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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云光摇曳 ...

  •   戌正,妫语理完奏折,心中仍盘旋着户部那事儿。想了许久,她一抬头,唤道,“知云,马上将孙预、项平、岳穹给请来。”
      “是。”知云应了声准备下去办差,又被叫住。
      “等等。”妫语皱着眉考虑了会儿,才深吸口气,眼光掠过其他几个宫人,“你们都先退下。今晚如无传召不得踏入煦春殿半步!”
      “是。”几名宫人一躬身,鱼贯而出。
      妫语朝知云看了眼,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你去准备,我要出宫一趟。”
      “是,奴才这就去准备。”知云心中略有几分明白,皇上的意思显是要秘密出行,那便不能带上侍卫。看来只能叫上长光一起同行了。
      半个时辰后,一驾马车停在了摄政王府的府门外,一身小厮打扮的知云上前交给门卫一封信。片刻后中门大开,孙预出府亲迎。
      这时一身贵公子行头的妫语才跨下马车,紧了紧身上的青色裘袍,随孙预入府。在跨入门槛时,她停了下,对身侧的知云道:“你们两个就在车里等。”
      知云立即停下了脚步,躬身应道:“是。”
      妫语不再耽搁,随孙预直入王府最为机要的书房重地“罗象园”。孙预请妫语入座后,便吩咐孙泉,“泉伯,生个火盆来,再沏一壶八宝茶。”
      “是,三少爷。”孙泉恭谨地退下。
      妫语的眼睛避开孙预,瞧着一旁书架上的文竹,找了句话说,“不必麻烦,我坐会儿就走。”话一出口又觉不对,忙补了一句,“此来是要和你谈正事。”
      孙预微微一笑,“我知道。”
      妫语注意到他说的是“我”而非“臣”,才惊觉自己方才那话才叫一记此地无银三百两,顿时她有些懊悔又有些尴尬,而孙预又这般看着她。不必对视她也能感觉出有两道温柔呵护的视线笼罩在周身上下,妫语不禁挪了挪身子,坐正了些,但脸上却好似有一股热力不断地往上冲涌。这种沉默中无形的压力压得她想逃。
      “你--”孙预才想开口说些什么,外间已传来孙泉恭敬的声音。
      “三少爷,东西准备好了,是否现在就送进来?”
      孙预看了眼妫语仿若松了口气的神情,微叹心底,“送进来吧。”
      门推开,几个丫鬟将炭盆搁好,又奉上了茶,才轻轻退下。
      “泉伯,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靠近‘罗象园’。”此次她来定是要商议一下户部的事吧?孙预看了眼妫语已然转成一脸正色的面容,在外人面前,她总是不弱丝毫女皇的威仪,即使现在不过是轻车简服私访。
      妫语见杂人都已退去,便缓缓开口了,这一次她的语气全是公事公办的严肃深沉,也隐去了方才那分娇羞。“太傅提的那个意思,你觉得可行么?”
      孙预颔首,“可行,而且是个绝佳的法子。但若要施行,现在还不是时候。”
      想到一块去了,妫语端起茶盏,捂在掌心,“不错,虽说未必革旧,但光是招新及量出为入这两条便已断了不少人的财源及前程。”
      “是,不但如此,他们还会担心自己是不是已被皇上摒弃甚或已经记恨在心。那时的他们手无权柄,又还有什么指望?何况皇上亲政才不久,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于他们来说,这火最好就是烧不起来。”孙预最后一句点得实在又刺耳,字字敲入妫语的心房。
      妫语抿着唇沉默了好一会儿,“现在动不得他们,看来是只有先给其一个警告才能将正事安排下去了?”
      “是。”孙预眼前一亮,沉吟着道,“或者就可以在惩藩之后。”
      惩藩之后?妫语心中一动,青西南三王与朝中多数大臣过从较密,若能以此起头,紧随其后,倒的确可以堵住他们的嘴。到时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看他们还怎么敢挑头说个不字。妫语面容微释,流转出一记轻笑,颠倒众生。“那可要刑部着力了。”这话自是暗示得极为明显。楚正廉正是刑部尚书。
      但此刻的孙预却眩惑在妫语这不经意的一笑中,难以回神。妫语抿了口茶,发觉孙预连个吱声都没有,不禁有些奇怪。抬头看去,这不看还好,一看就望准了孙预那双凝视的眼睛,带着浓浓情韵,带着点点眷恋,波光粼粼地笼住她。妫语的双眸不自觉地被他锁住,陷在这种温柔得几近缠绵缱绻的情网里,无处躲避。心一跳接着一跳,愈来愈快,可呼吸却像是快要停止了,仿佛眼前的这双眼睛有着一股魔力,正对着她下咒。
      “嗒”风吹动窗棱,敲在支架上发出一声轻响。
      妫语浑身一震,别开眼,但面上却迅速泛起一层酡红,像熟透了的苹果,艳艳的,衬着她微向左侧垂的羞态,勾出一幅不胜娇羞的旖旎,瞧得孙预心弦大动。他上前一步抓握住妫语微颤的手,“妫语--”一句近似呢喃的低唤轻轻地呵在妫语的鬓边。
      妫语侧脸避了避,仍觉得耳根子止不住地发热,微喘了口气,她悄退一步,含糊了一句,却更似蚊呐,“放开我--我--要回宫了。”
      “再留一会儿好么?”孙预包住她微冰的手,低低地问。
      她咬了咬唇,抬起头朝孙预睐了眼,眼角竟也蒙上一层情韵,温温和和的柔情。她浅笑,“很晚了,我得回去--而且,还要和王熙、水扬波支应一声,你这儿已耽搁得太久了。”
      孙预在听到水扬波这个名字时,眉宇微乎其微地皱了下,虽明知道妫语的意思是指公事,但那个人的眼里可透着不同寻常的野心呢!心里是不很舒坦,但孙预却没表露在妫语面前。这只是他与水扬波之间的事。“那再披件外衣吧,外边风冷。”
      “嗯。”妫语难得温顺地点了点头,任由孙预替自己打点。

      “长光,你近日不大对劲呢。”知云坐在车内,轻拨着炭盆。这立冬过后,晚上总是冷得让人想发抖。
      “是么?”长光应得淡淡的,朝孙府瞥了眼。已近亥半了,皇上进去约莫已有一个时辰了吧。
      知云也朝那方觑了眼,丢了手中的火拨子,“皇上毕竟是皇上,奴才也毕竟是奴才,一个是天,一个可是地哪。”
      长光秀致的脸忽然之间变得有些苍白,他收回了目光,却只愣愣地直瞅着手中的“玉衡剑”。
      知云见他这副模样微有些不忍,想起自己身世也不免伤怀。他攀住长光的肩,“长光,咱们都是认了主子的奴才。主子对奴才好,她可以不把奴才当奴才,但奴才自己心里可得有个数目,就咱们三个,能还她的就是这一条贱命。”
      听至此处,长光已闭上眼,冷月下,那是一身的悲凉。他静静地闭着眼,仿佛假寐,但一脸青白的面色,早已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良久,才听见他浅淡中透着一屡寂寥的声音传来,“我们能报她的就只是这一条命了。”
      “长光。”知云握住他冰冷的手,是安慰,却更像相依为命的扶持与求助。女皇在他们心里是可以拿整个生命去敬护的人,但除此之外,他们却是什么都不敢,也不配想的。
      府门处传来几声响动,知云长光跳下马车。不一会儿,便已看见妫语披着一袭貂裘长袍,整个人似乎都拢在里面了,只露出一张晕着桃红的脸。
      “我叫辆车跟着……”孙预轻扶她跨过门槛。
      “不用了。有长光和知云呢。”妫语极笃定的语气听入长光的耳中,他不由心中一震,深深密密的目光迎上妫语浅浅的笑容。那眉梢眼角都透出一丝极罕见的温柔与甜蜜,长光避开眼,看向天际秋水般明澈的一痕皎月。这温柔甜蜜所向的那个人才是她幸福所在吧?那么无论有多少无法逾越的沟壑横在她面前,他也将尽力为她完成。
      妫语在马车上坐定,轻轻一跺脚,马车便驶入夜色。在快转入北偏门时,车厢里的妫语忽然唤了声,“长光。”
      长光沉静地将马缰交给知云,起身入内。“皇上。”
      “嗯。”妫语解下身上的袍子,递给他,“叫王熙到安元殿来一趟,马上。”
      “是。”长光接过袍子,却有些迟疑。
      妫语看他一眼,微笑,“穿上吧。喏,这件给知云,夜里寒气重,都别冻着了。”
      心仿似滚过一阵热烫,长光的语气有些轻颤:“皇上呢?”
      “我有个炭盆呢,快走吧。别耽搁了。”妫语轻促。
      长光躬了躬身子,退出,将一件外袍交给知云,便纵身一掠,在夜色中瞬间没了踪影。

      王熙是被人从床上叫起的。闻诉在边上抱怨着,“都什么时辰了?什么跟什么嘛!”
      王熙套上长褂,接过侍女递上的热帕子抹了把脸,“一定是大事才深夜传召的,你先睡吧。”
      “这叫什么事!有哪个皇帝半夜三更的还……”
      “诉儿!”王熙打断她的抱怨,说得有丝隐忍,“朝堂上的事没那么简单,我和你,现在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咱们可是身家性命都系在这上的。”
      闻诉一时有些怔忡,为着王熙话中的严肃,王熙轻叹一声,出门。
      随长光入得安元殿,已近子时。“臣参见皇上。”
      “起来吧。”半靠在窗边的妫语转过身,淡淡地一摆手,“太傅已跟你打过招呼了吧?”
      “是。”王熙见这样问,心中已然明白。
      “你赶在早朝之前让太傅把这事先搁下。”
      王熙一怔,“先搁下?”
      “把这手放到三王之后。”妫语点了一句。
      王熙略略一想便明白了其中关节,现在就提势必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但若在惩藩之后,百官为自保和转移皇上视线,说不定还会支持革政。
      “臣遵旨。”
      “还有,民间那些个安排是时候收手了。三王的事闹得愈大愈好,不过请旨惩藩的事你还是不要插手了。”妫语说得深沉。闻氏毕竟没有孙氏的世代权势,恐不能服众反而挑起百官敌视。孙氏准备的那一手她当然猜得出来,但作为闻君祥名义上的女儿,在现在,她是不能失去这一处靠山的。无论怎样有情,孙预毕竟姓孙。王熙是个明白人,本来这番话不说也无妨,但她怕的闻谙、还有野心忒大的萧霓。希望王熙能劝住那几个人了。
      王熙自然也明白,躬身应道:“臣省得。”
      妫语点点头,忽然又问,“萧水天怎样了?”
      王熙眸光略闪,“臣安排他住在锦福街。皇上请放心,萧先生与臣多有往来,略有不足之处,臣可立时补备。”其实闻君祥说的那个主意便是萧水天呈给他并递到闻君祥处的。只是现在是不能再说出口了。王熙微感麻烦,看皇上似乎对那个萧水天颇为有意,他理应着力让其展露才华才是,可是眼下……哎,也罢,以萧水天如此人采风流,一旦入仕谁又能掩其风华?
      妫语眉峰略蹙,抚着袖口想了许久,“嗯,先就这样吧。”她抬脸朝王熙看了眼,忽然道:“听说夫人有孕了?”
      王熙心头重重一凛,觑着妫语的脸色小心答道:“谢皇上垂询,内人的确刚有了三个月身孕。”
      妫语浅笑,眼里有点点精光,“嫁出女子虽比不得在娘家,可毕竟还是姓闻。打小便是掌上明珠,现在有孕,你可要仔细小心照顾啊。”
      “是,臣一定……”王熙应得冷汗涔涔。
      “知云。”妫语不待他说完,便唤道,“将前些日子麟州上贡的野山参与鹿茸取来,叫兵部侍郎带回去。”
      “是。”
      “臣谢皇上恩典。”
      妫语端起茶浅酌了口,“这样吧,我指个御医和你一起回去,夫人的身子补养就全权交给他好了。呃……就是春荠吧。”
      王熙跪地磕头谢恩,“谢皇上隆恩。”
      妫语见知云已捧着两只大锦盒进来了,便道,“好了,你回吧。深夜传你,夫人想必见怪。”
      “微臣不敢,为国尽责是臣本分。内子绝无忤逆之意。”王熙连忙回话。
      “如此便好。”妫语将茶盏一搁,话中冷淡的警告极为明显。
      “那臣先告退了。”王熙接过知云递上的东西,跪安而出,在出外殿时,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栽倒。知云手快地一托,淡笑着道:“侍郎大人走好。”
      王熙脸色灰白地朝他一拱手,“多谢公公,王某告辞。”
      “侍郎大人请。”
      “请。”
      知云看他疾步而去的身影渐远,双目微微一眯,哂笑了记,转身回殿。
      王熙捧着盒子登上马车,耳边一直回荡着女皇在深夜中显得无比清冷的声音“嫁出女子虽比不得在娘家,可毕竟还是姓闻”这是一句警告!让他看好闻家的警告。碧落有法:嫁出女子与娘家无干。但女皇若要有些牵连,那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只是闻诉平时虽有些怨言,却也只在府中,皇上如何知晓呢?难道自己身边便有皇上的人?王熙至此不禁打了个寒颤。
      “去太傅府。”王熙扫了眼已然在望的府邸,沉声吩咐。近四更了,他得快些把话传到才行。往后的路是再容不得他有所徘徊回顾了。

      “皇上,离朝会还有一个时辰,要不先躺会儿?”知云看到一手揉着眉心的妫语轻声问。
      妫语抬眼望了望窗外,禁宫里黑魆魆的,秋虫零落的凄鸣偶有传来,于静中透出些阴森来。天下的阴谋差不多都是在这个时候完成它每一步的布置吧?离朝会只有一个时辰,她也算是熬了一夜,可是她依旧头脑清醒,无多倦意。是不是她本身就适合这样的氛围?她是没有退路了,所以也将一个个与闻氏靠近的人逼上绝路。
      “知云,你们都去睡吧,明日让喜雨替你。”
      “皇上不歇着,哪有奴才先歇着的理?”知云端上一盏热汤,又拿火拨子将炭盆捅了捅。
      妫语看着不曾离过笑的面容,不由脱口问道:“知云,你的笑有几分是真?”
      知云一愣,手中的火拨子几拿不稳,但也不过眨眼的瞬间,他便堆上更灿烂的笑容,“回皇上,奴才笑是觉着,待在皇上身边已是奴才毕生最大的福气了。”
      “是么?”留在我身边真的是福气?妫语没将这话问出口,因为她知道,以知云的心性,有些事他不愿意说,那是连半个字都别想套出来的。他们三人中,其实他的心思藏得最深,即使一样待她好。
      “那你给我唱个曲子吧。”
      “啊?皇上?”知云顿时有些傻眼。
      妫语转出一抹促狭的笑,“听喜雨说你曾是平江渡船人家的孩子,世代的好歌手呢!”
      平江渡船人家的孩子,世代的好歌手呀……知云眼中闪过一抹复杂,清了清嗓子,“皇上,那奴才就献丑了。”
      “好。”妫语也坐正身子。
      “……山鸡啼破黎明暗,江鸟鸣醒摇船霍。欸乃一声平江水,朦朦纱烟笼水泊。”知云音色本自清亮,此番唱来又带平江水家风味,极为好听。妫语为他轻打着拍,只听他接着唱道,“朝送行客过江去,暮迎归人返城郭。风里行来霜里去,春夏秋冬不敢惰。只堪一人图温饱,那得计钱把媒托。幸有邻里梅家女,美貌胜似山紫萝。夫妻结发情始契,你把家持我掌舵。巧手织出尺绢素,兰心绣成锦绣帛。平江三折远相通,柳丝两牵隔岸风。”
      至此,知云的唱调由平缓转入轻快,渐有幸福之音,仿若真是渡家的美满生活融入韵调之中。“新桃方把旧符换,家中喜得佳儿多。元宵过满月,绢帛来包裹。十月开口语,一载已沿桌。五岁家中始积财,七年船行两岸阔。”
      知云唱到这里忽然换了口气,仿似一个转折,将前段温馨轻快的调子顿时一煞。妫语停下拍子,敏锐地朝他看去,却见他眉峰一敛,目光闪掠过一丝冷意,竟然瞬间变了个人似的,那么严肃而近乎冷厉。
      “生安居来家和乐,谁知平地也招祸。平江知县豺狼心,苛税重重人难活。几年积蓄朝成空,当去金镯卖铁锅。饥餐野食度除夕,积劳病魔把命索。更有城中富家郎,强使恶仆将人夺。苦诉无门人心死,哀妇抱儿投江浊。娘亲已殁儿未死,流沛他乡人情漠。夜就野宿草裹腹,又遭人贩来欺凌……”
      知云的声音已近尖厉,带一种冷至极处的怨愤,将人心都揪紧。妫语忽地站起身,“知云……户部赋敛之政三月后必改无疑!”
      “知云谢皇上金口一诺。”知云跪地磕了个头,声音中有着抑止不住的轻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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