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旧梦》段玲珑

59、抽刀断水

　　出巡队伍出发没几日，就收到胤禛的来信，一看日期，还是出发那天写的。都是出发时的情况、路上的风景，短短一页纸，感觉还没来得及看就看完了，通篇只有最后一句说照顾好身体。我撇撇嘴，这个男人究竟会不会写情书啊？不过想想还是别计较，估计有天胤禛如果甜言蜜语起来，一定是被别人穿了。

　　“格格，这信你看大半天，看得嘴都笑歪了。”春儿端了点心进来，看着我抿着嘴笑。我作势要打她，她跳开了，又拿手羞我。想了想，我走到书桌前回信。来信含蓄，我的回信也跟着含蓄了，左不过是说这些天天气如何、生活如何、身体如何。最后忍不住加上一句早知等待难，不如一同往。
　　信交给太监送出去，又有些后悔，写得不伦不类，实在没什么美感，可是现代诗也不行啊，怕他更接受不了。

　　第二天，他的信又来了，不是昨天的回信，昨天的信八成还没送到呢。打开一看，队伍到了驿站，休息整顿，他和十三去赛马，结果输给十三了。只言片语，看得我直想笑，胤禛不服输，可是论骑马他还真不是十三的对手。我几乎能想像十三爽郎的笑声，在空阔的平原上响起，而胤禛打马追上，离他几步之遥，勒住僵绳，有些失望，却也跟着开怀的场景。信的背面，一行苍劲有力的小字：立也相思，坐也相思，想见那银红衫子窈窕姿。掩上信纸，我不禁痴笑过去。

　　午膳后，拿了本书坐在院子里闲翻，其实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他的信、他的字，还有他欣长干净的手指。

　　光线透过枝间稀疏的树叶，投下斑驳的光影，蓝天白云格外干净明媚，我冲着天空发笑，想像着他在旷野上纵马，想像着他在夜晚的烛火下写信，想像着他收到我的信时的表情……闭上眼，可以感觉到阳光洒在眼皮上，红而温暖。

　　模糊间，似乎有清风拂过，庠庠的酥麻，我笑着睁眼，是胤誐。他看着我，眉间眼底都是困惑，手指还停留在我脸上，忘了收回。

　　“怎么来了也没人通传一声，屋里坐吧。”我起身，领头走在前面，心里有些惴惴，终于还是要面对，终于还是避免不了伤害。

　　他安静的跟着我、安静的进了屋、安静的坐下，安静得有些反常。我低下头，不看细看他带着悲伤的表情。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悄无声息，春儿端着水进来，上好茶，又悄悄出去，随手带上门。

　　“胤誐”我刚一开口，他打断我，“宝儿”，声音嘶哑，面容恍惚一瞬间憔悴。说着又抬眼带笑看我，“八哥说得可是真的？一直想来，开始是八哥不让，后来……”“后来，是我自己不敢来。”说着低低苦笑。我坐到桌前，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时间，脑海里尽是这些年来和胤誐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他走到我面前，定定看我，眼眸里流转着复杂的感情。半晌，从怀中摸出一壶酒，“陪我喝几杯如何？”我抬眼，胤誐没剃胡子，下巴尽是胡茬。突然有想哭的冲动，站起身，“好，既是要喝，就来个不醉不归。这些年来喝酒吃饭，都是你作东，今日就让宝儿请十阿哥一回。喝不醉，你可不许出我这翠雨阁大门。”我慌乱间招呼，到最后也真想共醉一场。

　　他笑笑，拔了壶塞就想喝，我一把拉住，“说请我喝酒来着，怎么自己就要先享受？不急，想醉哪有喝不醉的道理。”

　　吩咐春儿她们去小膳房取了些点心小食，两个酒盅、一壶老酒。我几乎要笑，真像小说里快意恩仇的江湖岁月。

　　胤誐不说话，一直把玩着酒盅。我一把抢了过来，斟上酒，送到他手边，他不接，我笑笑，就手一饮而尽。喝完自己退回座位上，自斟自饮，不过几杯，他抢了壶，自己对着壶口就灌。我才要拦，细想想，罢了，人生难得几回醉，醉过以后，就忘了……

　　两人就着一个壶喝酒，都不说话，菜也放着没吃，几口灌下去，胤誐脸红了，眼底也有了醉意。

　　“我记得那年雪地里第一次见你，你才10岁。”他开口，嘴边一直带着笑意，只是这笑，多少有些苦涩。“我以为能等到来着，结果多少年过去，还是一样的结果。”

　　我起身走到窗前，不知何时，夕阳西下了，云彩也似乎喝醉了酒，染红了脸，带着半醉的心情瞬间燃烧，转而暗淡。

　　“宝儿，怎么先遇上的都是错的？”

　　我笑了，一定是胤祀对他说了我的话。转过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句话你倒没听过？”

　　他一愣，“是啊，可谁知道什么时候巧呢？宝儿，四哥哪儿好？喜怒不定、严厉刻薄。”我也垂下头细想：究竟为什么是胤禛？他教我写字，他骂我偷懒，他开始时那么厌烦我……是因为结局吗？因为我知道最后的结果？

　　皱了眉，我细细回想认识他以来的点点滴滴。从那年元宵灯市，苍茫中回首时孤寂的身影，到在胤祀府上我翻墙跌倒在他怀中，再到冬狩时他抱着我回营，安葬了阿甘，带我去它坟前告别。所有的回忆里几乎都有他身上淡淡的檀香、修长有力微凉的指尖，还有下山时俯在他坚实的背上听见闷闷的心跳……

　　从开始就吸引，从开始就感动，从开始已倾心。原来讨厌一个人可以有千万理由，然而再华美的词澡、再贴切的形容，也难以解释心的悸动。任何语言面对这种原始的吸引时，都显现苍白无力；任何理由在解释这种于千万年之中，不早不晚遇上你的缘份时，都牵强附会。

　　我回身，淡淡笑道：“胤誐，你为什么喜欢我？”他低了头，良久无语。

　　“我也说不出来，为什么喜欢某个人。后来我才发现：原来喜欢是没理由的。也许是缘份，也许是宿命。”他猛抬头要开口，我继续道：“是啊，胤禛严肃，对兄弟过于严厉，总是冷冷清清、拒人千里的样子。可是我呢？我有什么好？我好吃懒做，不会女红，喝了酒爱哭闹，出门甚少有不闯祸的时候，又没倾城之姿，又顽劣难训……胤誐，细想想，原来我也没什么优点。”

　　他苦笑，“你不说我还真没发现，原来你还真是满身缺点，没什么可取之处。”

　　“胤誐，每个人的心开始都是完整的，后来心被分成很多层，每层住着不同的人，有的是友人，有的是家人，有的是……”喝一口酒，我有些沉醉，心里悄声对自己说：有的是爱人。

　　他喝得多了，想开口无奈反应总是慢我一步，“有时候这些人有亲疏分别，有时候没有。胤誐，你也在我心里某一层——在友人与家人那层。”他看定酒盅，一滴泪滑落在酒盅内，溅起小小涟漪，瞬息归与平静，多了一滴泪的酒杯里看不出任何变化。

　　我不忍面对，猛起身走到屋外，趴在回廊前眼泪静静流下来。太软弱太敏感，让我一直不能拒绝胤誐，无从回报他点滴的好，也从不能忘记共同成长的经历。他一直在我内心，那么特殊、那么亲近。胤誐长大了，有家有室有儿女，朝堂上，他是参政议政的皇子；回到府中，他是一家之主，所有人仰望他的鼻息。如今这滴泪，滴在酒中，如同滴在我心上，刀一样绞割。

　　他追了出来，站在身后，久久不动。我使劲擦干眼泪，转身笑对他，“走，说了今天不醉不归，不喝醉了谁都别想走。”说完拉着他进屋，拿起刚才那盅酒，“胤誐，我不想失去什么，我这么自私，从来只想得到，不想失去。我想我们所有人都在一起，在这京城，谁都不远离谁，谁都快活洒脱一辈子。人生苦短，别去想将来，别去想为什么。如此可好？”

　　他的手指拂上我的脸庞，微厚的指肚轻轻摩擦着泪痕，有眼泪出来，被他拭去，再出来，再拭去……终于，他低垂下头，轻轻吮去泪珠。我一惊，慌忙间想后退。他猛然使劲，拉我入怀，额头顶在我的颈间，双臂有力。“别动，我只想这样而已，过了今天，我只在你心上友人那层了。”

　　犹疑的，我伸出手缓缓揽住他，他身形一窒，几乎把我搂碎在他怀中。

　　那夜，到最后，似乎两个人都没能醉，他红着脸红着眼转身离开时，分明带着绝决悲痛的表情，那丝不忍离别的眼神，刺在心底，无论多少时日，总是难以拔除、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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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也相思，坐也相思，想见那银红衫子窈窕姿——引自日本章回小说《源氏物语》

　　TO草草：四四性格里的确有血腥、多疑的一面，然而这不是他的全部啊~试问如果四四满身缺点，一无是处，怎么可能成为中国历史上最勤奋的皇帝？怎么可能成为一个励志改革创新的皇帝？怎么可能为后面乾隆朝盛世奠定良好的物质基础？
　　我想任何人的性格都是多面的，多疑和血腥几乎是所有皇帝的共性。
　　况且四四作为一个皇帝，的确是优秀的，虽然他杀权臣、逼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