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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蘅若 ...


  •   很久以后,她才明白,这深宫中的女人,她们最大的敌人,并不是那些同样如花似玉的女人,而是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他不仅操纵着她们的荣辱与生死,他还操纵着她们的爱情。

      ——蘅若

      PART.1
      叩——叩——
      “天下……太平……”
      拉长的声音带着糁人的声调,在寂静的宫墙内一声高过一声。
      既使没有见到这被罚提铃的小宫女,永昌殿里的人也仿佛能看见清瘦的身影这漆黑的深宫中漫漫行走到天微明的模样。
      更何况,如今外头还下着雨。
      “怎么你们同情她”透着冷气的声音在永昌殿中响起,带着毋庸置疑的威严。
      “奴卑不敢!”几个宫女随着这个声音一个个都“啪啪啪”地跪到了地上,低垂着头不敢说话。
      “娘娘,请恕奴婢大胆,求您饶了霏华姐姐吧,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当时本该是奴婢当值,谁知奴婢吃坏了肚子,才不得不让霏华姐姐顶替奴婢到园中培花,谁知……谁知皇上会……”只有一个颤抖的声音,哆哆嗦嗦地求饶。
      但这个颤抖的声音,在一道沉冷的目光下,也渐渐小了下去。
      “你和霏华,倒是对好姐妹。”蘅若对着西洋玻璃镜拢了拢鬓角,才漫不经心地看向地上跪着的少女。
      新进宫小宫女芷兰,是她一个月前亲自从暖房要过来的。
      这样的女子,她每年都会看到许多。
      圆圆的脸庞,眼神稚嫩,心中犹有善良和义气,还不曾明白这深宫中的污秽悲哀,还执着那些子虚乌有的姐妹之情。
      “罢了,既然你与霏华姐妹情深,本宫便成全你。你取了伞,陪她走这一程吧。”蘅若挥挥手,摒退了芷兰。
      “皇上驾到!”宫门口传来太监高亢尖细的传唤声。
      蘅若霍然起身,明媚的脸庞摆上一个娇俏的笑容,鲜妍得像三春桃花风华十里。
      “皇上,您可算想起臣妾了。”她掀开帘子,亲自迎到了殿口,声音甜得如同盛夏蜜桃,能掐出一碗甜汁来。
      殿外夜色深沉,檐角的宫灯照不清青砖大道,只照出簌簌落下的像针一样的雨影。
      蘅若打了一个寒噤。
      明黄色的影子被十来盏玲珑八宝灯簇拥着,疾步走到她身边,将她拥进怀里,顺道免了她的礼。
      “这么冷的天,你到这外头做什么还穿得这样单薄,快随朕进去。”皇帝的声音温柔而急切。
      “臣妾不冷,有皇上这真龙之气在这儿镇着,就算是雪砸在身上,臣妾也不冷。”蘅若笑颜如花,体贴得替他拂去衣上雨珠。
      冷,她怎会觉得冷呢
      她连心都是冷的,这点雨水算得了什么
      要知道,她,可是这大安朝朝臣口中的一代祸国奸妃田蘅若,皇帝特赐她一个“醇”字,意为她如酒般香醇浓烈。

      PART.2
      翌日起身之时,少年天子严煦已经不在了。
      “把霏华调去浣衣局,本宫用不上这等惦记主子的奴才。”
      梳洗打扮一番,又用了早膳,蘅若才舒舒服服地掀帘出了屋。屋外阳光正盛,一夜大雨过后是被洗得清透的天空,她心情大好,便也不愿再折腾那妄想勾引皇帝的宫人,一句话就了结了些事。
      “霏华的位置,就让芷兰替了。”蘅若漫不经心地说着,霏华是她宫中的大宫女,而芷兰不过刚进的小宫女,如今身份一朝对调,看今后她们还能不能姐妹情深。
      她一面想着,一面走到自己栽种的蔷薇花丛中,看着雨后怒放的蔷薇,心情愉悦。
      蔷薇不如牡国色天香,却胜在美得冶艳,一直都是她的心头好,尤其是这一丛整个大安国都稀罕的碧色蔷薇绿华,更是她和严煦都爱如珍宝的存在。
      严煦并不是一个好皇帝,但他却是个爱花人。
      他本不是储君的人选,十岁之时先皇暴毙而亡,并未留下任何遗诏,后宫乱作一团,几个皇子趁势互相倾轧,最后却成全了当时还是稚童的严煦。
      他成了大安朝有史以来年纪最小的皇帝。
      “芷兰,去厨房端碗酥酪,随本宫去御书房。”蘅若招来芷兰吩咐着往常霏华常做的事。
      芷兰还有些失魂,她还不明白主子的心思,不过没关系,后她会明白的。
      蘅若想着,带了几个宫人朝御书房而去。
      京城的盛夏,不止热还十分燥闷。
      蘅若却走得四平八稳,玉颜之上,也只有鬓角额间沁出一些汗珠子,对比身后汗流颊背的宫人,越发显得风华卓绝。
      才行至御书房门口,便听见御书房里传出一阵砸东西的声响。
      显然是严煦在发火。
      蘅若便站在书房外止了脚步,便有几人从御书房中出来,皆是满面怒容。
      当前一人,正是大安朝赫赫有名的瑞亲王。
      他仿佛没有看到她一般,与她擦身而过,后面跟着的几个大臣见了她也都是一脸鄙薄。
      “祸国殃民!”有人低低骂了一句。
      “站住!”蘅若厉声喝了一句,鲜丽的脸庞冷凝起来,“瑞亲王,这就是你们的尊卑之分?”
      “臣,参见醇贵妃娘娘,娘娘万安!”瑞亲王回过头,朝她稳稳施礼,英俊的脸上毫无表情。
      余下几人也只得跟着行了礼。
      “免礼吧。”看见他朝她曲膝,蘅若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一快意来。
      她应该是爱他的,为何如今她却开始恨她。

      PART.3
      瑞亲王严裕是先帝的异母弟弟,自先帝在位之时,便辅佐皇帝治国,是个清正严明的忠臣,先帝过世之后,他便最临危受命,一力将严煦扶上了帝位,彼时年幼的严煦尚不会治国,将他封作监国大臣,代为治国。
      不论是朝堂上还是民间,他都积威甚重,远远超过了严煦。
      很少人知道他的真正心意。
      但蘅若却是那极少数人中的一个。
      因为她是他送进宫的一枚棋子。
      并且还是甘之如饴的棋子。
      蘅若已经很久没有记起以前。
      她只记得自己曾经深爱着他,为了他的计划,她踏进这深宫之中,从一介小小的宫女,一步步走到如今的贵妃之位。
      她的脸,像极了严煦死去的恋人。
      因为这张脸,她牢牢抓住少年帝王的心,成为这后宫之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宠妃,也令严煦成了一个贪恋美色的昏君。
      爱严裕的时候,她还年幼,不晓得爱情这东西会随着时间渐渐湮灭。
      宛如飞蛾,执意扑火。
      深宫十二年,她学会权谋,学会算计,也学会了背叛。
      她想如今的她,最爱的人是自己。
      除了自己,她还爱着一个人。
      “芷兰,叫桂嬷嬷把馨儿抱来。”蘅若倚在五色牡丹锦的贵妃榻上,想到女儿不禁露出一丝笑意,让那夺目的美丽上多了些许温柔。
      她本不该有孩子的,云馨是她拼了命才保存下来的肉血,如今已有三岁,长得粉雕玉琢般可爱,是她的心头肉。
      在这深宫之中,只有云馨,是真真正正属于她的。
      她看着云馨像花朵一样渐渐成长,仿佛生命也开始有了重量。
      “娘。”长得像花团一样的云馨从嬷嬷怀中挣扎下地,向蘅若扑腾而去。
      蘅若张开双手,笑得满脸暖意,将她迎进怀中。

      PART.4
      朝臣对蘅若的意见越来越大。
      因为严煦想要废后改立蘅若为后。
      现任的皇后柳佳桐,是当年先帝为严煦亲自挑选的,征西大将军柳贵山的嫡女。她温婉娴淑,堪称整个后宫的表率,而蘅若只是一个出身卑微的宫女,除了一张艳若桃李的脸庞与帝王盛宠,她什么也比不上皇后。
      “哼,那帮老家伙!”严煦摒退了所有宫人,重重一掌拍在了紫檀木几之上,震得上边的小碗发出清脆的声音。
      蘅若轻轻握起他的手,眼神如水。
      “皇上,臣妾只想永远站在您的身边,哪怕只是个宫女。”她微抬起头仰望他,眼眶之中升起点点雾水,像雨后的绿蔷薇,清澈明媚中还带着淡淡的悲伤。
      严煦反手将她拉入怀中。
      “蘅儿,在我心中,能与我比肩之人唯你一人,否则,我宁肯负尽这天下江山。”他的声音不大,手心温热如火。
      蘅若眨眨眼,眼中泪水滑落。
      少年帝王的眼神情深意切,带着燃尽一切的火焰。
      纵然蘅若知道,她并不是他心中最爱的那个人,却也任由这火焰蔓延上心头。
      严裕要她做他取得这江山的一枚棋子,可眼前这个男人却用整个江山来爱她。
      她望向严煦,他一身明黄,袍上五爪金龙的精致绣图,令他清俊的脸庞显得威严,眉宇间有着与生俱来的尊贵气息,唯独那眼里的温柔,却像浓得化不开的墨汁,滴成瞳眸,璀燦明亮。
      他和严裕一点都不像。
      蘅若想着。
      严裕的脸庞已经有些模糊了。

      PART.5
      十月的京城,下过了几场雨,一场冷过一场。
      永昌殿里的宫人们,此刻的心情就像冷雨一样,泛着寒意。
      “砰——”青瓷杯被重重地搁到了桌上,发出一声脆响,跪在地上回话的小太监被吓得一软。
      “摆驾凤翔殿。”
      半晌,蘅若才沉着一张娇颜,从贵妃榻上起身,冷冷地吩咐下去。
      屋外乌云沉重,寒意透骨,蘅若换上了一件翡色刺金牡丹小袄,领口一圈细密柔软的白貂毛,下面是莲青色十六幅拽地榴花裙,外面罩了件朱紫刺金斗篷,挽了个慵懒的髻,斜插了只九尾朝阳金凤步摇,姿态万千地出了永昌殿。
      凤翔殿是皇后的寝宫。
      永远都端庄贤淑的柳佳桐,竟也会有愤怒的时刻。
      严煦想要废后重立的决定让她再也无法沉默,她已没了宠爱,便决不能再失去荣耀与尊严。
      这深宫中的女人,总会有一个值得她们坚持的理由,哪怕失去一切也必须留在那个位置之上,这与爱情无关,永远有比爱情更加伟大的东西值得她们守护。
      蘅若跪在地上,垂在发侧的步摇金流苏纹丝不动,那是严煦赏下的东西,九尾凤饰,只有大安皇后才能配戴。如今蘅若娇颜素裹,只头上这步摇华丽万分,着实扎眼,让人想忽视都困难。
      柳佳桐坐在凤座之上,眼中无波,看不出喜怒。
      “蘅若,你这般一意孤意,终会后悔的!”柳佳桐看她半晌才开口。
      蘅若低头,对于柳佳桐,她始终有一丝歉意。
      当年她被严裕安排进了宫,没多久就被分到了凤翔殿当值,柳佳桐待她十分用心,这个沉稳内敛的女子,从不在意她肖似皇帝恋人的面容,反而细心教导调教她,令她很快习惯了这深宫中寂寞而诡谲的日子。
      但她却背叛了柳佳桐,在这凤翔殿中,勾去了严煦全部的注意。
      “娘娘何出此语。恕蘅若愚钝,不明娘娘之意。”蘅若在心中轻轻一叹,如果这深宫之中,还有良心可言,那一定是她欠了柳佳桐。
      “你是凤翔殿出去的人,本宫自问还算了解你,如今最后问这一次,你定要走上这条不归之路么”柳佳桐蹙了眉头,看着顽石一般坚硬的蘅若。
      “娘娘,蘅若不明。如果好好服侍皇上也算是不归之路,那蘅若宁愿走到底。”蘅若朝她俯身拜倒,这个女人,虽有皇后大才,只可惜到底心软,但这一拜,蘅若却心甘情愿。
      “来人啊,将她拖去慎刑司。”柳佳桐一掌拍上几案,厉声一喝。
      立时便有宫人进来,欲将蘅若拖了下去。
      蘅若甩袖,满脸凛然,眼神凌厉,一时间竟无人敢朝她动手。
      她看了柳佳桐一眼,微微一笑,毫无畏惧,当先一步,迈向了慎刑司。
      这宫里,比爱情更不令人待见的东西,便是友情。

      PART.6
      大安的皇后还是柳佳桐,尽管没有爱情,但她要的只是这个位置,因为她是柳家女。
      蘅若进宫的目的,除了要让严煦变成一个流连女色、误国误民的皇帝之外,还要让帝后离心,让严煦彻底失去大安最后一个强大的支持——柳佳桐的娘家。
      为了后位,她们不得不成为敌人。
      蘅若在慎刑司里呆了三天三夜,慎刑司中的仆妇个个下手狠辣,不会管进去的是宠妃还是宫女,而柳佳桐又下了令,好好的查。
      这查之一字,在慎刑司中与刑之一字,是同样的意思。
      蘅若被折腾得生不如死,浑身上下伤痕累累。
      他们在她宫中搜出了巫蛊之物,上面有帝后二人的生辰八字,此外,还有她与禁军士卫苟合之事,数罪并出,无一不是将她置于死地之罪。
      严煦将她从慎刑司抱出来之时,蘅若已经痛到麻木。
      “蘅儿!蘅儿!”急切的声音不停在她耳边响起。
      蘅若勉强睁开眼,只看到一张清俊的脸庞。
      “皇上,妾……没事。”她开口,才发现声音嘶哑难听。
      严煦将她抱入怀中,蘅若只感觉到一团温暖将她淹没。
      “不会有事了,万事有朕在。从今天开始,只要朕一天是这大安朝的皇帝,就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到你!你乖乖睡吧,睡醒就没事了。”严煦抱着她轻声细语地哄着。
      那样小心翼翼的动作,就仿佛她与这天下江山一样重要。
      蘅若闭上眼,如果没有严裕,没有过去,那她会是这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这一场风波,最终以皇后被废宣告完结。
      柳佳桐一败涂地,被打入了冷宫。
      “多谢娘娘的救命之恩,娘娘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今生……”
      “不必多说了,起来吧。”蘅若倚在床上,虚弱地开口,截断了芷兰的话。
      芷兰颤抖着跪在地上,浑身染血,脸上满是青紫,全然看不出往日的清秀。
      这一场风波,正是因她而起的。
      芷兰与当初被贬到浣衣局的霏华,在这深宫中原本是一对相互扶持的姐妹,但霏华心性太高,一朝贬入浣衣局,尝尽苦楚,又见芷兰顶了她的差使,越发体面起来,便渐渐心生怨贲,后投靠了皇后柳佳桐,利用她与芷兰的姐妹之情,将那些所谓的证据藏在了永昌殿里。
      所幸,蘅若早已洞悉了一切。
      这场风波,她用一顿皮肉之痛,顺利让严煦盛怒之下不顾一切废了柳佳桐的后位,不仅如此,她还得到了一个忠心的宫女。
      姐妹之情,怎敌得上这宫中的尔虞我诈,失去一切,芷兰才会懂得忠诚。
      兆熙十五年,大安朝失去了皇后,而皇帝,亦失去了柳氏一族的支持,名声一落千丈
      蘅若的任务,只剩下了最后一项。

      PART.7
      十二月初五,停雪园的梅花比往年开得都早,都艳。
      这一日是蘅若的生辰。
      如今后宫之中已无主位,只有蘅若位份最高。
      皇后虽然被废除了,但立蘅若为后这一提议却受到了所有朝臣的反对。
      严煦为了补偿她,令人在这停雪园里建了赏梅的高台,唤作接凤台,将一帮朝臣召进宫替她贺寿,又请了宫外的伶人进宫助兴。
      蘅若倚着严煦,坐在接凤台的花座之上,一身华服珠翠璀燦夺目。
      严裕端坐台下,只能仰望着她。
      蘅若抿唇微笑,竟比那满园绽放的梅花更娇媚,她温柔地替严煦斟酒,眼光却望向了台下的严裕。
      与往常一样,他不苟言笑。
      他是先皇最小的儿子,因此并不比他的皇帝侄子大太多,但眼眸中的风霜,却比在深宫里长大的严煦要重上许多。
      十二年前,她只是王府里的一个花娘,替他照管着王府里的所有花木,除了一双妙手,她并无过人之处。
      第一次见严裕,恰逢府里的绿华盛放。
      她并非中原人士,她的父亲是苗域最好的花木匠人,因得罪了族里的长老,不得不远上京城,举家投靠了严裕。绿华是她的父亲自苗域带来的异种蔷薇,极不容易栽种,经她妙手培育,终满园生辉。
      他在蔷薇花前夸她人比花妙,一双眼眸堪比绿华之彩。
      那年她十三岁,心底有对爱情的无限渴望,他穿着一袭白衣,像画中走出的英俊男人。
      严裕常常与他描绘这大安江山的美好,这繁城盛世的景况,以及他那些隐晦不得舒展的抱负。
      她只听不说,然后努力栽种满园蔷薇,希望能令他展颜一笑,于她而言,便已足够。
      后来,府里要找一个女人进宫。
      她自告奋勇地去了。
      那年冬天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雪天,整个京城早早就被雪覆盖,冷得出奇,她跪在地上向他发誓忠诚。
      他只说了一句话。
      如果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她摇头,眼神中有着十三岁少女的执拗。
      他没再说话,转身离开。
      她接受了府里神医的易容之术,经历了整整三百刀的划皮之痛,以及千针刺肉之苦,终于换来了如今这一张光彩夺目,与少年皇帝那早逝的恋人八分相像的脸庞,又换了身份,进了宫中。
      “啊——有刺客!护驾!”
      惊急交加的尖锐吼声,将她从往事中惊醒。
      戏台上的伶人,不知何时已手执长剑,踏空飞来,三尺青锋,直指她的心口。
      剑刺入肉的闷响,在她耳边响起。
      “皇上——”她凄厉地叫出声,伸手抱住了挡在她身前的严煦。
      殷红的鲜血染红了明黄的龙袍,触目惊心。
      “来人,快来人,护驾,宣太医,宣太医啊——”她不顾身边金铁交鸣的可怕声音,抱着严煦向后挪去。
      “蘅儿,别怕。”严煦虚弱的笑着,手伸到空中,然后缓缓落下。

      PART.8
      她以为自己很爱严裕,爱到为了他可以放弃所有。
      可十二年过去了,她竟记不清他的模样了。
      他已不是当初在蔷薇架下与她谈笑风生的白衣男子,而她也不再是王府里那个少不知事的普通花娘。
      她是这大安朝的妃子,她还是严煦的妻子。
      “母妃,父皇他会醒吗”年幼的公主倚在蘅若身侧,花朵一样的脸庞上有着忧伤的颜色。
      她长得真像严煦。
      “会的,你父皇不会有事的。”蘅若一边想着,一边安慰着她的女儿,同时也安慰着自己。
      她曾经以为,在这深宫之中,并不存在爱情,少年君王的宠爱,亦不过是对她容颜的执着。
      可他却用他的性命,打碎了她心底的冷漠,也打碎了她少年时爱情的幻像。
      如今,她的生命里,只有一个叫严煦的男人。
      严煦在昏迷了十天之后,终于醒了过来。
      蘅若欣喜异常。
      伤虽然好了,但严煦的身子却渐渐孱弱了,脸色也愈见苍白了起来。
      蘅若也比往常沉默了许多。
      这一年的冬天异常寒冷,宫人们恨不得裹得紧紧缩在寝宫里哪儿也不去。
      永昌殿里拢了好几盆银霜炭盆,将寒冷隔绝在宫殿之外。
      “小囡囡,绑红线,过年年,大一岁,拎着筐筐下海去……”芷兰在永昌殿外的院子里,和小公主云馨玩着游戏。
      蘅若挽着严煦,一边微笑着听着她们清脆的歌声,一面欣赏着满丛盛放的绿华。
      蔷薇的绿色花瓣上还带着清泠泠的白雪粉,看上去有种清纯的妖娆。
      这丛绿华,在蘅若多年的精心培育之下,即使是寒冷的冬天,也能绽放出迷人的美丽。
      “真美。”严煦任她挽扶着,在蔷薇下深深嗅着这不属于冬天的香气。
      “如果时间能停在这一刻,该有多好。”他清俊的脸上忽然现出一丝忧伤。
      “皇上,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一定会比现在更好的。”蘅若轻轻抚过他的眉,她想他是在说他的身体。
      “是的,路还很长。”严煦将她的手抓下,轻轻一笑。
      她以为,他们说的路是同一条。

      PART.9
      兆熙十二年,大安朝发生了一场严煦继位以来最危险的宫变。
      严煦忽然之间晕阙,不醒人事,被蘅若幽禁在了永昌殿里。
      他睡着的模样,就像一个孩子。
      蘅若看了他整整一夜。
      所有的御医都诊不出他的病,只有她清楚明白,严煦的身体,在很早以前就已经被毒素侵蚀了。
      毒,是她亲手下的,整整十二年,从她不爱,到爱上他。
      她最后的任务,是杀了他。
      只有这样,严裕才能顺理成章再拥立一个年幼的皇帝作他的傀儡。
      至于严煦,他长大了,已经渐渐脱离了严裕的掌控,不再甘于作他的傀儡。
      所以,他必须要死。
      事成之后,她将会是这大安朝最尊贵的太后,永享荣华,而没有背景的她,对严裕而言,并不能构成任何威胁。
      他的布局,十分精细。
      只可惜,他漏算了她的爱情。
      她已经不爱他了。
      “芷兰,你带着云馨,即刻出宫吧,到京城外的望风坡等我。”蘅若看着严煦,却在有条不紊地吩咐着芷兰。
      “是,娘娘。”芷兰并没多说什么,只是眼带深意地看了一眼她与严煦,便出了永昌殿,去接云馨公主。
      永昌殿里一片寂静,养心殿上逼宫的喧哗,还没有传到这里,兵戎相交的可怕声音,也还未传来,一切就像往常那样宁静。

      PART.10
      整个宫中,都弥漫着山雨欲来之势。
      “是你下的毒”严煦在午夜时分醒来,脸色苍白,气息微弱。
      蘅若坐在镜前,正替自己簪上那只九尾朝阳金凤步摇,闻言转头,展颜一笑:“回皇上,正是臣妾。”
      “为什么”严煦用手撑起了身体。
      “对不起,皇上。”蘅若的笑中,有一丝绝望,她并不解释。
      因为父母弟妹,她不得不答应毒杀严煦。
      “我那样爱你,为什么”严煦从床上滑落,脸如金纸。
      “你爱的,是你的皇位。我于你,不过是一枚与严裕博弈的棋子。”蘅若上前轻轻扶起了他。
      “你竟然知道”严煦眼中划过一丝惊诧。
      蘅若此刻才发现,严煦温柔的脸庞上,竟然生了一对如同刀锋般锐利的眉宇。
      这个少年帝王,并不像众人所认为的那样无能,相反,他聪明隐忍,整整十三年的韬光隐晦,只是等待这一刻的反击。
      他将计就计,装作毒发身亡的模样,让严裕踏进陷阱,成为大安朝的反贼,他才有处置严裕的理由,而柳家,亦没有与他离心,那只是他为了令她与严裕相信,他已再无后盾的障眼之法。
      柳佳桐那样聪慧的女子,怎会将自己的家族陷入绝境呢
      然而这一切,她都知道。
      但她不愿相信,宁愿相信这深宫里的帝王情爱。
      如今,这场梦,终要醒来。
      “皇上真是聪明,竟然知道臣妾在熏香里所下的白骨枯,不过您千算万算,始终没有算到,这世上有一种香,能让白骨枯化成催命剧毒。”蘅若扶唇一笑,娇艳无双,只那眼底,却剩下悲哀。
      白骨枯是种慢性毒药,极难发现,严煦自信已查出此毒,并有解毒之法,是以并不忧心,但他却不知,永昌殿外那一丛世间难寻的绿华,是她用了特殊的肥料催生而成,这肥料会令绿华散发出独特的香味,这香味本身没有毒性,与白骨枯一旦融合,却能化成这普天之下都无解的毒药——倾城绝。
      严煦卧回床上,冷冷看着她,不复从前的温柔。
      “娘娘,您千算万算,也始终算漏了。”一声清脆的声音自殿外传来。
      芷兰抱着昏倒在她肩上的云馨,缓步进了店里,这个总是满脸诚恳的女子,此刻正扬着眉看她,那眼神,像极了当年爱着严裕时的她。
      “云馨。”蘅若面色骤然苍白起来。
      在这深宫之中,她唯一的弱点,便是这自她身上掉下的宝贝。
      “救他!”芷兰沉声说出要求。
      蘅若踉跄一步,千算万算,她仍旧棋差一着。

      PART.11
      “好,我救!”蘅若轻轻将手中的匕首推回了袖中。
      她原想着,他死了,她亦不苟活,这大安朝的太后,她并不稀罕。
      可如今看来,连和他一起死,都已是奢望了。
      蘅若扫了面色沉冷的严煦一眼,又将眼光放到了云馨身上,这个孩子,是她宁愿牺牲一切来交换的珍宝。
      只有云馨,流着她的血液,是真正属于她的。
      “你要干什么?”芷兰见她伸出手来,不禁喝到。
      “救他。”蘅若淡淡一语。
      她举起手,宽大的衣袖自臂上落下,露出皓腕。
      倾城绝虽是传说中的无解之毒,但普天之下,唯有她可解。
      既是花毒,也只有花可解。
      这花,乃是天下奇花。
      花种,就埋在她的身体里面。
      以精血为养,以血脉为茎,以身体为壤,这是她父亲传给她的独门培花术。
      “这花,叫指尖花。”蘅若看着自己的手腕上布满了殷红的细脉,蜿蜒如藤,高举的食指指尖忽然沁出血点,如同红泪一般。
      一朵细小娇嫩的花蕾从那红泪中生出,渐渐舒展开花瓣。
      那是朵红色的小花,像少女的红唇一样动人,散发出一股幽幽的香味。
      蘅若将那花点在他的唇间,那花便迅速融化成一滴血,渗进了他的唇瓣里。
      “你要我做的,我已经办到了,我不求你饶我,只求你,善待云馨,她终是你的血脉。”蘅若收回手,跪倒在他床畔。
      “我自会善待云馨,因为她是我和云妃的血脉。”严煦冷冷地回答她。
      “什么?!”蘅若仿佛受了巨大的打击,抬头痴痴傻傻地看着严煦。
      “云馨,是死了的云妃的孩子。”芷兰替严煦回答了她。
      一切,仍旧是个骗局。
      她的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夭折了。严煦怎会容许敌人的棋子怀上他的后裔,他将同一日生产的云妃所诞下的女儿,抱到了她的身边,告诉她,那是他们的女儿。
      深宫中的女人,唯有孩子,才是她们最大的弱点。
      他送给她希望,却正是她日后的死穴。
      “哈哈……哈哈哈……”蘅若跌坐在地上,大笑出声。
      她是个棋子,她的女儿也是个棋子。
      这红墙之内,没有爱情,没有信任,只有永远没有尽头的谎言与算计。
      她累了。
      “你怎么了?”严煦忽然间跑到她身边,俯望着她。
      蘅若嘴角缓缓流出血丝,头上发髻寸寸枯灰。
      “指尖花,又名朱颜血,需用一个女人一生的精血培育,方能盛开。”蘅若用呢喃般的声音说着。
      “皇上,臣妾要死了。”她的声音淡得就要散开。
      死了。
      严煦的心骤然一缩,撕心裂肺的疼痛忽然间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是爱着这个女人的。
      那一剑,他是出自本能的替她挡下,如果当时他死了,也许他们的爱情,会有最美的结局。
      可他没死。
      爱情再重,也重不过他的江山社稷。

      PART.12
      一场宫变,以严裕被擒而宣告完结。
      少年天子终于得尝所愿,他的皇位,不再有任何的阻碍。
      蘅若被囚在了永昌殿里。
      严裕死的那一天,永昌殿燃起了大火。
      盛装的蘅若,散落着枯白的长发,站在永昌殿的屋檐之上,翩然起舞。
      那是她家乡的孔雀舞。
      华美灵动,虽不是凤凰,却拥有同样的骄傲。
      皇帝令整个皇宫的侍卫宫女太监都赶来救火,可那场火太大了,倾皇宫上下之力,也未能将火熄灭。
      严煦只能站在永昌殿外,看着殿上的女子绝美的舞姿,一点一点地被火舌吞没。
      整个永昌殿,连接蘅若,一起化作了灰烬。
      严煦连吐三口血。
      他宠过,爱过,骗过,恨过,最终被这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是年,废后柳佳桐重掌凤印,又有新承雨露的兰妃,这个后宫,从来不缺女人。
      只是,这大安朝的皇宫里,从此再无那个娇艳高傲的女人田蘅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蘅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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