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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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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生丸说,他不要保护任何人,那些人识相的话“最好自己强大起來”。
[1]
在我的记忆里,除了身上这件耐穿的火鼠裘之外,没有什么东西能陪我很长的时间。母亲拽着我的手终于有一天松开了,再想抓却怎么也找不到了。真像是做了很长时间的梦忽然间醒来似的。
现在我的右手牵在了另一个人的左手里,因为他的个头比我高出许多,所以我要举高手臂,加快步子才能不被拖着走。我抬眼望他的时候,发现他正斜斜的瞪着我——我承认我害怕他的目光,便不敢多看了。被我写进记忆深处的,只有时不时扫到我脸上的那只白色衣袖——那画面至今仍清晰的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院子好大,像个迷宫,比起从前和母亲居住的庭院来仿佛要清素许多,没有我们常见的四时花卉,倒是树木栽了不少。廊子也很长呢,好在一路上有他牵着我的手,不然我一定会迷路。目的地是一间很大的屋子,窗子撑起来感觉很明亮,那人送我到门口就离开了。屋子里准备了精致的饭食,在来这里的路上见到那个人也有大半天了,我是真的饿了呢。
一只跳蚤跳到了我的碗沿上,我好奇的凑过去嗅嗅他,他居然开口讲起了话,很规矩的给我行礼,欢迎我回来,甚至还掉起了眼泪。这是什么地方,我试探着伸出手指触了触那跳蚤,竟将他从碗沿上捅了下去,幸好没有摔伤。我也无心吃饭了,便和他说起了话。
跳蚤居然让我叫方才那个人作哥哥,为什么母亲没有讲给我听我还有个哥哥呢。他比我年长许多吧,我问那跳蚤。“那是自然,犬夜叉少爷出生的时候,杀生丸少爷的样貌已与你们的父亲相仿佛了。”跳蚤如是说,他见过我的父亲呢,于是我趴在地上追问他关于父亲的事情了。
从前的夜晚我都会很警醒的睡着,因为担心母亲的安危。而如今这个时候,该是可以确认绝对安全的时刻了,我却又失眠了。透过纸隔扇的月光分外明亮,屋外草虫的鸣叫也格外的大声。我左右反侧着,终于翻身爬了起来,目光便落在了旁边哥哥的睡脸上。不知怎的,那闭上了眼睛的脸比白日里和平了许多,让我的心一下子静了下来。
样貌与父亲相仿佛的呀……我不由将手伸在半空,沿着他额头的弯月描画了起来,这图案我并没有,母亲也没有。他合上的眼睛居然覆盖着这么艳丽的颜色,我依旧没有,而母亲偶尔会有的。还有他脸上的斑纹,现在半黑中看起来竟像是喝醉酒才会有的面色——我忽然发现端详这张陌生的面孔竟会很有趣。于是干脆用手托着两腮,趴在了他的身边。
可是他睡得也太平静了吧,好像院子中那泓沉寂的水潭,连一丝波纹都没有。我有些害怕的伸出手去探他的呼吸,但是刚到半路里便被啪的一声打落了,着实吓了我一跳。我只听到一个“半”字便感觉头朝下被人忽的倒提了起来,眼前的地面晃动着,是外面的门廊。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的脸已经摔在了地上,一滴眼泪被热辣辣的挤了出来。我听到背后的纸隔扇豁的一声合上了——是哥哥把我恶狠狠的丢到了外面呀!
[2]
我从地上爬起来时,又有一滴眼泪滑了出来,脸上火烧一样的疼,泪水流过的地方凉丝丝的。我转过头去看紧闭的纸隔扇,是那颜色被月光漂白了,还是我的眼睛已让泪水浸得模糊了——感觉那扇门很高、很大、很远,又很冷。
我参详不出另一头的哥哥到底在做些什么,或者已经若无其事的睡了,忘了我还在外面吧。我鼓不起勇气去拉开那门——可是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想到这里我头也不回的向着走廊的一端跑去,我故意用力落步子让脚下发出咚咚的声音,要让哥哥听见,让他知道我走掉了就来追我,带我回去。
可是身后静得很,我由失望变成了绝望,便加大步子跑开了,这一回我是认真要离开这个地方了。从前受了委屈我都会奔向母亲,扑进她的怀里,嗅着她甜甜的衣香,便什么烦恼都忘了。可是现在不会再有那样的终点了,有的只是冷飕飕的夜风,和偶尔飞过的萤火虫的孤光。
旷野像个无底洞,跑过了黑暗还是黑暗。当听到后面传来沙沙的响声时,我高兴得停下了脚步——是哥哥追来了吗。我甚至有些急切的期待着身后会出现的人影了。
声音越聚越多,出现了,居然是十几只张牙舞爪的妖怪。我尖叫一声便没命的向着旷野更深处逃去。被妖怪越追越远了,还能不能找到回去的路——我怎么会首先担心起这个来呢,我不是要离开那里的吗。
走神的时候,脚下一空,我掉下了一个小土坡,脚腕扭得好疼,但是我不敢出声。跑不了就会被吃掉了呀,我不由缩紧了身子——现在才知道,原来心跳的声音也是很响的——将身上的火鼠裘拉得更紧了,心跳竟也缓和了许多。而四周也归于平静了,连一个可疑的喘息声都听不到了,难道妖怪都离开了?又耐心的听了一会儿,我才大着胆子将头探出来张望。吓!立在面前的人像一根白色的石柱,我将目光从脚下一直摇了上去,那是哥哥的脸。
“还在犹豫什么,没用的半妖!”
我终于知道了先前那个“半”字后面的内容……
[3]
“还记得我这哥哥的脸啊。”
他再一次出现在了我的眼前,那开场白就像是在讲故事。无论如何我可是不会忘记的,那哥哥的脸,曾经被我用心端详过。直到当天他设下了一个骗局之前,那张脸于我始终意味着安宁,就仿佛多年前月光遍地的那个夜晚,有种归家的踏实感。
不过这一切都被一个高明又拙劣的骗局推回了原点。他变成了一个陌路人,尽管那张沉静的脸还是当年的样子。他要的只是杀人的武器,是父亲传承下来的力量——给与我的力量。而被他玩弄于股掌的,是那个在我脑海里永远拭不去的印记,是原以为抓住了他的手便可以彻底摆脱的噩梦——然而半妖,终究还是半妖。发足狂奔于旷野中的时候,我完全清醒过来了。强忍住扭伤处的疼痛,我让自己用最短的时间远离了他——或许从一开始我便是一个可笑的累赘……
为什么要爱?为什么想念?为什么保护?
这三个问题也许他一辈子都不会去回答,因为他是杀生丸。可是他却问了出来,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我从一开始就准备好了问题的答案,很简单,因为我是不完整的,我知道这便是被他再三指摘的软弱。
从来不假手别人来保护自己的人又怎么会想到去保护别人,从不在乎别人感情的人又怎会懂得付出感情。
完整,完整到坚不可摧,的确是莫大的悲哀。
我要了他的一只手臂。如今这左手既不会领着我走路,也不会冷冰冰的来抓我了,只不过比起从前来,它更加的冰冷了。
[4]
是他的卷土重来让我开始思考一件事了,如何面对生命的终点。50年前被一根封印之箭钉在树上的时候,我都不曾去想,或者说那时的我并不在乎吧。可是当他携着一只人类手臂夺过我手中的铁碎牙时,我开始有种莫名的恐惧感了,我开始怕死了,怕就那样的死在他的手里。
生命里总要有些留恋的东西,才会对生命更加珍惜。现在的我就是这样的,之前我所说过的不完整至少在这个时候有所弥补了,我有了同伴,有了要拼死保护的东西——至少是拼却性命却还想活着相伴的那种,不然就那样死掉了多可惜啊。然而杀生丸呢?被他掏空的胸膛涌出的血浸着我的身体,虽然意识有些模糊了,但是我知道这一次我是死不掉了。然而杀生丸呢?他还要继续去寻找方法来抢夺铁碎牙吧——依旧是孤独的。
这场争斗我伤得很重,但我却认为甩袖离去的杀生丸是个十足的弱者。乖僻的性格,任性好强的行事作风,无论如何他是不会示弱的,但是冷血无情并不意味着强大——或者就是因为我血统的不纯粹吧,我承认我做不到杀生丸的那种绝决,妖怪的准则我只摸到了一半,那么我也情愿循着这一半执拗的走下去。
“死吧”这句话是他最常出口的,对即将随着剑影消失的敌人。然而就是这句话说得多了,会让自己陷入无边的寂静中。有种东西可是死不了也灭不掉的,那就是寂寞,作为半妖的我是害怕寂寞的,然而杀生丸呢?
仿佛被命运捉弄似的,恶战之后的杀生丸居然和我们有了同样的敌人,一个暂时的生存目的吧,至少在我的视野中是这样的。奈落招惹到杀生丸,想想都觉得他这样做很愚蠢——他不了解杀生丸呢。
[5]
从刀刀斋口里得知了还有“天生牙”的存在。需要慈悲的心怀……我在心中默念了无数次。就像一把尺子,我把着“慈悲”二字在杀生丸的身上比了又比,怎么比较得出的还是“不合体”三个字。
抚着腰间插的铁碎牙,我真要感谢老爹的那份“知人善任”了,至少他没有把它许给杀生丸。
我知道刀刀斋吐出的熊熊热火是挡不住杀生丸的,那种小小的阻碍从来都不是他与我之间战斗的终结——总要有个人伤重到爬不起来才像样,不是吗。
一只龙的手臂,那么不对称地装在了他身上,我第一反映到的就是“不择手段”这个词。得不到的东西就干脆来毁灭掉,这做法可真霸道——不会让他遂愿的,要毁就先来毁掉我这个刀的主人好了。
五条又深又远的长沟,像是被一只巨手恨恨得抓出来的——我伸出自己空着的左手,愣愣的注视着——他还没有死吧。
“杀生丸死了,”七宝这么说,弥勒也这么说着,大家都这么说。我有一种做了天大错事的失落感——杀生丸死了?
“你没有斩到他。”
我如释重负的出了口气,没有人见到。我就知道,因为我还没有亲手杀掉这个人的打算呢。
……
那片绿油油的嫩草地,风拂过会有暖暖的清新气息。从除掉那个挥剑乱砍的傀儡之后,我就坐在这里,想着会来取走这邪剑的人。听伙伴们说,我变成了一只意识不清的野兽。指甲里面现在还依稀辨得出血腥的味道,我狠命晃了晃脑袋,怎么什么都记不得了,“没用的半妖”这句话就像一只手指,在用力戳着我的头,一遍又一遍。
如果有什么事情被你的好朋友隐瞒着,那一定是件糟糕的事,他们不愿伤害你才会隐瞒的。现在这个时候应该只有一个人能痛快而自愿的给出答案了吧——如果他知道的话,他是不会顾及我的感受的。
“我要从你身上求证一件事情。”
果然是他,收慑了红彤彤的邪气,用剑尖点着我在挑战了。我托过沉甸甸的铁碎牙做好了迎接他的准备……
[6]
湿漉漉的头发贴在了背心上,衣带没有绑,就那么敞着怀,我痴痴的望着一缕缕的水迹从胸膛滑落。全是伤口,细小而密集,这回真是体无完肤了。懵里懵懂的,我约略猜到了那情形。杀生丸来过了,像是特特的参加一个仪式,从我的身上他满足了自己求知的好奇,然后又走回了漫长的旅程。
阿篱说是杀生丸救了我,还丢下一句约定的话——他会取走我的性命,在我知道自己是谁的时候。后面那句话我是相信的,但是阿篱的以为,我知道那只是她天真的理解罢了。正如那个月光遍地的夜晚,他并不想救起谁,他只是偶然经过了,证明了自己,带着与旁人无关的爽快。
明澈的小溪水在我面前欢快的唱着,我看见那里面浮现出自己的面影,童稚已经消褪不见了,在那个夜晚我跑进深林的时候,它已经彻彻底底的结束了。如今的样子,写满了无奈的成长,还有最近新添的表情——迷茫。那种时时困扰自己的麻痹,就像是当初迷失了归宿的时候,又一次的,我陷入了一种失却依赖的境地。我对着水中的自己苦笑,原来心灵的阴影,果然可以肆无忌惮的扩散,最终笼罩于命运之上的。
……
龙骨精,一次次的被它掀翻在地,我的心里都在不由自主的叫着一个人,那就是我的“父亲”,我从来都没有今天这种感觉,离他竟有这么近:好像是父亲在把着我的手来挥舞手中的武器,好像随着每次手中重量的减轻,我都能听到来自他的鼓励。而那父亲的样子,我是极不情愿的从另一个人的面容复制过来的,因为冥加说过“相仿佛”的,所以从幼时我能够形成的图景就是那个样子了。
铁碎牙如预想的已经趁手了,而我心中还有一个念头,我想知道他的表情。他一定会追着我的足迹来到这里的,不知他看到被我打败的龙骨精时,会有什么表情——尽管那个人的脸上很少有喜怒哀乐——至少在心里面会想到些什么吧。说来真是可笑,我到此刻才有一种意识:原来从他再次出现之后,我做很多事情都会隐隐的想到“我要做给他看”,总有一天,要让那个用手指戳着自己的人改变自己的想法。
[7]
只及杀生丸的腰甲,就仿佛当年我的身高,我看着展开双臂尾随他远去的那个小身影,一时竟恍惚了——如果当初那个夜晚我也这样跟在他的后面会是什么结果……我知道现在做这种徒劳的设想是懦弱的举动,可这不可思议的背后未免有些不公平的味道——居然是一个人类女孩。五官小巧得像是捏塑出来的,然而在我看来真的是捏塑出来的,不自然呢。
我想我是介怀那个小女孩子的存在的——如果不是那个深夜他数落我是没用的半妖——她肆无忌惮的伴在杀生丸身边,就像是理所当然。如果是邪见的话,至少能以经验老到的家臣身份出现,可这个小女孩子又在扮演着什么角色呢,难道这就是妖怪的莫名其妙的逻辑吗。
“杀生丸不一样了呢,”阿篱淡淡的说道。我没有作声,她随即补上了一句,“今天与奈落的战斗,犬夜叉算是救了杀生丸吧。”
救?他要我来搭救?……但至少我用铁碎牙秀了一把我的实力,当着他的面前。而且当我知道那无耻的敌人想吸收掉杀生丸的时候,我的心情竟是庆幸自己赶得及到现场。杀生丸甘心情愿为奈落吞噬只是为了挡住我的风之伤,虽然他那样说了,可是谁知道他与奈落继续僵持下去会是种什么局面——那个嘴硬、任性、傲慢、冷酷的家伙。
不过,想到那个穿着女童和服的身影我还是不耐烦的叹了口气,抬起头来正遇上珊瑚投来的浅浅的笑——今天所有人的表情都很耐人寻味呢……空气都不自在了。
或者所有人一早便把他看作是我的哥哥了,只是不太和睦罢了。可是他们都不会明白的,人类感情的裂痕或许可以用软绵绵的东西填补,但妖怪是无论如何不吃这一套的。
切,谁又在乎有他那样一个哥哥呢,嘴硬、任性、傲慢、冷酷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