嘛。”
铁衣也不好向郭旭发火,只好白了他一眼。
采玉道:“这是茂丰粮行的二十万两白银,年前就已签了镖书,要求过了元宵节出镖,二月底要送至武昌府。”
郭旭感叹道:“湖广熟,天下足。这茂丰粮行在京中粮行中是最大的,占京城粮食供应的一半。他们的老板秦尧智更是做生意的好手,在京城里,能和小财神一较高下的恐怕就是他了。”
采玉点头道:“上次金龙镖局在襄阳失了茂丰的镖银,秦老板于是才找上了我们长风镖局。如果这趟镖能顺利送达,茂丰将会是我们长期的主顾。”
铁衣道:“有这样的主顾自然是好事情,镖局从此风生水起,也不枉大伙儿多年来的勉力支撑。只是郭旭你可能将自己的事情处理停当,专心走镖?”
看铁衣颇有怒意,应该已经知道邓忍被绑架的内情,郭旭忙讨好般的笑道:“那是自然。”
铁衣闷哼了一声,这时,镖银已经装好,要蒙油毡,铁衣忙上前相帮。
采玉这边却是扑哧一笑:“你这般怕我哥?”
郭旭撇撇嘴道:“自小就是如此,一个不对就要和我打上一架,如今年岁渐长,对我的不满却从来未曾改变,我为了不挨打,怎能不让他三分。”
采玉见郭旭说得可怜,盈盈一笑,话题一转道:“邓忍究竟找到没有?”
郭旭捋捋额发道:“这个还真不好讲。”
采玉奇道:“怎么讲?”
郭旭叹气道:“一言难尽。”
邓忍之事,镖局中只有采玉、铁衣和商六知道,事情又比较复杂,不方便在人多之处细说。
采玉给铁衣打了招呼,和郭旭两人进了镖局大堂。
郭旭将今日之事说与采玉听,还有在邓府翁惜珠的态度也一并讲了。
采玉秀眉微蹙道:“虽然邓忍从冀北三狼手上逃走了,但是一天不回府,一天让人无法安心。”
郭旭仰首微叹道:“正是如此,此事因我而起,必须要妥为解决。”
采玉看郭旭忧心的模样,笑叹道:“你是在替邓忍担心呢,还是在替胭脂担心?”
郭旭闻言一怔,采玉不等郭旭回答,轻快起身道:“你先好好想想,我去帮我哥了。”
郭旭半响莞尔一笑:这采玉是越来越会作弄他了,也便起身到院中搭手整理镖车。
夜里,睡在枕上,翻来覆去难以成眠,郭旭眼前突然浮现出一个人的模样:胖得彷佛吹圆的皮球,因为胖,手和脚都显得很短,整张脸的五官被肥肉挤在一起,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就那样可笑的喝着酒,当郭旭再次注意到他的时候已经伏桌大睡,哈喇子流了一桌。嗯,这个人是郭旭在遇见冀北三狼的饭庄里见到的一个食客,可是,此时自己为什么会想起他?郭旭心里突然起了一个惊雷,他猛一翻身坐了起来:他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了。这么多年,他的变化虽然很大,但是他和他的兄弟的残忍想必不会变。
当郭旭赶到西山时,看到的景象却让他大出意外:一个大头男人挂在一棵树的树梢上,不远处躺着一个独眼男人和一个红衣女人,再往前二十多米,水沟里是今天见过的胖子和一个头上长肉瘤的男人。郭旭四处寻找,再没有别的尸体了,郭旭不由长吁一口气。地上的四个人都是一剑毙命,咽部的伤口不浅不深,刚好致命。这个杀手还真是不肯多费一分力气,这一剑刺下去,还可以容人呼出最后一口气。能在极短时间内杀死五个高手,最远只逃出二十米,这人的武功实在可惊可怖。郭旭检查完伤口,脸上竟然露出了笑意。最后,郭旭跃上树顶,他并没有将大头的尸体取下来,只是看了看伤口。这个人的武功,比其他几人要高,身上有三处伤口。郭旭一提衣服的下摆,从树上一跃而下,拍拍身上的灰尘,自言自语道:“邓忍这个胖子,总算运气不错,能遇见快剑辛力。我可以回去补一觉了。”
邓忍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快的剑。
邓忍不是江湖人,但是也不算没见过高手。虽然郭旭从没在他跟前耍过功夫,但锦衣卫高手们的身手邓忍是见识过的。有人可以一剑削去你脸上的芝麻粒不让你受一点点伤,有人一剑可以刺落疾飞的燕子,有人可以在一眨眼的功夫将柔软的绸布刺出漫天纷飞的蝴蝶。可是,眼前这个疤面男子出剑,却完全改变了邓忍对高手的认识。原来高手出剑,那种寒意和压迫感可以让人窒息到喘不过气来。这疤面男子砍瓜切菜般杀死这自称五虎的几人,收回那把剑,那种压迫感蓦地解除了。
这疤面男子叹息着看着他的剑,道:“本不想饮血,无奈可杀之人太多。真是委屈了剑兄呀。”
疤面男子拿出一块布,细细的拭擦着他的剑。此刻上元节的明月将荒野照得恍如白昼,在躺在地上的邓忍眼中,这疤面男子无比伟岸的站在高岗上月下拭剑,邓忍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豪情壮志,这种感情,自邓忍成家之后,已经很少出现了。
擦完剑,疤面男子这才回过头来,猛地一眼看到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眼睛圆睁的邓忍,忙拍一下自己的额头:“五丑的功夫不赖,辛爷杀得兴起,竟然将你忘记了。”
蹲下身,一张充满笑意的脸正对着邓忍,看着看着,竟然伸出手拍拍邓忍的脸,道:“辛爷的剑法让你傻眼了吧。”
邓忍脑子一阵混乱:这冷峻无情的剑客竟然一转眼有郭旭一般的顽皮。
疤脸男子继续蹲在地上,道:“辛爷我从来不会不收钱杀人。这五个人都算在你账上。”
邓忍脑子继续混乱:自己刚才幻觉了?以为眼前的是大英雄、大侠士,这一阵子竟然跟他谈钱?更奇怪的是,谈钱的语气竟一点都不让人反感,甚至邓忍觉得必须要答应他。
疤脸男子继续道:“同意就眨眨眼。”
邓忍使劲眨了眨眼。
疤脸男子指出如风,很快解开了邓忍封闭的穴道。邓忍终于哎哟出了声音。
疤脸男子道:“救你也要算钱,我跟你可没什么交情。”
邓忍呻吟着道:“那是当然。”
待经脉慢慢顺畅,邓忍坐了起来。但穴道被封了四五个时辰,岂是轻易能恢复正常的。
疤脸男子道:“辛爷再收你一点钱,让真气在你十二周天走一圈,包保你马上生龙活虎,可以上山打虎。”
邓忍有气无力道:“那么有劳大侠了。”
疤脸男子一摆手道:“打住打住,我可不是什么大侠,我也是个生意人?”
如果不是浑身没力气,邓忍就要笑出来了。
经过疤脸男子输入真气为邓忍补充了体力,邓忍果然四肢百骸都感到舒服。疤脸男子笑嘻嘻看着邓忍,过了好一阵子,见邓忍还沉醉在获得自由的喜悦中,就大手一摊,道:“我们该清一下帐,然后各走各路了。”
说着掐着指头开始算账,最后抬头道:“你应该付我六百五十两银子。”
邓忍奇道:“这帐是怎么算的。”
疤脸男子道:“杀人本来无价,但这几个都是坏透了的恶人,算便宜些,一个一百两。救你,也算无价,不过,既然要收你银子,就给你再便宜些,也算一百两。辛爷我的真气何等宝贵,竟然用到你这不会武功的人身上,不过,既救了你,就半卖半送,算五十两。辛爷这买卖可算公平合理,童叟无欺?”
邓忍连连点头:“合理,非常合理。”
疤脸男子再次将一双大手伸出来,道:“合理就快给钱,别浪费辛爷的时间。”
邓忍终于露出一丝笑意道:“可是,我身上并没有带钱。”
疤脸男子皱着眉看着邓忍道:“没钱还敢让辛爷遇见。可惜这五虎已经死透,我没法把他们救活。”说着抓狂起来,道:“难道辛爷要连着做两笔赔本的生意。”
邓忍笑嘻嘻道:“我身上没钱。可我这个人就是钱。”
疤脸男子安静下来,道:“怎么说?”
邓忍悠然道:“我在京城有五个钱庄,随便去哪个钱庄,都可以提出至少十万两银子。”
疤脸男子道:“唉,十万两我没兴趣,我只关心我的六百两。”
邓忍道:“辛大侠,如今已是半夜,钱庄要明日才能提钱。今夜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明天奉上一千两整?”
疤脸男子道:“一千两可是你说的。”
邓忍点点头。
神仙居,楚云馆。
一夜之间,人去楼空。邓忍站在楚云馆昨夜喝酒的桌前,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甚至恨不得自己死在了郊外,永远不知道身后发生的一切。
那疤脸男子却双手抱臂,倚在窗边,无比悠闲,风轻云淡的道:“家也不回,却来烟花之地看一个青楼女子。小财神够风流。”
邓忍不答。桌上有昨夜喝剩的半壶酒,酒壶旁有杯子,邓忍提起酒壶,借着月光注满一杯,一仰首,喝了下去。还是文君醪。只是滋味变得苦涩。
疤脸男子显然也好酒,见邓忍喝酒竟然不让自己,叫道:“这也太不讲义气了,有酒一个人喝,你忘了谁救了你又将你带到这里?”
邓忍仍然不答,继续喝酒,一杯接着一杯。
疤脸男子嗤笑道:“原来小财神看上了这女子。这女子突然离开,不会是卷走了你的什么宝贝,急急离开京城远走高飞了吧。这种女人走了更好,留在身边还不知道要骗走你多少东西。”
突然,邓忍手中一声脆响,原来,邓忍竟将手中的杯子捏碎了,疤面男子也陡然安静了下来。
邓忍徐徐说:“辛大侠,你肯带着我到江湖中走一走么?价钱你随便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