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旧梦》段玲珑

79、灿烂烟火

　　人陆陆续续来了，惠妃忙着与各宫娘娘寒喧，良妃冲我遥遥点点头，佳期也被福晋们位走，剩我一个左右观望胤禛，似乎还没来，只远远看见三阿哥、五阿哥、九阿哥，都带着嫡福晋，康熙这家子还真大，光是认全这些个亲戚，也得多费些脑力眼力。

　　忽听太监尖声传：“四阿哥到。”我欣喜回头，果然是胤禛，挺阔的玄青色斗篷，露出里面饰着云纹马蹄袖的长袍。笑着才要迎上，却见他身后跟着那拉氏，还有一个男孩——正是白天御花园撞倒我那个，难怪他说要去找十三，可笑我竟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刹住脚步，一家三口和乐的样子刺目刺心，早赶晚赶，我始终晚了不至一步。

　　那男孩瞅见我，跑了过来，“姐姐，你那手炉可摔坏了？我让额娘赔您一只吧。”我怔愣着忘了反应，那拉氏走上前，“弘晖，又没规矩，这是你皇爷爷封的宝平格格。”说着看向我，“格格莫怪，弘晖小孩心性，今日他与我说了，弄坏你的手炉，赶明儿送只好的过来当作赔礼。”

　　我暗暗调整情绪，回过头面向那拉氏，她脸上挂着笑，和善可亲，却又有种气度，让人凛然。“福晋不必多礼，那手炉也没摔坏，不用麻烦福晋。”

　　她轻轻一笑，把弘晖推到我跟前儿，“还不向格格道歉，一会儿你阿玛过来知道你又偷跑出去，看他不罚你抄书。”我忍不住笑出声：胤禛教育别人的法宝就是抄书，我就是这么被他逼着把字练出来的。

　　弘晖挠挠头，才要行礼，我拦住他，“快别这样，什么大事。”又向那拉氏道：“福晋也太多礼，以后宝儿都不敢和福晋亲近。”她微点头，脸上笑容未变，“也是，今后还望妹妹常来府上走动，没得生熟了。”我一愣，我的有歧意的话带出她有歧意的理解，这“格格”都变“妹妹”了，却不好多加解释，只呵呵一笑而过。

　　那拉氏挽了我，正说笑间，胤禛和几个兄弟打完招呼，朝我们走了过来。“爷，妾身与格格甚是投缘，不如过了年请格格来府里玩玩。”

　　胤禛并没看我，只轻微一笑，似乎甚合他意，“府里的事，你作主吧，不用问我。”

　　忽然感觉窒闷，他们好好的一家人，再怎么看我都是多余的，站在那个家庭气场之外，即使嫁了过去，他们两个还是名正言顺的一家人，其余一众小妾，不过是府中点缀的花样摆设。

　　“福晋若没事，宝儿先告退了，还约了十格格同坐。”说着微福了福身，低下头不去看胤禛，好心情一点点流失，我想躲回翠雨阁，一辈子生活在自己的臆想中，不用再出来面对众人，不用再出来应酬他的家人。那拉氏还要说什么，我转身走了，简直就是逃脱，这难堪的相处，毕竟从小受的教育，让我无从应对这样的场面。

　　坐到桌前，闷闷的也不开口，康熙扶着太后前来，我跟着一众人行礼，如同木头，什么都没想，只随着众人举杯，随着众人笑，随着众人吃菜饮酒，却不知道笑什么、吃什么、喝什么？脑子和心，都空了。虽然明知他早已为人夫为人父，究竟亲身面对感觉不同，原来世人都是掩耳盗铃的高手，只愿自己安慰，只求一时放心。但愿我能得选择性失忆，根本不记得他的家庭，只记得他这个人本身。

　　借口喝多了要换衣裳，我离席偷偷走到无人处，爬上一座假山，坐着发呆。

　　“姐姐，你也在这儿？”身后有声音响起，我回头，是弘晖。
　　“你又偷跑出来的？那些个嬷嬷也管不住你。”我微皱眉，拍拍身边空处，示意他坐下。

　　“你不也是偷遛出来的？我远远看见你离席，偷偷跟着来的。”他一脸得意看向我，微挑眉的姿态象极了他阿玛。究竟是孩子，虽然皇家教育让人早熟，弘晖还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童年应有的稚气。

　　我不觉笑了，有时和孩子相处能让快乐变得简单，因为愿望容易实现，心情不复那么失落，“你小心常说谎骗你阿玛，明儿鼻子该长长了。”他啊一声，继而恍然，“我从没听说过，定是姐姐你杜撰吓唬人的。”我拿手羞他不知道爱说谎的小孩鼻子会长长，弘晖满脸不以为然，“那照这么说，我阿玛的鼻子早长的那么长了。”说着用手比划，撑直双臂，犹觉不足，“比这还长。”

　　我噗哧笑道：“怎么这么说你阿玛？当心他听见打你的嘴。”

　　他凑近对我耳语道，“阿玛常和十三叔去骑射，倒哄我额娘说是皇法玛召他进宫议事。”

　　我忍不住掩嘴而笑，没想到胤禛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你额娘不喜欢你阿玛去骑射？”

　　“可不是，我听嬷嬷们说，早些年阿玛为了练骑射，从马上摔下来过，当时摔得不轻，把我额娘吓坏了，从此她就不爱阿玛去干这些事儿。阿玛怕额娘担心，每常出去总瞒着额娘。”说着弘晖晃晃脑袋，有些自得自己知道得多。

　　我愣了神，雍正在位期间只有那拉氏一位皇后，可见夫妻情深。难道男人的感情真的可以分得那么清楚：谁是用来尊敬的？谁是用来宠爱的？谁是可以交流谈心的？都是红颜，都不辜负？心中郁郁酸触，起身拍拍衣服，“我走了，你快回去，一会儿发现你私自离席，回府该挨板子了。”

　　他嗯一声，跟着起身，“姐姐可千万别告诉我阿玛额娘我偷遛出来的事儿。”我无奈摇头，拍拍他，“快去吧，再耽误一会儿，不用我告诉，他们自然知道了。”弘晖咧嘴一笑，翻身爬下假山，跑着去了，背影消失在黑夜中，再看不见。

　　我复又坐下，夜深了，新的一年马上来临，却忽然觉得无处可去。翠雨阁的下人应该聚了正在守岁，我去也是多余；胤禛一家三口陪着康熙谈笑，我去还是多余；甚至胤祀，甚至胤誐……我身边每个人谁不是一个完整的圈圈，只有我，形单影只，在这寂寂的除夕夜，只有自己的影子陪着我、安慰我。

　　砰的一声，炫烂的烟火在我头顶绽放，瞬间点亮黑夜，又瞬间熄灭。接二连三的，远处开始放烟火，新年到了。一朵朵烟花在黑夜盛开，生命一瞬而逝，却五彩又缤纷，虽短暂毕竟精彩。我站起身，寂寞中有些星星之火正在燎原，却说不出是什么。不知这五彩的烟花预示怎样的来年？不知这短暂的绽放揭示怎样的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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