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立储之争 ...
-
美尼斯疾步在前,夏颖忐忑地跟在后,虽然他一言不发,但她知道他生气了。她揪着衣角想今天的晚饭恐怕要在地牢里吃了。
看看越走人越少,禁卫也越来越森严,她不禁壮胆问,“殿下,你是要,把我关进王宫的天牢吗……”
美尼斯转身,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你还知道你就该被关进牢里!王宫也敢乱闯,倒是通天的本事。”
夏颖低头,冤枉,她哪里想闯什么王宫,明明是想离开这里,阴差阳错而已。
美尼斯复转身往前走去,这个夏颖真够他头疼的,一不注意就出岔子。当初把她留在身边,是疑心她是传说中的神使,但看来她并不是。曼赫普拉十年前就在父王军中,如果他见过夏颖,没有道理隐瞒。
一名侍卫模样的男子匆匆走来,美尼斯迎上去,夏颖看清那是霍特。
“殿下,人已带进来了。”
“好,现在就过去,在殿门外候着。”
霍特领命退下。美尼斯转身看看夏颖,如果她只是个普通人,那么带她去那里也无妨……
他转身疾步往前,夏颖搞不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紧紧跟上。
穿过高耸的描金塔门和茂盛的棕榈树,很快来到一座禁卫森严的华丽宫殿前。夏颖看着宫门里那条金灿灿的笔直路面不禁咋舌——居然是黄金铺就的!美尼斯所住的地方也没有这等奢华,看来住在这里的人在埃及有绝对崇高的地位。
美尼斯让行礼的侍卫去禀报此间的主人——埃及的王太后,他需要立即求见。夏颖听得心里咯噔一下,她想起伊苏特曾说过塞嫩法老正是由这位纳芙塔丽太后推上王位的,据说是拿出了法老出征前留下的密诏……
密诏?如果有这种东西存在,那么法老给曼赫普拉的血诏算什么?她一听就知道这个太后可不简单……但这一切跟她无关,她不想搅合进去,只当不知道吧。
须臾侍卫回禀,“殿下请进,太后正和法老及涅西殿下商谈政事。”
美尼斯颔首,他就是知道涅西也在才过来!
夏颖跟着美尼斯踏上那黄金地砖,走向幽深的殿堂。
还未到殿内,她就闻到一股香味,殿角的熏炉里正燃着没药,这可是王室才能使用的名贵香料,她却莫名地觉得十分憋闷。接着她听到有几个声音在交谈,
“……对了陛下,阿蒙神庙的祭祀让我跟你说一声,卡纳克附近几处仓禀暂由我接管,明日开放,母后也不会反对吧?”
“涅西体恤百姓,法老自然是没有异议。”
“是是,母后说的是。”
垂着眼角偷偷打量,殿中正位坐着一名佩戴着装饰有圣蛇和秃鹫的尼斯头巾的男子,看来就是塞嫩法老了。虽然衣着华贵威严,但整个人看上去目光呆滞、唯唯诺诺。旁边坐着一位虽然年纪不轻但仍旧姿容艳丽的女人,她含笑看着美尼斯,一副慈爱有加的模样。在她下首,坐着一名肤色白中带青、面色阴沉的男子,他正抚着腰间一柄形状奇特的剑,那剑身的花纹似乎是人的脊椎骨,夏颖感到一阵不舒服,看来这就是涅西了。
“儿臣打扰陛下与母后谈话了。”美尼斯稍一躬身行礼道,“不知陛下在商谈什么要事?”他方才听到要打开阿蒙仓禀?那可是到灾年才会动用的存储。
“今年尼罗河水泛滥不佳,涅西见底比斯农民面临欠收,跟法老商量着从阿蒙神庙的仓禀里借些粮食,去分发给百姓呢。”太后笑看涅西,显然对他这一举动十分满意。
商量借用分明是先斩后奏,有去无还!美尼斯暗暗皱眉,今年河水虽泛滥不佳,但刚刚播种,远未到面临欠收的地步,涅西素来虎狼之心,竟会体恤民众?赶在春季祭典前作秀,目的为何?
美尼斯不发一言地坐定,夏颖站到他身后,他开门见山道,
“陛下、母后,此次我特地求见,是为了一桩怪事。”
“哦?什么怪事?”那王座上一直萎靡不振的法老来了精神。
“这次运载黎巴嫩杉木回底比斯途中,河道莫名其妙地多处淤塞,儿臣收到神谕,用可拆卸的船只装运杉木,才没有延误祭典。”
“神谕?”太后挑了下眉尖。美尼斯故意忽略她的表情,径直说下去,
“可船行到半路,突发事故,沉了两艘运船,损失颇重。抓到故意引发事故的嫌犯,是在涅西宫里做事的。”
涅西站起,将酒杯狠狠掷地,“美尼斯,你血口喷人!”
“放肆!这是跟摄政王子说话的礼数吗?”太后训斥道。
“我说他在你宫里做事,又没说受你指使,你为何心虚?”美尼斯不动声色地反问,涅西怔住。
美尼斯转身击掌,侍卫长霍特进前,手中拖着一名驼背男子。涅西一见那男子,脸色愈加难看起来。他居然没有自尽?既然没死,美尼斯肯定已经让他招供了,他即使说不认识这个人也没用了。
“这个人我知道,”太后慢条斯理地道,“他在涅西宫里犯了事,很久前被打了一顿赶出去了。我想,他大概是怀恨在心,想挑唆两位王子的关系吧。是不是啊,涅西?”
“确如母后所言。”涅西阴沉着脸道。
“所幸你没事,事态并不严重。把这个人拉下去立即处死,此事到底为止,不要伤了兄弟情面。”太后轻描淡写地道,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美尼斯心底冷哼,太后明摆着是袒护涅西!
“儿臣是想息事宁人,可此人却明明白白地招供,他是受涅西之命来行刺我的。”
此言一出,如雷霆万钧,法老和王太后都懵了,而涅西眼中似要喷出火来一般,他紧紧捏住手中的长剑……
跪倒在地的驼背男子愤恨地看向涅西,他已经见到了亲人的血衣,他将命卖给涅西时,他明明保证会让他的家人安全并享有富贵,可一转身就把他们全都杀死了!
“陛下、王太后,我的名字是巴图沙,我在涅西殿下军中已有数年。今年美尼斯殿下去黎巴嫩前,涅西殿下暗中嘱咐我……”
巴图沙话说到一半,眼前陡然一道寒光闪过,美尼斯变色站起却已来不及!
夏颖正低着头,只听见咚地一声,一个鲜血淋漓的圆物滚到了脚边——是驼背巴图沙的人头!!她尖叫一声,腿一软向前栽去,美尼斯一把托住她,怒看向涅西,混蛋!居然敢在殿前动剑,杀人灭证!
太后面色铁青,法老惨白着脸哆嗦着,随后捂着心口昏了过去。
美尼斯怒叱:“在法老和太后面前举剑,罪不可赦,将他押下去!”
侍卫冲上来将涅西押下,涅西挣脱侍卫的束缚,阴险而得意地冲美尼斯一笑,转身向外走去。
美尼斯看着地上的尸身,咬紧牙关,可恶……
咣当——
夏颖淌着冷汗从梦中惊醒,原来自己在梦中伸手打翻了床头的花瓶。昨日在王宫里目睹那幕惨剧后她就一直无法入睡,睡着了也不停梦见那颗人头,天亮才迷迷糊糊睡过去,看看窗外,原来已经日上中天。
伊苏特闻声走了进来,递给她一杯水,夏颖扯出一个微笑算是答谢。
昨天夏颖惨白着脸从宫中回来,告诉她那个巴图沙在殿前被涅西杀了,法老因受了惊吓引发心疾晕倒了,涅西被美尼斯押下地牢,宫中乱成一团,而殿下一夜未归……
廊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一个颀长的身影跨了进来,身后跟着霍特。
“殿下。”伊苏特如释重负地看着他,一夜未眠还是精神矍铄,只是脸色不太好看。她上前安慰道,“殿前行刺可是重罪,涅西即使杀了巴图沙,也难逃惩处。”
知道是夏颖告诉了她这些,美尼斯看看那缩在床边的少女那惨白的脸色,他错了,不该带她去……这一夜,比起惩处涅西,他更担心的竟然是她的情况。
而此刻,夏颖却不愿看他似地不发一言,美尼斯以为她还在惊吓中,踱到窗前道,
“上午传来消息,底比斯外东沙漠里的米甸人骚扰边境了。”
伊苏特纳闷地看着霍特,驻守底比斯外东沙漠的正是涅西的军队,他刚被下了地牢就起了骚乱,怎么会这么巧合?
看出伊苏特的疑惑,霍特脸色很差地道,“太后一听此事立即放涅西出地牢去平定骚乱,这必定是涅西的金蝉脱壳之计。”
昨日美尼斯以殿前行刺罪要求太后纳芙塔丽严惩涅西,法老都被吓出心疾,纳芙塔丽无法为涅西辩解,却说涅西手握一半的御林军、不可轻动,之前数次驱赶贝督因人有功,如何惩处,她需要考虑。接着今日早晨便出了米甸人扰乱边境一事。
他捏住眉心,知道这一切其实都只为一个原因,那就是涅西跟法老都是太后纳芙塔丽的妹妹——已故的尼克丽丝王后所出。
涅西手握一半的御林军,另一半在法老——实际是太后手中;自己与太后一起辅政;第五王弟俄赛里斯担任阿蒙大祭祀;北大门叙利亚在法老叔父卢塔克手中,南大门努比亚在第四王弟曼赫普拉手中。
太后为了将权力集中在她家族的血脉上,实际已将埃及弄得四分五裂!
外戚把权、边境动荡、再加上一个孱弱不堪的法老,埃及不能这样下去……
美尼斯转身,“法老身体孱弱,一直没有子嗣,此次又因惊吓引发心疾,情况危急之下,迦南属地又起叛乱,难保邻国不借机起觊觎之心。”
“迦南属地起了叛乱?!什么时候的事?” 霍特惊讶地道。
“五日后。”
看着殿下幽深的黑眸,霍特恍然大悟,低头,“属下立即派人部署。”
“当此危急之时,埃及必须另立储君。”
必须将分散的权力集中到一个强有力的人手中。
美尼斯的这句话说得掷地有声,伊苏特有些惊讶,然后定定地看着他,显然她觉得美尼斯成为储君是当之无愧。霍特也兴奋地道,“殿下早该作此准备了!只要能公平地竞争,我相信民心是在您这边的。”殿下勤政爱民、年轻有为,在埃及民众中有很高的声望。
唯独夏颖抱着膝盖一言不发。为什么要说给她听,这一切跟她有什么关系?她不想听,她捂住耳朵,她不想再卷进丑陋残酷的政斗中!她只想离开这可怕的一切!
****************************************************************************
因法老御体不适,春季祭典被推迟五日。
两日后,美尼斯和上下埃及的两位维西尔及众大臣已经一致商议决定,法老无嗣,这对统治者和国家来说都是非常危险的情况,埃及必须尽快另立储君。无奈王太后纳芙塔丽却坚决不同意。
朝堂的状态呈现一片胶着,身处漩涡中心的美尼斯却风轻云淡,离叛乱爆发,还有三日……
美尼斯宫中——
夏颖把猫往门口一丢,故作惊慌地喊,“麦圈,麦圈别跑!”
两把长矛锵地挡在她面前,侍卫道,“奉美尼斯殿下之命,您不能出这道门。”
变态美尼斯自两日前就给她禁了足!
她咬着牙在殿中来回踱步,直觉告诉她宫中虽然看似平静,但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而一旦美尼斯知道她的神使身份,她就再也无法远离这场纷争了,她必须尽快离开!
正踱着步,一个脸生的侍女从门外进来,双手举着托盘里的葡萄向夏颖道,“夏颖小姐,请尝尝刚从三角洲进贡来的紫绯霞。”
“不吃,下去。”夏颖不耐烦地道。
“这紫绯霞,必不比您当初在迦南尝到的差。”侍女并未退下,反抬起头意味深长地道。
迦南?没有人知道她去过迦南,除了他……夏颖诧异地接过托盘的同时,一张纸条滑入手心。
下午,夏颖突发腹痛,在卧榻上翻来覆去地打滚。
尽管美尼斯不在,可他宫里的人对这位住在西偏殿的贵客可不敢怠慢,几个侍女来回跑着却找不到找医师的影子。
伊苏特急步进来,问女官长,“真是奇怪,怎么到处不见萨玛特医师?”
女官长面露难色,“今天一早曼赫普拉殿下喝醉了酒,在郊外打猎从马上摔下,疑心伤了肩骨,萨玛特看骨伤最有经验,殿下特地派人来请,我、我就准了。”
伊苏特摇头,“怎么这样巧!那么,赶紧把夏颖小姐送去附近的伊西丝神庙,由女祭祀诊治。”
“伊苏特,这夏颖小姐,真的是腹痛吗?”女官长皱眉低声道,“上次,她可是演戏偷了我的腰牌,跑了出去啊。”
伊苏特早听过女官长说这件事,也正是因为如此美尼斯殿下才给她下了禁足令。这次她是不是又故伎重演呢?
“要是她真是生病呢,有什么闪失,殿下岂不更加生气?”伊苏特这么说着心里有点泛酸,语调也不觉变了味。女官长不再多说,知趣地吩咐宫侍将夏颖抬出。
伊苏特抬脚正欲离开,却瞥见夏颖床边的地上有张掉落的纸莎草片,捡起打开一看上书两个字:装病。
她心里一惊,猛地转身,夏颖果然是在假装!是谁在教她这么做?她为什么千方百计要逃跑?要不要喊宫侍回来……秀气的眉尖蹙起又松开,她抬手将纸条慢慢扯碎扔掉,转身走了出去。
夏颖被抬去伊西斯神庙,一路上她一面装疼喊叫,一面心里七上八下,虽然她确定这叫她装病的人是曼赫普拉,但却不知道他的意图是什么。或许自己上次躲进他马车,他能猜出自己是想逃出宫吧,他也没有指出自己神使身份,应该不是想把她骗去再利用她吧,他曾给予承诺放她走,但愿他还遵守承诺,但愿……如今她别无选择,只能选择相信他。
到了伊西斯神庙,因为女神庙宇乃圣洁之地,宫侍都被拦在门口,夏颖被女祭祀们抬了进去。
一名女祭祀指挥众人道,“把她放进东面那间屋子里,我已洒了圣水,净化片刻我会进去给她诊治。”
夏颖觉得声音有些熟悉,一看,却是那天在御道马车旁跟曼赫普拉打情骂俏的那个贵族女子梅依莎!
进了房间,众人退了出去,夏颖立即从床上爬起,看见后墙上有个通气孔,虽然不大,但足够她通过。轻松地爬上去跳下后墙,她顺着甬道跑了出去,一路上半个人影也没有,尽头处却栓着一匹马。她解开马栓,跨上马,那马儿嘶叫一声就扬蹄往一个方向跑去。
一路疾驰到了王宫中庭的尼罗河引流边,开凿的沟渠连通宫里宫外,由一处闸道隔开。茂盛的纸莎草丛将这条偏僻的河道遮掩得很好。一声呼哨,马儿停下奔跑,兴奋地扬蹄嘶鸣,夏颖一个不注意,仰头从马上摔了下去!
一双有力的手臂稳稳接住她,双脚落地,她转身一看,那令阳光失色的璨金双瞳正含笑看着她。
“曼赫普拉!”她惊魂未定地叫出他的名字。
“夏颖。”他勾起嘴角,从容地回应,仿佛自从上次分别,中间并没有横亘了十年的光阴,和生死难料的悬念。然而相望的瞬间,却仿佛过去了很久。她还在将他跟记忆中的小小少年对比,他却在暗暗惊叹岁月未着一丝痕迹在她身上。
夏颖挑眉,“终于记起我是谁了?”她仍然不明白为何他那天要叫她女奴。
曼赫普拉扯出一个微笑,“别来无恙?”
看来他是不打算跟她解释了,每次他想打马虎眼就会露出这副神情。
黑色织金披风下露出亚麻绷带,混着药材的辛香气味,她忍不住道,“你受伤了?”
“你生病了?”他不答反问。
夏颖一怔,明白了过来,两人相视而笑。
不知怎的,在那双金色眼睛的注视下,她的心跳得很快,肯定是刚才吓到了。
“你果然是千方百计要逃出宫去,跟十年前一样,你并不想当神使。”他抱臂探究地看她,“既然如此,为何回来?”
“如果我能知道就好了,来去都身不由己……”夏颖咬着下唇,她不确定是否可以让曼赫普拉帮她拿回咒符,但她又觉得这是唯一的希望,“你,能帮我回家吗?我的咒符被美尼斯拿走了,没有那个,我无法回到自己的世界。”
咒符?曼赫普拉依稀记得自己曾经看过她脖子上挂着的青色石质印章,原来那个是她来去这个世界的关键?
“如果咒符在美尼斯那里,等闲人等是拿不到的,而且我们恐怕没有时间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在美尼斯知道你的神使身份前,离开王宫。”
他用剑拨开草丛,一名侍卫正执着桨静静候在那里,“纸莎草丛里的船可由这条取水渠道通往尼罗河,关节都已打通,出城后,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他说的对,自己本来也知道咒符是拿不到了,只有先离开这里再说,夏颖怔怔想,又回头道,“你,为何帮我?”
明明不想探究,却还是忍不住问。他知道她的身份,为何不像当年一样利用她?
“我曾答应过放你走,我遵守诺言。”避开她的目光,其实他也不清楚,自己帮她离开是顾念昔日缘分,还是出于其它顾虑……不管怎样,这是她想要的。
他伸出手,“他们很快会发现你逃跑了,以美尼斯对你的重视程度,他肯定会严查底比斯的各处城门,陆路和水路皆不安全,你且在城中暂避几日,咒符,我会想办法。”
夏颖抬头望他隐在渐起的暮光中的双眸,搭上他的胳膊毫不犹豫地跳上小舟,小舟立即划开水面向远处驶去。
茂密的芦苇草后,夏颖用船上的披风裹紧自己。心中莫名地不舍,其实,她还有很多话想问他,当年他是如何脱险?为何没有成为法老?罢了,这一切都将与她无关,何必去问。
她望向水道,底比斯初上的灯火从那暗长的甬道尽头透了出来。
低低的声音飘散在晚风中,“谢谢你,曼赫普拉,再见。”
“达乌提,确保她安全无虞。”
“属下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