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旧梦》段玲珑

147、惊怒早产

　　我拼命试图稳定自己的情绪、平复自己的呼吸，所有的孕期知识全部冲出脑海，混乱之下根本无从选择。

　　惠妃惊叫着唤太医，冲上前扶我。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一块浮木，我死命拽住她的手，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后只说出一句话，“请娘娘千万保住我的孩子。”

　　我不敢低头看下身濡湿的是血还是羊水，有宫女合力将我抬到后厢房，转身之际，我看见大阿哥怔愣站在一旁，完全呆傻，没了表情。没空细想，又一阵疼痛传来，我被放在床上，有人替我除下旗袍和裤子，□□着下身，却不觉得羞耻和寒冷，原始的生命力占了上风，我只想保住腹中的骨肉。

　　没多久，太医领着医女来了，隔帘号了脉，又让医女近身看视。很奇怪的，平常摔一跤也怕疼的我，任由汗濡湿了头发，也没嘶喊出一声，只是抓紧了被褥，抵挡着阵阵收缩。

　　只听帐外惠妃急问，“快说吧，什么个情况？这时候顾不得规矩。”

　　“恕老臣直言，福晋动了胎气，只怕就快临盆，只是这胎儿满打满算也就7个月，况且福晋素来身子寒弱，生下来不知能否保住。”

　　“那大人呢？可有危险。”惠妃不待话音落定，紧接着就问。

　　那太医微一沉吟，“娘娘，如今老臣只敢保一头儿。要么保大人，要么保孩子出生，但孩子能否活下来，可说全靠天意。”

　　不知是被疼的，还是其他什么力量使然，当一阵疼痛过后，我的头脑一片清明，略稳了稳神，隔帐唤了一声“娘娘”。

　　她上前掀开帐子一角，“宝儿，可是疼得难受？我已让人去唤老十，估摸着他也快到了。”

　　扬了扬嘴角，我抓住惠妃的手，“娘娘，宝儿有一事相求，但请娘娘答应。”
　　惠妃急切间只不停的重复“你说，你说……”

　　这时候反而不害怕了，这时候反而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些什么。

　　“娘娘，你去对那太医说，保孩子。”话音未落，惠妃哭着阻我，“这怎么可以，况且那孩子就能生下来也未必能活，宝儿，你可千万不能犯傻，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

　　她还要说，我微微紧了紧握住她的手，“娘娘，民间不是有种说法‘养七不养八’？这孩子如今算起来也差不多7个月了，已是四肢俱全的成形胎儿，你叫我如何忍心？况且当初我竭尽全力、入宫暂居，也是为了能保孩子平安。再者太医们说话，历来都是留着底的，还请娘娘念在宝儿一片苦心，让宝儿拼这一次。若是能都活下来，自然最好；若是真只保住了孩子，宝儿也绝不怨娘娘。”

　　惠妃哭了，眼泪弄花了她细致的妆容，在脸上勾勒出道道细沟。我努力抬手轻轻拂去一滴，微微一笑，“只是还求娘娘下严令，莫让胤誐他们知道，起码也等生下孩子。”

　　身体又开始不由自主的收缩，我抓紧了床褥，尤看向惠妃。她看了看我，垂首咬牙，“你放心吧，我也是这么过来的，岂有不懂你的道理，宝儿，你和这孩子定能吉人天相。”说着掀帐出去，听见她对那太医哽咽道：“保孩子。”

　　我松了口气，眼角微湿，从来不知自己如此舍命，原来生命是这样被延续下来的……

　　接生嬷嬷一直在旁边，或是教我调整呼吸，或是摸着肚子不断测着胎位……疼痛越来越紧、越来越长，终于还是憋不住哀嚎出声。此刻，所有人都不在身边，一生至一死，往往最需要关爱的时候，爱你的人或者你爱的人都不在身边。我们孤独着，面对着一幕幕生离死别；我们孤独着，迎接一个个生命的诞生。

　　泪水全变作汗水，呼喊声越来越嘶哑低沉，我渐渐分不清外面嘈杂的人声，意识忽明忽暗，眼前时清时花。仿佛潜在水底，耳朵如蒙了层膜，一切声音都是嗡嗡的，听不出内容。当阵痛再次袭来，我想使劲儿，身体却不听使唤，疼痛游离了，灵魂也蠢蠢着欲脱离躯壳……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渐渐有了能听懂的话语，开始只是嘈杂的混乱，慢慢理出条理：有嬷嬷的声音，有丫头们奔走替物件的声音……这些都不重要，我听见胤誐在门外声声呼唤，几乎就要破门而入。

　　那个孩子的父亲，他快急疯了吧？我动了动嘴角，内心微微一笑——我想我能预知，我的预知告诉我：我能生下这个孩子。

　　努力抬手抓住床架上绑着的两条粗布，两个嬷嬷还兀自着急，突然发现我已转醒，看向我有一时的怔愣，趁着又一波疼痛袭来，全身崩力，所以力气集中在那个狭小的出口，我感觉到小家伙一点点被挤压下来，绷在两腿间，只隔一层皮肉，他就能降临人世。

　　全身的力量终于随着子宫猛烈的收缩化作最后的一拼，随着那声嘶声力竭的呼喊，有东西从两腿间滑出。我颓然倒在枕间，听见嬷嬷们道喜的声音，“恭喜福晋，是个格格。”

　　我模糊看见她们怀中那个好象初生的幼猫一般弱小的婴儿，有了哭声，嘤嘤的甚是微弱。想坐起身仔细看清楚，下身完全瘫了一般动弹不得，才一使劲，一股热流流出，那嬷嬷惊呼，“不好了，福晋血崩了……”

　　孩子仿佛还在我眼前，我听不懂她的话，努力着想伸手抚摸，终于两眼一黑，沉入寂寂无边的黑暗。

　　……

　　我死了吗？为什么闭着眼是黑暗，睁开眼同样是黑暗？为什么耳际是一片无边的沉寂？我也是这黑暗的一部分吧，所以无法让自己逃离。没回到从前，也没醒来当时，我就变作一团黑，如同天地还未开启分离，如果世界尚处于混沌。

　　很长时间里，我也如同这混沌的天地一般混沌着。记不清来路归程，分不清前世今生……脑海是一片茫茫的白，偶有亮点，再一追溯，全是空落。

　　开始时我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见哪怕一丝光亮，努力回忆前尘，想要忆起哪怕一点人生……然而一切是空。

　　于是我放弃了，睁着眼、闭着眼，用着心、没用心，世界都是一样，没人唤我，我也不知道该唤谁。脑海中仿佛有很多人的名字一一闪光，终究无从拾起。

　　如果这就是死亡？那我将永远与黑暗化为一体吗？为什么内心深处似乎还有羁绊，我究竟不舍得什么？努力去想，一片茫然。到最后，我只知道我不舍得，却已忘了我放不下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得如同前生，虽然我不知道我的前生是什么，但就觉得如同前生一般长、一般久，我忘了睁眼，几乎不懂得如何睁眼，在黑暗中傻傻笑，黑暗中却并不咧出一排齐整的牙齿……

　　直到某年某月某天（奇怪，这是哪里的计算方法？），无边的黑暗里仿佛多了一些其他东西，我摒息感受，这方寂寞不变的天地，下雨了吗？（奇怪，雨又是什么东西？）我似乎忘了很多，但很多东西又自在内心，仿佛只是安眠，不是失踪。

　　于是终于从黑暗里，伸出手试图接住那雨，我想我记起了，那些差点被融于黑暗的记忆。

　　“宝儿，来年春天，我带你去辽东看海，或者去看樱花。樱花开的时候绚丽夺目，远远看去，全是红色的海洋，你一定会喜欢……”

　　有人在我耳边叙叨，描述得那么美，声音却全是颤音，泪滴滴落在我的手背上，却滋润了长久以来干渴的生命。

　　睁开眼，世界终于不再是无边的黑暗，眼前的光亮有些刺目，又有些温柔。

　　微微动了一下手指，床前的人几乎马上发觉，他凑近身，声音是不可质信的哽咽，一连声道：“你醒了……”

　　努力聚焦在他脸上，我缓缓吐出两个字，“胤誐。”听不见声音，只觉嘴皮微动。他始终握着我的手，脸颊消瘦，泛着极度疲惫后的烟灰色。

　　……

　　太医被唤了来，号了脉、开了药，我看见太医也有些惊讶，却终于还是摇头，胤誐似乎发疯一般欲上前撕打，被人抱住，兀自挥动着双手，“不可能，宝儿都醒了，怎么可能？孩子都好好的，大人怎么会有事？”

　　“这孩子满打满算7个月，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大人能撑到现在也是奇迹，可终究亏损太过，只怕是神仙也难有回天之术，如今不过暂时保命，不过拖日子罢了……”

　　孩子，他说孩子，他说孩子活下来了……我想起身，身体根本不是自己的，只是摊在床上一堆泥；我想喊，声音也不是自己的，拼尽全力，我只听见自己嘤嘤了两声。只有泪，还是自己的，顺着滑落，直至濡湿了枕头，尤自不停。

　　胤誐踹了那太医一脚，“你听着，若是保不住福晋，我让你们全家陪葬、陪葬！”

　　身后抱住他的人嘶吼，“十弟，你冷静点，别在这儿闹，别扰了宝儿。”

　　我看不见他，但我能分辩他的声音——是胤祀。真好，他没事；真好，我记得所有的事。

　　可我太累了，所有的声音又开始在空中飘浮，闭上眼，我想告诉胤誐——别担心，我只是休息一下，马上就会醒来。来不及说话，甜美的梦乡将我召唤，这次是真的睡眠，不是死亡，也不是昏迷，更不是离开。

　　我知道自己还有未了的心结，我知道自己还有不放心的人和事，我知道自己还不能离开……所以，请让我休息一会儿，只是一会儿，然后，我们再来细数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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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儿是个悲观的小强啊，当不得不面对的时候，她比大家想像的要坚强！

　　关于生孩子，我没有经验，所以文中是一笔带过，如果有不对的地方，也只能抱歉了。

　　关于“逆子”，逆是忤逆的逆，孽是孽障的孽，读音不同。

　　所以还是那句话，作者只是讲故事的人，当故事展开后，人物自己有了性格及血肉，他们自己会发展情节。我只记得因爱对我说的话——要有爱！

　　有了爱，一切都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