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亦留尘[清正卷]》西阁黛影

54、［飞］第十二章

　　风雪一下灌了进来，就在院子中央，博果尔直挺挺的跪着。这么大的风雪，他却只穿着一件深蓝色单衣，连件氅袍都不披。面色冻的青白，发辫已经被风吹得散乱，只有两只乌黑的眸珠清亮依旧，可眼圈却因为他没有休息，有些发乌。

　　雪已经快把他跪着的膝盖埋了，他还是纹丝不动，紧咬着薄唇坚持。我拉门的声音可能被风雪给盖住了，他没有听到。

　　缓步走到他跟前儿，他诧异的抬头，胸膛一怔，猛的有些茫然的狂喜。可瞬间，那眸色就被重新涌起的愧疚淹没，黯淡下去。我拾起雪地上他脱掉的那身镶貂皮领子大氅，拍了拍上面沾的雪，给他轻轻搭到肩上，“不要命啦？”

　　他冰凉的眸底陡然有些暖意，却把我搭上的披肩扯了下来。“你别管我，就让我在这儿跪着心里还好受些。我对不住你。”

　　我缓缓在他对面蹲下身去，强迫他抬头看我，却忽然发现他嘴角有些血印，脸上也是，仿佛是被人极愤怒的扇过一个耳光。薄唇有些干裂，嘴皮儿刺剌剌的。

　　心里一疼，不会是福临又忍不住打他了吧？他也是，为什么就不知道还手呢？缓缓伸着手，用指尖小心的碰触着他脸上的血印，“很疼吧，我去给你上药。”

　　却被他一下吃力的转腕儿拉住，眸底很是惊怔意外，还有深深的感动，“我都那样对你了，你还肯理我？”

　　我掩饰着眼底突然涌起的泪意，微垂了眼睫，嘴角一笑，“傻瓜，我不理你理谁啊。”可心底却明白，如果那天不是他和皇上及时赶来，我只怕是连活的勇气都被折磨殆尽了。

　　摇摇头，看见他一脸悔恨的跪在雪里，忽然觉得很有些负荆请罪的意味，心底有些好笑，“我没事儿的，早都原谅你了，你就起来吧。”

　　谁料他死活不起来，沉沉的话音儿幽寂的飘出来，“我不能原谅自己。”说着，眸子一下抬起来，很认真的看着我，“宛如，昨天九哥和我谈了。我真不是东西……不值得你这样爱……九哥他真的很爱你，我……”

　　还未等他说完，我就明白他的意思了，忙着轻捂住他的嘴，“你不用说了，博果尔。我嫁给了你，爱的人就是你。若是我想变……又何愁是现在呢？”嘴里有些发苦。

　　却听到背后皇上冷厉的声音，“若是她不爱你，又怎会在雨里跪求我别杀你？”话音一落，博果尔的脸上仅剩的血色瞬时褪尽，仿佛被人在胸口狠扎一刀般的，眸珠定定的看着我，愣的竟忘记该说什么，偌大的院子就只剩下他急促的呼吸声。

　　半晌儿，他惨笑着，“宛如，这些话你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他拼命晃着我的肩膀，就像被他心底涌上的疼痛溺毙般的神色，是苍凉的心痛。

　　我任他晃着，却不知怎么跟他解释。依旧是皇上沉寂却清冷的话音，“她倒是想说，你肯信吗？你压根就不相信她会爱上你！！”话音一转，有些抑郁，“朕也不信……”

　　我感觉背后的目光有些心寒般的转开了。心里顿时觉得万分愧疚，我成全了一个，却伤害了另一个。

　　皇上，对不起，我不是您爱的那个宛如。您跟宛如，在我来之前，兴许有着千丝万缕的情意，可是我不知道……我只能选择不知道……您还有江山社稷，还有后宫三千佳丽。可是博果尔除了我以外，什么都没有……

　　否则，就是两难……

　　脑子里正走神，却听到身后那个熟悉而陌生的句子，“宛如，朕再问一遍，真的不和我进宫吗？”

　　听了这话儿，博果尔埋着的肩膀微微抖了一下，只是极轻微的一下，我一愣，他大概也希望我留在他身边儿吧？心一横，顺手拾起地上被他抛开的氅袍，掩饰着心底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心酸，深吸口气，很小声却很坚定，“不。”

　　沉默了一下，“我要和十一爷在一起。”没有敢抬头，我知道我方才那句话说的是多么绝情，放在冰天雪地里，更是加深一分。一动不动的等着身后那个脚步声有些踉跄地踩着碎雪，逐渐远去。

　　心里竟是一阵轻松，这下好了，我当着他们两人的面，把话说清楚了。从此双选终于彻底变成了单选……

　　拉起仍微蹙着眉在发呆的博果尔，将水貂皮的大氅给他仔细的披好，蹲下身要帮他拍袍子下摆上沾的雪，被他一下拉起来。他眸子里仍然浮现的是如梦般的神色，“宛如，你真的不后悔？！我伤了你那么多回，你为什么会原谅我一次又一次？”

　　我一笑，踮起脚尖够到他的薄唇上，印下一记轻轻的吻，“因为你是我最爱的人。”……

　　搀着他回了卧房，熟悉的气息迎面扑来。直觉得胸口被憋得刺痛时，才猛然发现自己瞬时竟忘了呼吸，偷偷吸了一大口气，环顾着四周，陈设依旧。

　　博果尔扭头看见我迟疑环视的样子，轻轻要搂住我，我下意识的从他手里挣脱出来。两人都是一愣，我先尴尬的笑笑，把他摁到座位上，让玲容拿了药水来，要给他擦。

　　待玲容走后，他却小心的握住我手腕儿，“你……真的能原谅我吗？”我垂着头，盯着他踩在香色脚榻上的那双白鹿皮毡靴，眼前仿佛蒙了层雾气，一切看不真切。“我已经说了要和十一爷在一起。”

　　他静静的盯了我半晌儿，把我抱坐在他腿上，我这回努力压抑着心底的狂跳，死命忍住了要从他怀里挣脱出去的冲动。心底苦笑，原来他在我心里留下的伤痕竟是这么深，到现在，对他的恐惧依然没有消除。

　　他恐怕是也感觉到我的颤栗了吧，眸色中的愧疚仿佛令人窒息。慢慢的，在额角落下一个吻，我紧张的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去接受。

　　既然他现在都明白我和皇上没有什么了，晚上还会去音哥那儿过夜吗？心底有些打鼓，想问却不敢问，毕竟这是在古代，男人在哪儿过夜，谁也管不着。

　　“还是接受不了？”心思被看透一样，他喉结滚了滚，艰难的问着。我浑身一个激灵，强笑着看他。手被他轻轻拉住，无意识的摩挲着我的手背。“宛如，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包容我，你对我好的让我觉着心酸。”

　　他边说，右手边轻轻抬起我低埋着的下巴，“别这样，嗯？有什么就说出来，你骂我两句啊，或者气不过拿鞭子抽我一顿也行啊。”低沉的话音，紧盯着我的乌黑眸珠，说不尽的愧疚。我愣了一下，忍不住伸手一下环住他的脖子，头埋在他肩膀上，积攒了许久的心痛一下决堤，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博果尔……求你……别去音哥那儿过夜了好不好，我真的，心痛……求你……别让我看见……”

　　前言不搭后语的结巴着说完，脑子里浮现的却是多少个夜晚，对面小院的烛光灯影下，充满他气息的屋子里，窗框上映的是音哥的背影；心底浮现的是那些夜晚我不得已，去关上窗户那瞬时的心情……真真是能磨尽一个人所有活下去的信念。

　　他身子一僵，猛的把我摁到他肩膀上，感受着他上上下下起伏愈加急促的胸膛，我缓缓侧头望他一眼，却觉察着头顶上的目光飘忽迷离，说不清的情愫直望向我的心底。手颤抖着抚摸着我的发丝，许久，轻轻开口道，“我一直都只爱你一个人。”

　　“那音哥……”

　　话还未说完，就被他暖暖的吻霸道的堵住嘴唇，炽热的缠绵过后，坚定的话音拂过我耳边,“我们之间，容不得别人的影子，以后不许再提她。”

　　我怔然，浅浅笑了笑，甜甜的说了声，“好……”果真，从此王府里再也见不着音哥儿的身影，我后来几次想开口，可记起我们的约定,也就没再问,由她去吧……

　　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时光荏苒，顺治十二年二月丙子，博果尔又被晋封为和硕襄亲王。如今已经是顺治十三年的初春了。

　　博果尔今年从刑部退任出来，清朝有规定，亲王不任官职。所以博果尔现在除了领兵出征，也就是闲散在家了。

　　三月份，阳春三月。去年王府里的后花园中养了一只八哥儿，特别伶俐，最爱学人说话。

　　因为博果尔老是趁我在花园里玩儿的时候，出其不意的搂住我，然后凑在我耳边悄悄的说，“老婆我爱你……”开始几次我还被他吓住，后来就皮实了。

　　只是日子一长，连八哥也学会了这句话，一见我过去，就拍着翅膀大叫，“老婆我爱你——”学得惟妙惟肖，弄得我尴尬万分，身旁孟古青妍龄什么的，就总会一脸玩味的看着我，窘得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呦，这话得说多少回，八哥才能学得会呀。”……

　　我坐在卧房前的梨木春凳上，看着眼前飘扬的海棠花瓣，渐渐的把玉石案桌都给埋了。笑望着博果尔赤膊在院落中舞剑，古铜色的胸膛，银白色的刀光剑影，明晃晃的刺着人眼。

　　正出神的看着，博果尔已经练完收手，提着剑来找我了。如今没有政事烦心，他气色好了很多，乌黑的眸珠是毫无杂质的清亮，熠熠夺目。我盯着他愈发英俊成熟的面容，挺直的鼻梁，脸部刚毅的线条。简单的爱竟是这么美好，一切都放下了，只是一心一意的爱着他……

　　“宝贝，想什么呢？”他凑到我跟前，抓着我的手臂，“还不给我擦擦？”说着，赖皮的伸长脖子等着我给他擦汗。我一笑，把布巾的水拧得半干，轻轻给他擦拭着满身的汗珠。正擦到他紧绷的小腹上，却被他一下摁住手腕儿。把我拉进他怀里，轻轻耳语着，“老婆，我们下午去看海好不好？”

　　我抿嘴笑了笑，“好呀。”只是每次在海边过夜，都会把我累的半死，这个家伙总是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的要我。如今看他炯炯期待的目光，就知道今儿晚上定没我的好了。

　　月光下的北戴河，静谧。身后跟着的是我的马鹰雪和他的黑马长风，正蓝旗的侍卫们都已经很知趣的退得老远。我最近常常爱望着博果尔的侧脸走神，方才他直嚷着要捉螃蟹，手却始终不敢下去。回想着他当时绕着螃蟹上蹿下跳，想抓又不敢抓的样子，就忍不住喷笑出来。“咱们正蓝旗的巴图鲁原来还怕螃蟹啊。”

　　“呵呵，”他一愣，仰天清朗的笑了几声，猛的把我搂在怀里，“这么说，咱们满洲的宛格格就该什么都不怕喽？”

　　还未及答话，我只觉得天地瞬时颠倒，已经被他结结实实的压在身下了，头顶上水亮的乌黑眸珠痞痞的看着我，那目光在我身上四处游走，整个人都快被他的眼神大卸八块儿了。眼瞅着他就要动作，“别啊……这儿有人……”

　　他一顿，玩味的笑望着我，还故意抬头环顾一圈“这儿有什么？这儿没人啊。”

　　我脸一红，“不是，那个……月亮照着呢……”

　　“月亮啊，它不会笑咱们的。”他嗤笑着把唇埋在我脖颈上，说话时让人心跳的气息呼呼的吹在我耳根，浑身发烫。

　　虽说以前每次和他来，都会……可是在月亮下可是头一回啊。心底无奈，忽然想起来玲容前些日子教我的一句满语，说是只要我不想要时，说出来绝对管用。

　　犹豫了一下，结巴着，“Ｂｉ　ｓｉｍｂｅ　ｂｕｙｅｍｂｙ。”刚说完，他果真一愣。我轻轻吐口气，玲容哇，太谢谢你了。可还没想完，就瞥见他眸子里柔和的仿佛蒙了层雾气，觉得嘴唇被他猛的吻得死死的，比方才更激狂,“啊……”

　　完事之后，我气喘吁吁的推开他，脸烫得快要烧着了似的，拽过一件披风就披在身上。也不知道远处站着的那些侍卫们看见会说什么……他呵呵笑着扳过我的身子，“怎么？生气了？”

　　我扁扁嘴，“方才都用满语说了不要了……”

　　他愣了一瞬，随即开心的罩在我身子上方，“你知道你刚才说得那句满语什么意思吗？”

　　我一下有些茫然，玲容也真是，还没告诉我意思呢。他轻轻凑到我耳边，“是‘我要你爱我’。哈哈。”

　　说完，得意的看着我惊愕的表情。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想拽着玲容那个死丫头痛揍一顿的冲动，好你个玲容，耍我玩儿呢？正想着，博果尔轻掐住我下巴，晃了晃我脑袋，“傻丫头，被耍了吧？呵呵。那句话是我让她教你说的……”

　　我气恼地瞪他一眼，把他推到一旁，砸了件衣服在他胸口，“快穿上吧，你下回要再教她这么些混帐话，就给我睡书房去。”

　　“是，福晋大人。”他忍着笑，恭恭敬敬的一颔首，我一怔，不防备，披风却被他一把扯掉了，随即整个人就暖暖的倒在他怀里，“才一回就想跑，嗯？”他笑着把我摁倒在沙滩上，感觉着他炙热的身体和逐渐加上的重量，心底轻叹着，他真的变成熟了……

　　罢了，轻轻闭上眼，用心体味着欢娱的滋味儿，身边儿清新的海风在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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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擦汗`~赶文赶的好累。。。感激诸位大人的支持，既然大家都想看番外，那我回头等文完结以后，就写篇福临的番外吧……到时候，如果大家觉得写的不好，再由你们重新写，好不好？嘻嘻~~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