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雨微凉》夜雪寒霜

2、雨

　　温凉雨不记得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自己名字的，他总是觉得这种冰冰凉凉的字眼听起来没有一点点的温情，就像爹爹看自己的眼神。
　　可是他觉得自己又很喜欢这个名字，因为记忆里。曾经有人会笑的暖暖的，用着很宠溺很怜惜的语气叫他，“小凉雨。”
　　温凉雨站在檐廊下，伸出手，任由雨滴溅在自己的手上。
　　他依稀记得，那一年，自己还是小小的时候…

　　温凉雨五岁，还是很调皮捣蛋的年纪。
　　他最喜欢的就是祈岭后山的梅树，所以每天都要趁着爹爹教哥哥武艺的时候偷偷跑到那里去玩。
　　“哥哥~~~今天爹爹不在，你就别练了来陪凉雨好不好~~~”温凉雨拽着少年的袖子，打滚撒欢的想要哥哥陪着自己玩。
　　少年的另一只手还拿着没有归鞘的剑，俊秀的面上满是疼宠和无奈，“小凉雨乖，你坐在一边等一下哥哥，哥哥练完这趟再陪你好不好？”
　　“不要不要，哥哥你现在就陪我去看梅花。”温凉雨转着圈圈的围着少年撒娇。
　　少年急忙抬高手上的剑，眉心微微蹩起，“温凉雨。”
　　“温靳远！”温凉雨毫不示弱的大声吼回去。
　　温靳远怔了怔，叹了口气，“没大没小的。”
　　温凉雨撇撇嘴，瞬间泫然欲泣的眨巴着眼睛看着温靳远，“哥哥才比我大五岁，叫你的名字怎么会没大没小，爹爹都是这样叫你的，凉雨为什么不行叫？！”
　　温靳远无奈，只好收剑入鞘，伸手拉起了温凉雨的手，“爹爹可以这样叫，小凉雨不能的，要叫哥哥知道吗？”
　　温凉雨开心的跟着哥哥向后山走，大眼睛笑的弯弯的，他不甚在意的说，“只要哥哥一直带凉雨玩，凉雨就叫你哥哥。”
　　温靳远扶额，不知道怎么接弟弟话，便抬头看了看天色，才道，“只去玩半个时辰，然后小凉雨就回来陪哥哥练剑好不好？”
　　温凉雨敷衍的猛点头，“恩恩，好的好的。”

　　温栩拎着食盒“飘”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
　　没看到院子外练剑的身影，温栩已经开始皱眉。等他在自家院子遍寻不到两个孩子的踪迹之后，眉心可以夹死一只蚊子了。
　　他把食盒重重的放在桌子上，转身向后山走去。

　　祈岭的后山，不知为何，经年累月都是很低的温度，所以梅花开的很好。
　　温栩在离后山不远的地方，隐隐就已听到随风传来的剑啸。他不禁微微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些许的笑意。
　　他缓步走到梅林边上。
　　10岁的温靳远，许是因为从小习武的原因，现在已是长身玉立，看起来已经带了那么一点点的潇洒恣意，还很稚气的脸上因着专注于招式而显得格外漂亮。
　　温栩边看边点头，半晌，轻轻拍了拍手。
　　温靳远剑势一顿，抬头看到温栩，随即收剑还鞘快步走了过来，脸上露出了满满的笑容，“爹爹，您回来啦。”
　　温栩点点头，抬手给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怎么跑到这里来练剑？”
　　温靳远侧头指了指枕着他衣服在梅树下睡的正香的温凉雨，“小凉雨在家待的无聊，我就带他来这边玩。”说着，他有些忐忑的偷瞄了一眼温栩，低头，“对不起爹爹，今天只练了半个时辰…”
　　温栩揉了揉他的头，走到树下轻轻的抱起了温凉雨，“先回家吧，等会儿吃过饭再补上。”
　　温靳远顿时眉眼弯弯的跑到温栩身边，“爹爹买了糯米团子吗？”边说边捡起了地上的衣服，抖了抖穿在身上。
　　温栩换了单手抱温凉雨，一手拉起了温靳远的手，笑道，“小馋猫，今天就先吃酒楼的，明天爹爹做给你。”
　　温靳远开心的猛扑着抱住了温栩，“爹爹最好了，小远最最喜欢爹爹。”
　　温栩哈哈笑着，伸手环上温靳远的肩。
　　三个人温馨的背影，在地面上拖得老长。

　　祈岭一直是江湖上的一个禁忌，江湖各派秉承着前辈的遗训，不遗余力的追杀着出身祈岭的人。
　　到温栩这一代，祈岭就只剩温栩的两个弟弟温柠、温栎以及徒弟陆锦棠。
　　温靳远背脊僵直的跪在院子中，任由雨水砸在身上，雨水冲刷掉了他唇边的血渍，却掩盖不了他惨白的脸色，他低垂着头，身子微微颤着。
　　房间里，温栩坐在桌边，一手紧紧攥着拳头，眼睛紧紧盯着躺在床上的人。
　　一个年纪大约在三十左右岁的男子坐在床边，这会儿放下切脉的手，起身走到桌边拿药箱。
　　温栩连忙站起来让开地方，低声问，“君御，小栎怎么样？”
　　贺君御斜了他一眼，瞟向窗口看了一眼跪在雨中的温靳远，淡淡的哼了一声，“有我在你还怕他死了不成。”
　　温栩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又坐了下来，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贺君御笔走如龙的写了张药方，拿起来吹了吹，递给站在一旁的温柠，“按这药方，早中晚，十天。”
　　温柠接了过来，向来冷凝的脸上微微露了点笑，一躬身，“这次多亏贺大哥了。”
　　贺君御摆摆手，“我只是来的巧，快去给你弟煮药。”
　　温柠匆匆忙忙的出去煮药。
　　贺君御转身给温栎拉了拉被子，却是对温栩道，“栩，你这臭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
　　温栩怔了一下，“什么？”
　　贺君御回头瞪他，“什么？！你还问什么！”他暴躁的走到桌边拿起刚刚温栩喝的那杯茶一口喝干，“小远那么乖的孩子，你信是他执意要下山玩才碰到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么？”
　　温栩不做声。
　　“之前就跟你说过，那家伙的孩子就是祸害，你非要抱回来养！好，你好心你下不了手斩草除根，那你就养，我们谁也不拦着你。可你不能明知是那孩子闯的祸却都算到小远身上不是！这对小远不公平。”
　　温栩依旧不做声。
　　“温栩！”贺君御气极，“别忘了小远也受了伤！我跟你说，你别逼我带着他走。”
　　“君御。”温栩开口，“这些事我都有数，你不必多说。”他站起身往外走，“你先看着小栎，我一会儿再过来。”

　　温栩打开门，扑面而来的冷气让他的心一揪，面上微沉，眼睛已经不自觉的盯在了温靳远身上，脚步却没停的径自走出去。
　　温靳远在听到开门的声音时微微瑟缩了一下，看到温栩向他这边走过来，心不由的开始砰砰直跳。
　　却没想到温栩只是从他身边走过去，连一眼都没有多看他。
　　温靳远一窒，直到温栩打开温凉雨房间的门走进去之后，才发觉自己被拍了一掌的胸口一阵阵疼。
　　“爹爹…”
　　膝盖上冰凉的刺痛和着胸口的疼让温靳远有些头晕，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觉得，雨落在地上都是没有声音的。
　　温栩站在温凉雨的房间里，看着有些摇摇欲坠的温靳远，满眼的心疼。
　　因为了解自己的儿子，所以温栩从开始就不信是温靳远自己贪玩才带着弟弟偷跑下山，他这样罚温靳远，是因为他太不顾自己的安危。天知道当自己看到他嘴边挂着血渍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尤其是，如果不是温栎温柠及时回来，他今天根本就没命在。
　　“爹爹…”
　　温凉雨带着惧意的声音小小的。
　　温栩回过头。
　　温凉雨缩在床的最里侧，大大的眼睛已经哭的红肿。
　　温栩只看着他，眼中的暖气一点点的褪去，再只剩一片冰冷之后，他叹了口气。
　　温凉雨这时还不懂温栩眼中的意思，他只是突然觉得，爹爹离他很远。他颤巍巍的向前蹭了蹭，向着温栩伸出小手，“爹爹，凉雨怕…”
　　温栩走过去，低下头看着小小的温凉雨，并没有理会他伸出的手。
　　温凉雨无措的僵在那儿，又想起不久前哥哥为了保护自己被一个大和尚一掌击中胸膛口吐鲜血的样子，眼圈顿时又红了起来。他猛的向前，半跪在床上搂住了温栩的腰大哭了起来，“爹爹爹爹…凉雨怕…”
　　温栩任由他抱着。
　　后来，温凉雨一直记得这一夜，在自己哭累到睡着之前，爹爹只是任由自己抱着，一声未出。
　　耳边的哭声越来越弱，温栩动了动，终是双手抱起了哭累睡过去的孩子，抹去他脸颊上的泪，温栩叹了口气，喃喃道，“毕竟，你还是无辜的…”
　　抱着孩子出了会儿神，温栩才放下温凉雨，拽来被子给他掖好被角，温栩站起身，低低道，“也罢，靳远为了你肯拼命，一定很喜欢你。”他伸手将散落在温凉雨面颊上的头发掠到耳边，“只盼你别向你亲父，否则，就别怪我手下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