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倾城》俞筝影

5、第 5 章

　　“卫姐，这个小男孩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开始了。”
　　卫护士长一愣：小男孩？
　　再一回头，看到了手术车上躺着的李存希，脑中一震。
　　这一对孩子！
　　卫护士长一瞬间明白了江湘月的意思——和阳之耀如此相似的意思。
　　果然是年轻，不计后果地抉择，把为难甩给别人。
　　卫护士长看着面带微笑的小存希。
　　没有人会去伤害这样的笑容。
　　江湘月就是知道这点，才把小存希送到她面前的吧，她永远没有办法对拥有这笑容的
　　人说出让他失望的话来。她的为难，最终只是埋在心底。她坚定不动声色地说一句：“好
　　，开始手术。”沉稳地协助护士们把手术车推进手术室，还握握小存希的手表示安慰。
　　没有人知道，她的心搅作一团的疼。
　　阳之耀，江湘月，你们那么相爱，为什么看不出来彼此同样的倔强？
　　卫护士长把小存希送进手术室，又叮嘱了几句，便往江湘月的病房走去。
　　小月也是很担心的吧，突兀地做出这样的决定，心中也会忐忑不安的吧。应该去看看
　　她，就算这些孩子做出了多少令人心碎的事，也是需要安慰的年轻的灵魂。
　　卫护士长长叹一声，敲敲门：“小月，我是卫姐。”
　　无人应答。
　　不安倏忽从她心底突出嫩芽，疯狂地抽枝生叶，长成一株奸笑，她突然用尽力量拍门
　　大喊：“来人！快来人！”
　　那声音仿佛不是她的了，那声音是刺耳的尖啸。穿透本来寂寞的长长的走廊，唤起人
　　群的躁动。
　　破门而入的慌乱人群承受不住房间里的静。
　　风撩拨起雪白的窗帘，空气静寂如一句默叹。床上躺着永远沉睡的公主，枕边是精致
　　的花笺和苍白的遗嘱。
　　“阳之耀的角膜和江湘月的心脏捐给李存希，希望他永不知道真相。”
　　日光跌落在地，跌得粉碎，生命的华彩，瞬间化作粉末。

　　江湘月在陵园里长眠后3个星期后，终于到了李存希双眼拆掉纱布的日子，那天，卫
　　护士长独自去了陵园，留下一直照顾李存希的小护士。小护士领着小存希走到住院部大楼
　　前的草坪上，看那天无比明媚的阳光——那是小存希从来没见过的奇妙的温暖。小存希眯
　　缝着眼睛，渐渐松开了拉着小护士的手，迈开脚步走出一步，两步……愈来愈快……七步
　　八步……终于，他跑了起来，双臂伸展如翅。他可以看了，他可以跑了，他的眼睛和心一
　　样明亮。他跑到筋疲力尽，才停在草坪的另一头，向小护士招手。
　　一刹，小护士的泪涌在眼角，她努力想把它们关回去，它们还是顺着脸颊流下来了。
　　流出来的泪在阳光下渐渐蒸发，留下涩涩的一道印记，就像看多了别人的故事后那种艰涩
　　心情。
　　她也给小存希招了招手，微笑了。
　　小存希从草坪的另一头跑了回来，拉着小护士的袖子问：“姐姐，你知道月姐姐到哪
　　里去了吗？她说过我可以看见所有想看的，我怎么看不到她？”
　　小护士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答。
　　小存希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此时，卫护士长独自站在孤零零的墓碑前，对那照片上睁大了空洞双眼微笑的女孩子
　　无限留恋。江湘月也许是这里走得最安静的，没有家人的送行，甚至没有哀乐能吵到她的
　　安睡。卫护士长揉揉眼睛，想抹掉眼泪，最终发现自己并没有流泪的冲动。
　　这孩子，这孩子，固执的孩子，她选择了不用选择的路。选择的那样自然，毫无逻辑
　　又合情合理。她摆出那么安详幸福的表情，真是让人心为之颤抖酸疼到极点，却终究不忍
　　哭泣。
　　若是那极爱她的人，知道她如此的固执，会不会为此心如刀绞？
　　山头覆着葱翠一片，晴空里有光芒闪烁，是江湘月的笑容反射出去的吧？她的笑，就
　　是整个山上最明媚的角落。
　　卫护士长闭目祈求：希望医院那边一切安好，该懵懂的孩子，依旧懵懂。

　　“他们一起，像蝴蝶一样，飞越了沧海。”小护士忽然指着天空说，“他们在远方，
　　祝你早早的康复呢。”
　　小存希抬头，看一双蝴蝶，悠悠然飞高了，飞远了，衬着面前的楼，仿佛高楼开出的
　　花。
　　“啊！他们真幸福。”小存希久久仰望，赞叹道。
　　小护士看着孩子的惊叹，心猛然抽搐。
　　她再也受不得了，她要找到阳之耀，一定要找到他！那个自以为可以主导一切的人，
　　怎能不来看看，到底是谁承受着最大的痛苦，还送出了最大的幸福？
　　小护士跑开去，没有打断小存希的遐想。

　　阳之耀没有说谎，的确很容易找到他。到了晚上，小护士已经站在东郊阳之耀的家里
　　了。
　　小护士看到阳之耀的眼睛——两枚纠结的巨大的创疤，但他显然是平静的。他听出是
　　小护士的声音时，还略带责怪地淡然问：“怎么？你们还是一定要小月明白真相么？”
　　然而下一秒，当他听到从小护士颤颤的语音中传出的消息时，他的创疤也不得不颤栗
　　了。小护士忽然觉得并不该来找他。
　　“她死了。”小护士只说了3个字。那足以使一个世界倾覆。
　　阳之耀一时手足无措：“啊，她……死了。”
　　小护士哀然道：“是的，安眠药……”
　　阳之耀仰头打断她：“她有遗言么？”
　　小护士摇摇头：“她留下枚花笺。”
　　“一枚花笺？我可以看看吗？”阳之耀说完，突然想起自己已经不能“看”了，只好
　　歉意地笑笑。
　　小护士却丝毫没有异议，马上花笺就在他手里了。
　　阳之耀把花笺展开，小心翼翼地，仿佛打开一个人的灵魂。
　　那是随意一个小店都可以买到的书写笺，然而阳之耀捧着它，宛如自己的孩子。
　　花笺上果然是用针刺下的盲文，他茫然地摸索江湘月留下的印记，仔细至极，生怕一
　　不小心漏掉了一丝至关重要的信息。
　　那些字他都懂，但他几乎不敢去懂。
　　江湘月刺下的，隐约是首短诗：
　　“不待续的人生，
　　还有最后一点沉着；
　　狗尾续貂的结局，
　　真萧瑟。”
　　阳之耀反复摸着那几行字，整颗心陡然空落。之后，一股沉痛缓缓从阴暗里生长出来
　　，长成一簇藤蔓植物，绞缠在他心间。她是那样的意思！她宁愿生活在恒久的黑暗里也不
　　要离开他啊！他的武断，他的自以为是浪费了他们最后一段可能一起幸福的时光，也葬送
　　了她本不该失去的生命。悔恨与思念的疼痛使他跪在地上，然而再如何痛楚的悔恨和思念
　　也换不回活生生的爱人。
　　小护士看到突然痛苦跪地蜷缩成一团的阳之耀，惊得不知所措，忙跑过来问道：“阳
　　之耀！阳之耀！你这是怎么了？”
　　阳之耀本能地挡开她伸来搀扶的手，自己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他略带神经质地哑然道
　　：“给我阳光……我要看阳光……黑，知道吗？很黑……”
　　小护士惊讶地说：“可是你……”她知道阳之耀是看不见阳光的。
　　阳之耀却骤然大喊：“那就打开窗帘！打开窗户！阳光会进来的！会进来的！窗户在
　　哪里？在哪里？”
　　小护士试图去扶他，然而刚为他转对了方向，他就摔脱小护士的手，直扑向窗台。
　　可惜他的气力，早已在忏悔中消耗殆尽，他扑倒在窗台下方冰冷的地板。
　　小护士咬紧了嘴唇，没有再去碰他。他们的世界，别人从来都无法插足。她和阳之耀
　　一样，自以为是。
　　现在，他应该是离阳光很近了，离温暖很近了。他应该，也离她很近了吧？他要祈祷
　　几次黎明才来？他要等候多久，她才会回来？
　　那黎明久久不来，冰冷蔓延。江湘月说对了，这城市日光太曲折。夜将阑未阑时，他
　　一直孤独地坐在窗台下，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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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啊更新啊攒人品……后天最后一门考试……
嗷嗷麻烦的国外社会学……今天拼死背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