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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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少女
小镇很快消失在了层层叠叠的树影之后，连教堂的钟声也在隔着繁茂的枝桠之后变得模糊了。薇奥拉慢慢地往森林深处走，她很快就偏离了大路走上了一条由动物踩出的羊肠小道。
她走了很久很久才来到一片空地上。这里充斥着鸟鸣、无毒的小蛇在灌木中爬行的声音、兔子挖掘洞窟的声音，她还能从树梢顶上看到不远处一幢红色的尖顶小屋，上面缠绕着盛开着红色蔷薇。那是魔女的家，是她曾经住过的地方。
薇奥拉仅仅瞥了那屋顶一眼便移开了目光，那种过去从来就没有重新想起的价值。几个月前就在这里，她的爸爸开枪把魔女打死了。血早就被雨水冲走渗入地下，尸体早已被黑猫运走，那个坏掉的身体里的灵魂也应该早已被那个恶魔吃得干干净净。
但薇奥拉依旧在这里垒起了一个凸起的土堆，那是埋葬着她过去的坟墓。她完全不担心会有人发现这里，因为这里是魔女的家。小镇上大人们说住在这里的魔女会把迷路的小孩吃掉，很少有孩子愿意靠近这里。
在这里的话，说实话也是可以的吧？
薇奥拉把百合放在了小小的坟墓上，她凝视着那白色的花朵，阳光将花瓣映成了温暖的金色。
“薇奥拉，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吗？唔，那个时候我的样子是不是吓到你了呢，那种满脸缠着绷带的样子。那只是因为那一天我故意没有吃药，我只是为了赢得你的同情。黑猫说它帮我找到了一个完美的身体，它说你是那么幸福，那么容易相信别人，而且对所有人都很友善。
“我想我是成功了，你在那一刻就开始同情我了吧？我骗你说我因为生了可怕的病被父母被小镇里的人抛弃了，他们不允许你们靠近我只是因为害怕你们会被我传染。但是那并不是全是谎言。
“我的病是不是很可怕呢？只要一天不吃药就会变成那种样子，这就是当初我的爸爸妈妈抛弃我的原因。我对他们来说只是个累赘，他们自私得只看到自己从来就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所以我杀了他们。
“恶魔救了我，因为在它快要饿死的时候我送给了它我父母的灵魂。它说它能够治好我，只要我成为魔女交给它灵魂。那个时候的我已经是无家可归了，我不想死，我没有任何选择只能跟着它走了。
“薇奥拉，你是一个很善良的人。我本来以为第二天你不会来的，可是外面下着那么大的雨，我看到湿透了的你冲进我房间里来的时候真的是大吃了一惊。从来就没有人对我这么好，我是说真的。所以从那一刻起，我就决定不再吃药。我是故意让你看到我的身体一天天恶化的，我很快什么也看不见什么味道也尝不出来，这样你只会更加亲近我。从那以后，你就把我当成是真的朋友了吧？那种可以不顾一切的朋友？
“你教会了我很多东西，从我出生以后就从来没有人陪我一起玩过。只有你，薇奥拉，你送给我蝴蝶，我把它做成标本。你送给我的小鸟，我把它关在笼子里每天都认真地喂它。你给我讲了小镇上那么多有趣的事，还热心地想把我背到小镇上看看外面的景色。可是你知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和你一样健健康康快快乐乐？我一点也不想要你的同情，我想要的是平等的、不带一丝杂质掺杂的爱。
“我是你的朋友，所以你心甘情愿地把你的身体借给了我。只有一个人才能活下来，可我知道你会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包括为我死掉对吗？”
薇奥拉抬起头，她翠绿色的眼睛里一片清明。她想这会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说这句话：
“谢谢你，薇奥拉。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这一生里唯一一个朋友。”
然后没有任何心里准备的“喀嚓”一声，她听到了背后树枝被踩断的声音，掩盖过了森林里的其他声音，清脆而响亮。
薇奥拉发现自己的声音一下子颤抖起来，就连头上的草帽猛然间被风吹走了也不曾察觉：“是谁？”
II.魔女
薇奥拉有气无力地趴在水池上，这里的一切是那么安静，她甚至可以听到在水管里缓缓流动的水声。等她终于忍受不了水池贴着皮肤的冰冷刺骨才颤抖着站了起来，试着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裙子的下面已经完全被积水浸湿，黏糊糊地沾在腿上让战栗一直传到心底。
盥洗室的门半开着，她看到了门外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的餐桌。黑猫好像凭空从屋子里消失了，薇奥拉不知所措地走到厨房门前，两眼紧紧盯着那个青铜的门把。
薇奥拉知道门后面会是什么，那会是被恶魔夺走了灵魂的一具躯体。她想尖叫着转身离开，跑回到她二楼那个充满蔷薇花香的房间，可是双脚仿佛被钉在了原地无法动弹。真的难以想象，这座可爱的小屋会充满着罪恶和血腥，她只是不甘心着自己刚从死亡的阴影里挣脱，却又要落入另一个地狱。
那是恶魔早就的地狱。大人们说的一点也没错，恶魔会一步步地把你骗进它们事先布下的陷阱里。
这一切都是真的，她仿佛还能闻到那令人恶心的刺鼻的血腥味，还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从身体每一处传来的病痛。现在的魔女是她，但是如果要用别人的生命来和恶魔交易得到那个交换魔咒的话……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爱莲的身体已经病入膏肓连恶魔也没有办法治愈，所以爱莲才会使用这个交换魔咒夺去她的身体。薇奥拉知道，这个身体已经要坚持不住。如果她没有办法换回去的话，她就会死。
可是她一点也不想死掉。尽管她同情着爱莲的不幸，可是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让自己代替爱莲去死。她害怕着死亡，因为那会是仿佛身处雨夜的冰冷和寂静无声的孤独，那会是永久无光的黑暗和无边无际的沉寂。
她想变回原来的自己，但她也不想杀人。但是偏偏没有这样两全其美的方法，上帝残酷地把这两个一点也不美好的选择放在她面前，只给她生命里的最后几个月让她做下决定。痛苦、愤怒、遗憾、失望、悲伤，这样纷杂的情绪在她心里翻滚几乎要让她尖叫起来。
薇奥拉好不容易才强迫着自己什么也不去想，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面前的门把上，鼓足了勇气深深地呼吸了好几口空气，才闭着眼颤抖着把门推开。她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准备着一睁开眼会看到那个女孩的尸体，可令她觉得诧异的是厨房里一点也没有血腥味，仿佛刚才的一切仅仅是她的错觉。
薇奥拉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睛，她看到的厨房是干干净净的。从天花板到墙壁上，没有一丝红色曾经溅上去的迹象，只不过那个隐形的厨师消失了。刀搁在案板上，切完的胡萝卜丁已经整整齐齐地堆叠在碗里。而那个放在已经熄灭了火的炉子上的锅……
薇奥拉在心里挣扎了很久才打开了锅盖，但那只是一锅普普通通的牛肉汤。她怀疑地把筷子伸进去搅了半天，可是除了牛肉还是牛肉，根本就没有其他可疑的东西。
不对！这不可能！薇奥拉能够肯定刚才的一切都是真的，的的确确有一个无辜的女孩在这里死去了，她那声微弱的“救救我”还在耳畔。
她在厨房里漫无目的地翻找着，好不容易才在碗橱下面发现了一个活板门。她想也没想就把门板掀开了。
恶臭扑鼻而来，她惊恐地看到地窖里堆叠着一座由骷髅和白骨叠成的山，而且每一具尸骨除了没有了手腕之外大小都不同。地窖的墙壁和地板全都是暗红色的石头铺成的，那种暗红就像是干掉的血，蟑螂嘁嘁喳喳地在骷髅间穿梭。而之前的那个女孩安静地躺在角落，面无生气地给了她一个血淋淋的凝滞的微笑。
“爱莲是一个非常合格的魔女。”原来爱莲的“朋友”不只她一个，但他们比她更加不幸，他们全被当做是祭品献给了恶魔，就连尸骨也只能在这里腐烂无人问津。
薇奥拉惊惶地倒退着，活板门“砰”地一声合上了把恶臭关在了另一边。她终于无比清楚地意识到那个藏在黑猫身体里的恶魔，并不是它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温和无害。这个房子也是这样，看上去是那么美丽可爱，但却把罪恶藏在最深处用蔷薇将它掩盖。
对，没错，说不定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陷阱。黑猫把她骗进这幢小屋让她和爱莲相识，然后在让爱莲夺去了自己的身体，欺骗自己成为魔女因为它知道她会为了交换魔咒而杀人把灵魂交给它。
“之前为了救你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明明可以……”黑鸦曾这么说过，薇奥拉想它想说的是黑猫明明可以在救活了自己之后收回那份魔力再把她杀掉的，它根本没有必要为了从黑鸦那里换到救活她的药而付出这么大代价。它只是觉得她一定会因为恨着爱莲心甘情愿成为魔女，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帮它杀人。
但是它想错了。没错！薇奥拉在心里大声喊着。就算她恨着爱莲，她也不会让它得逞。她想她再也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这样肮脏污秽的地方。黑猫和那个厨师都不在，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神出鬼没让她捉摸不透。而且黑猫看起来一副对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它们对她根本就没有任何戒心。再加上她在这里这段时间里也学会了一些简单的魔法，她可以从这里逃出去的。至于离开了恶魔的药之后她只能活几个月……那种事不重要，对，那种事以后再说。
于是薇奥拉还穿着那条湿掉了一半的红裙子，就这样从房子里跑了出去。花园里的蔷薇盛开着，但是很快被她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她在森林里费劲地跋涉任凭树枝勾破了裙角把脸颊划破，直到再也跑不动倒在了地上。
爱莲的身体根本无法进行奔跑这种运动，甚至连走路都很困难。刚才是极度的恐慌让薇奥拉强迫着自己快速地迈动着双腿，但也只跑到了里小屋不过一百多米远的地方。她倒在地上像一条脱水的鱼喘息着，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过去。腿钻心地疼，最可怕的是她仿佛感觉到有一把尖锐的匕首慢慢地插|进心口，好像要把那里绞成碎片。之前那个雨夜里面临死亡的感觉又回来了，她似乎过分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她现在觉得自己也许就要死在走出森林的路上。
但是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回到那里去了，就算是爬也要离那里远远的。尽管心里的绞痛越来越剧烈几乎让她昏厥过去，她还是咬着嘴唇慢慢地朝着从交错的枝桠间透过来的一点光亮爬行。手指很快变得血肉模糊，但她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到一样，甚至连病痛也抵不上从心底传来的痛。她很快麻木地只剩下了一个前进的执念，鸟鸣和衣料与草叶摩擦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牵扯着她的神经一跳一跳的疼。
然后毫无征兆的，她听到了一个异常熟悉的声音。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从灌木掩映的前方传来，低低的，
“……你教会了我很多东西，从我出生以后就从来没有人陪我一起玩过……”
薇奥拉心一下子急促地跳起来。她停下了爬行的动作挣扎着抬起头，勉强从草叶间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带着草帽的身影。
那不会错的，她绝对不会认错的。那是她，那是爱莲，那是她的身体。是她在那里。
她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让爱莲发现，不然爱莲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杀掉她的。薇奥拉屏住了呼吸，她忍着那种头晕目眩的疼痛，逼迫自己悄无声息地趴在那里。但是耳鸣很快越来越剧烈，很快就盖过了其他声音。那个金发女孩的声音原本就是轻柔而宁静的，这下子让她更加无法听清了。
但是唯有一句狠狠地砸进了她心里，让她一下子从昏昏欲睡中惊醒过来：
“谢谢你，薇奥拉。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这一生里唯一一个朋友。”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