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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财色名食睡 ...

  •   解剑山庄自宋开国以来,历经数代更迭,到了今日早已人去楼空,徒留下一座落破不堪的废庄。往日的荣耀与辉煌皆湮没在残瓦断檐之下,因群山绿荫环绕,显得尤为阴气逼人。更有民间传言,每到月圆之夜,必有怨鬼冤魂啼哭不止,唬的这一片的农户连白天打柴都不敢往此间来。

      唐、白二人一路上山多见树木不见人踪,少了许多麻烦,临到庄门前才遭两人两把银钩双双拦住。

      “什么人?”

      “干什么?”

      那二人相貌并无二致,一唤余少恶,另唤余去恶,唯独眼角下的泪痣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乃双生的兄弟。可惜少恶的劣迹斑斑,去恶的恶贯满盈,在多个州县犯下过大案,被官府通缉,遭江湖人唾弃,辗转逃窜于山间密林处,惶惶以度时日。不想近些年时来运转被人看上收入麾下,丧家犬重获新主,免不了一番耀武扬威。

      唐鱼儿对双恶厌烦至极,偏又不好明着起争端,抢先一步道:“你们不认得他也罢了,难道连我都不认识了吗?快些让开,急着呢!”

      两人一对眼,笑得淫邪。

      “唐家妹子。”
      “急着洞房呐。”
      “小白脸能有什么好?”
      “再好总不及咱哥儿俩。”
      “不如跟了哥哥们。”
      “包你快活赛神仙。”

      一搭一腔间,余少恶银钩悄然袭出,在少女腰间玉带上一触即离。

      “你!你们!”唐鱼儿年少不经事,一激之下顿时气得不行,拔出雁翎刀都是抖的,想也不想就是一斫。

      光是蛮劲没有巧力的一招,轻轻松松被双恶嬉笑着躲开了去。银钩伺机依样画瓢的再度勾出,又欲行那不轨事,不料半途眼前白影一花,迎面吃了记重击,跟着中了唐鱼儿飞身补上的两腿,双恶齐齐扑倒,和着门牙和血,吐出个浑圆的石子来。

      “打得恶狗满地找牙,才是快活赛神仙。”白玉堂朗声一笑,他低眉看向少女空空的百宝囊,递一把飞蝗石过去,“唐门暗器岂能随意出手,此物足够!”

      双恶吃了暗亏不说,还折在一个小丫头跟前,不论面子里子都算丢的干净。因急于雪耻,早把上头的命令抛在脑后,双双腾跃而起,双腿连环踢出,扑将上前。

      然而那一跃,也只跃了一半。

      “打架,太麻烦。”身后不知何时冒出张圆鼻子圆眼的圆脸,头陀装扮,生的十分魁梧,挺着弥勒肚袒胸露臂。肥大的手各提一人,捉着后襟高举过头。

      眼睁睁看着自己悬在半空,任凭手足如何发力,竟是上天无门下地也不能,双恶又惊又怒,挣扎着扭头。

      “死秃驴!”
      “快放下!”

      “好!”面对叫骂胖头陀丝毫不恼,憨直的笑了笑,平平一掷,顿将人掷出五丈开外,扬起一片尘土。

      可怜那二人先中了白玉堂一记飞蝗石,后挨了唐鱼儿一脚,末了半招未出就摔个鼻青眼紫,可谓咎由自取。

      胖头陀满意的拍拍肉掌,转向白玉堂:“不打,也麻烦。”和身掠上。

      白玉堂本也在打量他,确切说打量他腰上的铁令,冷不防对方说打就打,赫然侧身避过。

      重拳落空击于砂地上,登时石裂地陷。白玉堂稳稳落一旁,正待反击,不料一阵神晕目眩,心下不由得一惊。原来重拳虽未加身,那一击卷来夹杂的内力,能伤人无形,饶是他功力深厚,也免不了气血翻腾。

      此种虚实兼用﹐刚柔相济,而又直来直去极具力量的打法,白玉堂游历江湖时亦曾领教过。

      “少林达摩拳!”

      “不错不错,施主说的真不错!”胖头陀嘿嘿一声,周身罡气凝聚于下盘,脚窝沉稳如石,步伐却轻灵如羽,手中握有虎虎之威,以目注目,又是一拳袭出。

      拳风携泰山之势滚滚压来,猎猎有声,威力更上一层,连专于外家功夫的徐庆在场也不敢托大硬接。这十成十理当避让的一击,白玉堂反倒胸有定见,不退反进,双掌扣住铁拳顺势就是一拉。

      偏这一拉,拉动巍峨身躯倾了半倾。胖头陀下盘根基仍在,反身横撞,白玉堂随即变换方位改拉为推,又迫对方退了半退。

      武学之要,练气练力固然根本,然一个人的体能毕竟有限,难免遇到体格气力数倍强于己的对手,有时以柔克刚,以弱制强也并非没有可能。除了习武者本身的斗志外,时机的掌握、临场的应变同样关乎胜败。白玉堂此举借力打力,借由对手刚猛之劲再施以疏导,使其为己所用,正是要以小搏大。

      不过少林能在豪杰辈出的武林中几经风霜不倒,稳坐武林泰斗尊位,也非浪得虚名。

      胖头陀脚下方寸始终未失,无论白玉堂如何疏如何导,散出去的力顷刻收入丹田又回到拳上,丝毫不损。而白玉堂几招应对的巧妙,胖头陀一时间也拿他不下。两人你推我挡的交换了十来招,彼此不进不退,不得不失。

      “麻烦,麻烦,真麻烦!”胶着之际,胖头陀连叹了几声,一招“青龙戏水”方起头,打了半式突然撤拳后退,转而寻了块巨石横卧在上,兀自鼾声大作起来。

      一场本该持久的龙争虎斗,起的突然收的草率,看的白玉堂莫名之余有些脱力。

      “空空大师就是如此,你不用介意。”唐鱼儿生性豁达,打过一架什么气都烟消云散了。而关乎少女名节,白玉堂也不欲再提,任由双恶相互搀扶着逃出视线。

      门前事了,唐、白二人接着往庄里走。穿过正厅,是个开阔院子,青石铺就的小路弯弯曲曲,直达后厢房。小路两旁载了桃木,常年无人照料,呈枯败残象。与庄外群木环抱,秋韵正浓,可谓霄壤之别。

      院中站有一人,四旬上下,乌发玉冠,黑袍金边,笑得一团和气。果不其然的,同样挂着块铁令。

      “财。” 白玉堂脱口而出。

      “在下上蔡下觅,不姓财。”

      “人称‘有财必应’的蔡觅,却是个十足的财迷。”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蔡某本分经营,向来童叟无欺。”

      “既是本分经营,何必来搅江湖水?”

      “水路即是财路,江湖也好,朝廷也罢,出得起价钱的,便是我蔡觅的主顾。”

      白玉堂剑眉一挑:“那蔡兄这位主顾,请出你来比剑,还是比拳脚?”

      “误会误会,在下是生意人,和气才能生财,岂敢与白五侠动手。”蔡觅连连摇手,“此番冒昧,是想请五爷指点迷津的。”说着从袖中摸出三幅残卷,手腕轻翻,残卷依次飞出,挂落于树梢徐徐展开,“五爷想必知道,在下不好别的,就好收集古物。这幅《天竺二胡僧图》几经乱世流离,惨遭断帛裂锦厄运。多年来在下千方百计寻找另半卷,不想竟找着三幅一样的,望五侠给明辨下真假。”

      他姿态放的谦恭,题目却出的刁钻。如果说前一场比的是武力,这一场考的就是眼力了。

      白玉堂向来心思通透怎会悟不出其中奥妙,只见他举目一扫,即刻答道:“蔡兄好手段,白某看不出门道。不过……”接着的一句话,让蔡觅爬上眉梢的喜悦急转直下,僵在嘴边。

      “烧一下便清楚了。”

      “什么!烧烧……烧一下?!”

      “没错,”白玉堂煞有其事的接着道,“不瞒蔡兄说,白某的长嫂乃洛阳神医闵子千的千金,一身本事尽得其父真传。白某自幼承蒙长嫂教养,不说闻尽天下草药,少说也识得百八一千。而古画的珍奇在于一个古字,其用纸用墨皆与今人有所差异。不如请蔡兄挨个烧一烧,白某定能分出真伪来。”

      蔡觅脸上青白交替,怔了半饷,叹道:“罢了罢了,你也不必烧,在下认输便是。”

      “承让。”

      蔡觅拱拱手,又一声叹:“早些年走水路途径松江府,遭遇仇家追杀险些丧命,多亏蒋四侠仗义相救才有今天的风光。平素听道上朋友提及五位大侠的英雄气概也是向往的紧。不料今日竟是此种机缘下相遇,不知该喜该忧。”

      “相逢既是有缘,交友贵在诚心,蔡兄何必做那庸人扰。”

      “好个交友贵在诚心,”蔡觅开怀大笑,“若不是白五侠佳人有约,蔡某真想好好与你喝上几杯,畅谈一番,请!”

      “请!”辞别蔡觅,余下的路总算是通行无阻,一直通到专为客人清扫出来的厢房。

      厢房内轻纱白帐,木案圈椅,简明而不失清雅,与山庄的落魄格局大为迥异,不用猜也知道是谁的手笔。唐鱼儿嬉笑着尾随而入,一双明目中星光闪闪,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真有那么厉害?闻一闻就知道真假?”

      白玉堂无声一叹,今日怕是半刻清闲也偷不了了,也罢,自己正巧也想问问。

      “你的铁令上刻了什么字?”

      “我……我哪有什么铁令!”

      “佛言人存五贪,财色名食睡。财、睡刚才见过了,剩下的非此即彼。”白玉堂忽的一笑,“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唐鱼儿面红耳赤:“不要胡说!”

      “我胡说甚么了?你小小年纪竟是这般贪吃!”

      “那、那还得怪我师父的师父……”唐鱼儿醒觉被套出了实情,微有些尴尬,垮了脸道,“他老人家当年为求尝遍天下美食,连唐门的还恩令都轻易与人了。还恩令一出,唐门上下莫敢不从,苦的自然就是我们这些晚辈。”末了,摆出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一番人小鬼大的话,听的白玉堂好笑不已:“那么你的师父,现任唐门掌门的唐大奶奶,为什么独派你来?”

      唐鱼儿一呆,不说话了。

      其实唐门行事素来诡秘,亦正亦邪,且门规繁多,律下甚严。既不结交名门正派,也不屑沦为邪魔歪道,在纷乱的武林洪流中独安其身。其门中弟子未获允许不能随意在江湖上行走,违者,必受严处。

      白玉堂想到此节,了然:“你是偷跑出来的。”

      “什么叫偷跑出来?本姑娘乃是本门的高手,凭的当然是实力!实、力!”

      最末两字喊的甚响,白玉堂不禁扶耳望天。天边正值日暮西斜,霞光曼舞。他深知时间不多,又问:“五贪最后一个是什么人?”

      唐鱼儿气鼓鼓瞪一眼,仍照实答道:“是个使断剑的,听说在路上办件要紧事,过几日才到。”

      断剑?白玉堂心头隐有不安,垂目沉思。唐门,少林,一个往来于官府与江湖的商人,一个尚未蒙面的剑客,戚大娘能将这些人聚集起来实属不易。而听唐鱼儿的口气,这些人应该都曾欠过一个恩情,如今聚集此处正是为了还恩。且不论目标为何,单从涉及的人物而言,戚大娘及其背后主事布局之早,思虑之缜密,令人心惊。

      他想的入神,不免冷落了一旁的唐门“高手”。

      “喂,怎么不说话?听见断剑莫不是怕了?”

      白玉堂剑眉一轩正要言语,一抬头,廊外已有芙蓉般身姿飘然而至,她披着最后一抹余光,步态轻盈,仿如轻云蔽月,流风回雪。折腾了一日,人来人又去,待到此刻方是正主登场。

      “鱼儿,怎可对贵客如此无礼?”又一斥,“还不回去练功?”一笑一嗔皆是风情。

      唐鱼儿一见来人,平日里的伶牙俐齿遁走无形。就怕擅自尾随白玉堂开封一行之事遭一顿斥责,如今得了赦令赶紧卖个乖,“喏”了声逃之不迭。

      那女子款款走入房内,放下手中酒盅,点燃红烛。

      “白五爷对妾身布置的房间可还满意?”

      白玉堂淡然:“戚大娘的安排,白某怎会不满意。”少顿,从怀中取出信札推将过去,“希望白某的见面礼,大娘也能如意。”

      说起两人初见是在半年前的钱府,匆匆一瞥无半点交集。第二次相遇为争夺边关图生死相搏,此役后主要案犯钱通毁于白玉堂剑下,濠州王赵祁自裁于狱中,襄助二人的戚大娘虽侥幸躲过缉拿,但只能带着朱衣门一干弟子由明转暗,以待时机。谁能料到短短数月功夫,两人再见竟能放下刀剑,心平气和的喝酒论事,可叹世事无常。

      戚大娘笑着用玉手捻起信札,为显无私,特意当着白玉堂的面拆开,取出信纸,再当着面展开。

      “……白纸?”

      白玉堂不曾料到这个结果,面上却十分平静:“折腾了半天竟让白某带回张白纸,朱衣门行事果然不比常人。”

      戚大娘岂会不解他语中讥讽?将纸反复看了看,折好收入袖中,依旧堆笑:“白纸也无妨,要说那黄岐山毕竟是影卫中人,自然懂的些隐秘之术。待妾身回去琢磨一番,或许就不仅仅是张白纸了。”

      “既然这样,白某的诚意,大娘可信了?”

      “白五爷一诺千金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此番截书也是按公子定下的规矩办事,并非有意试探,望五爷不要往他处想才好。”

      白玉堂冷然:“过三关想必也是按规矩办事。”

      戚大娘娇媚一笑:“公子也有公子的难处,不如让妾身自罚三杯,权当代公子给五爷陪个不是,可好?”

      她故意俯身斟酒,琼浆玉液荡着涟漪波光,搅的暮色纷乱不止。□□半露皓如凝脂,在晦明变化的烛火下隐见莹莹玉色。

      勾魂的柔,蚀骨的媚,这种危险的美,不比刀山剑雨来的更安稳,却能叫人甘之如饴,欲罢不能。而其老辣得叫人无法忽视的手段,丝毫不损半分风韵,反衬的这种独特的风姿愈发动人心魄而已。

      此刻她已连饮三杯,带着微醺扶案而立,不胜酒力如风中弱柳,一个踉跄斜斜的跌向白玉堂怀中。

      夜已深沉,美人如斯。触手处肌肤吹弹可破,呼吸起伏间隐隐有暗香撩动。白玉堂自诩少年风流,此情此景怎不心领神会?当下顺势一勾双臂一收将人打横抱起,健步跨至门前,猛的往院中一抛。关门,落闩,熄灯,动作行云流水无分毫滞涩,好像抛出的不是美玉而是烫手山芋般理所应该。

      随后这位风情之夜偏偏不解风情的白五爷,独坐床边静默许久,任凭身形和思绪皆没入浓沉的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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