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白》苏合欢

2、（二）

　　钱多多醒来的时候，深夜的加护病房格外寂静。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那是17岁的夏天，她们坐着开往郊外的铁皮车，苏南糯糯小巧的脑袋靠着钱多多的肩膀睡着了。她看着那只放在碎花裙上的小手，紧张地连喘气都不敢出，轻轻地握了又放。

　　很多事，当时不会觉得特别，但回头看，又会觉得好珍贵。

　　“我们以后去更远更美的地方怎么样？”
　　“可是，多多，我想留在这里。”

　　噩梦连连，苏南反复出现在梦中，似作告别。

　　钱多多醒来摸着满脸的泪水，像是琴弦经不住反复崩拉，一首曲子明明拉得流畅自然，却突然戛然而止。

　　她安静地拔掉了点滴，走去楼下的24小时便利店买了支洗面奶，一瓶面霜和一管唇膏，结账的时候又加了瓶苏南爱喝的葡萄汁。接着面色轻松地回了医院，在走廊碰见了林浩君。

　　他穿着单薄的病号服，脑袋裹着一层层的纱布，空荡荡的裤腿乱糟糟地打着麻花，深夜看起来怪骇人的。

　　他挪近了些，看到她手里便利店的袋子，原本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我以为你走了。”

　　钱多多不想看到他，低头绕过了轮椅。

　　“医生说你晕倒是因为血糖很低，要注意休息。”

　　她背对着他，依旧低着头：“你的命是赚来的，好好活着。”

　　年少的时候，她想过她们很多种结局。后来年岁渐长，很多事不用挑明，也就慢慢变成习惯。
　　她们一起十年，她常常想，其实这样默默陪着过一辈子，也不错。

　　她做事没长性，却在苏南这个人上丢了刹车。
　　一条路走到黑？又如何呢？她轻轻地笑，把门给反锁了。

　　脱了外套，拿出刚买的洗面奶把自己打理干净，又哼着歌画了点淡妆。
　　包里有特殊渠道拿来的镇定，剂量充足，应该不会死的太辛苦。
　　镇定混合葡萄汁，真是奇怪。

　　她在最后一刻再次佩服下自己的创意，给自己盖好被子。

　　再见。她说。

　　……

　　林浩君回想自己的前半生，除了出身不光彩，其实过的还算是顺风顺水。
　　一个有钱的老爸，一个温柔的老妈，一路贵族学校，上了大学又被星探发掘，一路红红火火。

　　在这个社会混，其实是要靠点运气的。
　　前半生他的运气好极了，只要他想要，没有什么得不到。

　　可是，中国人是不是有个词叫“物极必反”？

　　或许他运气真的好到天神共愤，当看到护工为他那副残缺的身体插导尿管的时候，他疯了。

　　命运像强盗一般将他洗劫一空，为何当时没死个一了百了。

　　当他义无反顾冲上了马路，祈求老天这一次一定给个痛快，没想到又被命运摆了第二道。

　　他没死成，连累了个替死鬼。

　　......

　　“你说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要死要活的？”
　　“哎，我告诉你这年头奇葩多的数不清。上个月五床那个孕妇不还闹着要跳楼吗？听说是老公在她怀孕这段日子里找了小三。”
　　“是吗？那你看现在在里头洗肠的那个是为什么自杀啊？”
　　“长的这么好看。我看八成……”
　　“八成什么？你到是说啊。”
　　“小三呗，被原配发现，日子过不下去只能寻短见了。”
　　“啧啧。”

　　林浩君在手术室外头等着，原本就累得有些坐不住轮椅，现下更因为紧张，两条腿好像不是自己的，僵硬而麻痹。

　　他看了一眼那边的值班护士，两个女人大半夜叽叽喳喳得没完了。

　　他想起白天的情景，那个女人明明廋的跟纸片似的，打起人来却那么狠。若是以前的他，根本不可能给她打第二个巴掌的机会。

　　可是那时，他真的有些懵了。出事后所有人都在无原则地接受他的无理取闹，只有这个陌生人下手那么重，像是真要杀了他似的。

　　他第一次觉着，他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