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贫民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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钻石塔地下三层的换班走廊一直延伸了三公里，之后坡度渐渐增加，很快，他们便看到一扇玻璃门后透过了淡淡的月光。
“嗯，到了。”玉生推开门，看到的却是新世界的另一面。
这是一个封闭的楼间距只有四米的拥挤的集体宿舍般的高度不超过六层的刷着快掉了的绿漆的栏杆上晾着各式各样五彩缤纷的外衣外裤内衣内裤仿佛还停留在二十世纪南方小城市标准的地方。
如果不加任何定语，用很简单地用一句话形容：这是贫民窟。
这是一处恐怕只在二十二世纪之前才有的建筑群。玉生几乎不敢相信，这么拥挤的地方住着那么多员工，这恐怕只有二十一世纪的蜗居可比了吧？！镜花之都湿润温暖的气候竟造成这里异常闷热，空气中到处弥散着消毒剂的味道，以及不知是谁家用的花露水亦或者什么劣质香水刺鼻的香味，在周围形成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着破旧低矮的混凝土房屋，把那些嘈杂的笑骂争吵声困在他们自己的院子里。
琉萍仿佛看到了什么，向玉生身后缩去。玉生往那边看，之间东边二楼上正有人在抽打另一个人，被抽打的人嘴被堵住，只发出几声模糊的呻|吟，被旁边下棋打麻将的几个女人的大嗓门掩盖。
玉生深深皱眉，快步跑上楼去，只见那打人的是一个身材高瘦的男人，面貌称得上端正，比起周围的那些相貌普通衣着简单的市民穿的更好些，看起来更加精神。然而他所抽打的那个人——能看得出来是一个女人——却穿着打了补丁布衣服，后背已经被抽打得开了线，也从伤口里渗出血来。
妈的！玉生上前挥手夺过那男人手里充当鞭子的竹条，一脚把他踹开，压抑着语气直接骂道：“这他妈是想要干什么？！还他妈有没有王法了？！”
那打人的男人撞到了旁边下棋的棋盘，下棋的几个女人见被打扰，面露不爽想要把他推开，然而见到玉生便退开远离了。这时那男人才意识到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烦，一双涂了浓重的眼影的大眼睛瞪得犹如铜铃，也许是被吓呆了，面对上等人竟然没有道歉，反而口不择言地争辩道：“阁下——这不对吧阁下！她可是我家的奴隶吧！我应该有处置她的权利——”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旁边一个矮胖的女人拉住了。她对玉生谄媚地笑笑，点头哈腰道：“阁下您早！阁下您别介意，他脑子就是有些不好使的。别理他，您坐，您坐！”然后笑眯着眼睛拍了拍男人的肩，“哎，我说邻家兄弟，你也不长长记性，在阁下面前还说什么权利？咱们的权利都是阁下给的，是吧阁下？”
琉萍听着这话却生气起来，这人怎么说话，怎么听都像是讽刺他们仗势欺人独|裁专权的！刚要上前反驳，却被玉生抬手拦住。他略有不满地抬头看向玉生，本以为她是想自己教训他们，没想到玉生脸上原本的暴怒却被惊诧和沉思取代。
“别他妈废话。”玉生冷冷地说道，只是稍稍使劲就把那竹条鞭子撅成两段，扔在惊慌失措的男人脸上。两段儿废竹片子滑落下来，勾住了他的衣服挂在胸前，显得十分狼狈。“再让我看到，你丫等着死吧。”
然而她没有在追究，反而拉着小琉萍转身走了。
打人的男人木木地转头，问道：“你们……帮我干什么……”
“你以为你丫值得我救？”那胖女人一改刚才低头哈腰的谄媚模样，轻蔑地说道，“我救的他妈是我自己！”她抬起肥胖的身体，从男人面前径直走过去，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周围人纷纷收拾地上被他们装撒的棋子，男人低头，看了看那被抽打的蜷缩成一团的下等人，最终弯下了腰。
琉萍被玉生拉到一旁，才愤愤不平地说道：“喂，那肥猪这么骂咱们，你都不生气吗？”
“别学骂人，琉萍。”玉生轻声呵斥道，然后叹了口气，“她那不是讽刺骂人，只是说实话而已。你瞧着地方的人，过着这样的生活，他们的思想都被新世界的条条框框扭曲了，而他们的生活方式也被新世界的规则限制压抑了。这也不能怪他们吧。”
“切，你没看那……人满脸堆的都是肥肉，一定不是什么好市民！”琉萍哼了一声，不认同玉生的观点但也不想反驳。
玉生却有了些想法，不是“好市民”？琉萍无意识中说出的话，是出于他遗留的一些等级制度的思想，照市民阶层的普适行为来看，那胖女人敢站出来打圆场，虽然听这样子只不过是为了就自己的命，然而这不按规则的行为就有些奇怪。玉生觉得这有可能是反叛新世界制度的萌芽，连忙追上去。
“阁下，”胖女人看到她跑来，连忙堆出一脸谄媚，“阁下您找小人有什么事儿吗？”
“不是什么大事儿，”玉生故意挑眉，装作轻视戏谑的样子命令道，“听你这意思似乎很了解这片儿，来给我讲讲。”
“阁下想知道什么？小人荣幸之至。”胖女人不住地点头道，然而玉生却能看出来她其实很害怕。
“嗯，就从这个……”她想用“贫民窟”这个词，然而顾及到对方可怜的面子还是改口，“这个定居点说起吧。住在这儿的都是明月银盘的员工吗？”
一句最普通的开场问话，却把胖女人吓得呆住了。她低下头连连为自己开拓道：“阁下恕罪啊，这不是小人的错，这些人不是小人带来的，小人可是安安分分的明月银盘员工，这些又哪里是小人能改变的呢！”
玉生蹙眉，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地方的形成还有什么隐情？看这女人是被上等人的“淫威”唬住了，她只得继续恐吓道：“老子问你话，别说那有的没的。”
胖女人听她不是来问罪，心里转了几回，大概明白了这位并不很了解这地方。但是上等人又哪里是她敢欺骗的，胖女人只能老老实实地答道：“回阁下，这里原本的确是明月银盘员工的住处，但是这一百来年有些人从下等人聚集地带来了许多下等人亲戚，于是这地方便开始混乱起来。”说到这儿她又连忙澄清自己，“不过阁下，小人穷是穷点儿，可是从正统的市民家庭里出来的啊！这些事情和小人的家庭没有丁点的关系！”
“下等人亲戚？”玉生抓住了这个词，“这是怎么回事？”
胖女人似乎想隐瞒什么，内心挣扎了一会儿却还是说出来：“明月银盘的员工，并不都本身就是市民出身的。”
本身？她好像明白了，明月银盘的钻石塔需要大量的人力维护，然而市民却受到政府发行的端粒酶注射剂控制，那也就成为了某种计划生育的机制，使得市民的出生数量受控，招募的具有劳动能力的市民远不能满足钻石塔人力数量的要求。然而下等人的数量不受控制，而且可能由于设计寿命只有五十岁，导致下等人繁衍速率更快，又身份低下更好控制，简直是为钻石塔量身定做的大量廉价劳动力。
但是，还有最关键的问题。“那这么一大批人是怎么变成市民的？”
胖女人支支吾吾几声，然而迫于玉生眼神的凌厉，还是说了出来：“小人只是听说了传闻，说这里好多‘市民’脖子上的烙痕印记都是假的。上面的人说了，只要那些人能保证一直有足够的人上班，就可以世世代代在这里居住。”
玉生听了真不是该气还是该笑，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连烙痕印记都能是假的？！明月银盘真的打得好算盘，像养羊一样把那些下等人圈养在这个小地方，给他们打上印记，只要保证母亲死了还有女儿可以接上，便能在这里蜗居着。于是他们就越生越多越生越多……老天啊，这种扭曲未免也太有幽默感。
“所以这里的环境就越变越差？”她抿唇问道，“市民呢？你们这些市民都怎么想？”
“阁下恕我直言，我们当然是不愿意的，然而我们也做不了什么。”胖女人似乎是明白了这位贵人并不像她表现出的那样坏脾气，仅仅是对某些事情有强烈的厌恶，便大胆地说出来，“谁不希望过得好啊，您说对不？那些‘假市民’的心理，小人还是能理解的，要生出来女儿继续上工，才能在市民的等级上留有一席之地，不至于落回去再给别人当奴隶——阁下也瞧见了那家被鞭打的，那女人被开除之前还是他的母亲呢。”
玉生感到万分难以置信，难道那个打人的男人打的竟然是自己的母亲？这简直是不可容忍的恶魔行为啊！再一次，她深刻地理解到了新世界下等人的地位之低下。
她再一次看了看这一片乌烟瘴气之中的定居地，抬头向东遥望，钻石塔的塔顶却要比这里的灯火更清晰。下等人，不仅仅是地位的底下，而是一种其他人对他们的厌恶之情。市民、贵族，甚至是上等人都要依赖于这些人的劳动力，然而他们却又对这种短命卑微不似人类的人类产生莫名的“非我族类”的蔑视。
玉生叹了口气：“行了，我明白了，你可以走了。”
胖女人一愣，似乎有些意外这么简单就结束了，随即连忙鞠躬感激地说道：“谢谢您，谢谢您，祝您愉快，阁下！”
玉生看着她肥胖的身躯勉强地弯下来，显得十分可乐，有些好笑又有些悲哀。她的薄唇颤动了几下，最终轻轻地说道：“也谢谢你吧。”
这句话并没有被胖女人听到，玉生说放她走之后她便赶紧庆幸地走了。在她心里“上等人”这个词汇依旧陌生而高不可攀，而且她还有许许多多工作要做，还有更多生计的事情要考虑。
她也许不想知道玉生是谁，也不想看到一个和其他的不同的外来的上等人。她像万亿市民一样热爱着这个世界，乐意继续工作下去，同情身边的同伴，也能享受到生活的快乐——尽管这生活，在玉生眼里实在算不上快乐吧。
新世界就是这样吧。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贫民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