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爱》乔睿

1、爱而不得

　　接到瓶子的电话的时候我正满嘴泡沫的倒着牙齿，凌晨一点半，她语无伦次的哭喊着，我口齿不清的问她：“What？You say what？”语无伦次的对话。最后她说：“你去死吧！”
　　听二哥说，瓶子失恋了。
　　我快速的捯饬完自己，一边感叹着交友不慎一边开车疾驰到胖子的酒吧。
　　瓶子坐在台子上抱着麦克风低着头，柔软的长发遮住早已哭花的妆容。
　　胖子看到我差点喜极而泣，抱着我的大腿哀嚎：“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救命啊！”我踹开他，“瞧你那点出息！”胖子哭着无奈的嚎叫：“我实在没办法了！我都跪下求她了！这姑奶奶她就是不愿意回家！”
　　我说：“那你不会动粗啊！”胖子惊悚的看着我，“姑奶奶你们别再折腾了我了，我怕瓶子她老爹开出一个师直接灭了我！”
　　我深深的鄙视他。
　　瓶子还在台上鬼哭狼嚎的不知道唱的什么玩意，酒吧里的客人估计都被她吓跑了，几个服务员靠在吧台上刚要昏昏欲睡便被瓶子一嗓子嚎醒了。
　　我上去把她拖下来，她看着我忽然瞪大了眼睛叫道：“宋三儿你啥时候回来的？”
　　我没说话把她往外拖，胖子跟在后面狗腿的问：“三儿，哥哥叫人开车送你们回去吧？” 我拖着瓶子说：“我开车来了，你打个电话给我二哥，让他给瓶子他爹打个电话就说瓶子在我那，明儿回去。卧槽！你丫倒是搭把手啊！”
　　胖子做了个放心的手势，扛起瓶子一路小跑把她塞进车里。瓶子抓住车门一直吼：“宋三儿你丫放我出去，我没喝醉！”
　　我扣上安全带一脚油门踩到底，她抓紧安全带吓得尖叫起来。
　　我阴阴的冷笑，“爽吧？过瘾吧？是不是比喝酒更他妈来劲儿？”
　　“宋三儿你丫疯了吧！我操！停车停车！老娘要吐！”
　　她推开车门跑下去，扶着树干撕心裂肺的吐起来，我扔了瓶矿泉水给她，靠在车边点了根烟。
　　“于丽萍，一年不见你丫行市见长啊，都学会借酒消愁了。”
　　她弯着腰，一副要把胃吐出来的架势，我上前拍她的后背，她打掉我的手，“你他妈还回来干嘛，我以为你丫想不开死在温哥华了呢！”
　　“差点，我舍不得你，所以要死也得死在我大四九城。”我叼着烟拧开矿泉水瓶递给她。她灌了几口水，颓废的瘫坐在路边。
　　我踢了她一脚，“姐们儿，换个地坐成么？都他妈是你排泄物的味儿。”
　　“我说宋三儿你丫走了几年怎么还是这德行，资本主义国家没教你什么叫团结友善乐于助人啊？不毒舌你得死还是怎么着？”
　　她从地上爬起来，把身上昂贵的小皮草顺手盖到了呕吐物上。
　　我鄙视她，“你丫就可劲儿造吧！”
　　于丽萍是我发小，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两个人一起没少干缺德事，是大院里出了名的女流氓。
　　于丽萍吐完了终于清醒了，靠在座子上发呆。深冬的北京，三环路上格外空旷。
　　车里放着王菲，唱着我们高中的时候人人都会哼的老歌。
　　“说说吧于大小姐，怎么个情况啊？”
　　“有什么好说的，追了半年，人家就是看不上我。算了，天涯何处无芳草。”
　　“呦，这哥们儿很有种啊！干嘛的呀？北京城的？富二代还官二代啊？”
　　瓶子烦躁的抓了抓头发，“穷光蛋，山沟里出来的。”
　　我猛地踩了一脚刹车，“我操！不是吧你！拍偶像剧呢？”
　　“我操！宋三儿你丫刹车当油门呢！撞坏了姐姐的鼻子姐给你毁容你信不信！”
　　我啧啧感叹着，“这哥们是上辈子积了不少德啊，攀上高枝了。不对呀于丽萍，你这甩他五条长安街优势的白富美怎么还被抛弃了呢？”
　　她不耐烦道：“哪那么多废话说，开你的车。”
　　于丽萍在我家安稳的度过了一夜，中间我家老二宋东阳打电话来询问状况，我说没什么大事，就是瓶子失恋了。我家老二沉默了一会说：“那你们早点休息。”我看着电话忍不住唏嘘起来。
　　第二天一早瓶子就走了。
　　我把行李箱拖出来，里面乱七八糟的内衣袜子化妆品，好久没回来，家具上一层灰尘，我本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原则收拾了一上午。中午二哥打电话要我回家吃饭，他忠告我：“回家老实点，嘴甜点，爸妈窝了一肚子的气还没地出呢。”
　　我哀嚎，“都这么多年了还生气呢？”
　　二哥不急不缓的说：“这么多年了你回过几次家啊？你还有理了？”
　　我头疼的挂了电话。
　　果不其然，一顿饭吃的像批斗大会，大哥因为在部队所以没回来，二哥一路为我保驾护航也免不了父母的狂轰滥炸，老头骂道最后气的胡子一抖一抖的，喝了口茶水顺顺气继续骂。老太太骂的最凶，骂到最后自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默默地坐着，心里憋得难受却哭不出来。老太太说：“从小就是个白眼狼，我养了你二十年还不抵那个臭小子几句话！就算你不是我亲生的，这么多年就算是块石头也该暖热了。你一走几年音信全无，你让我跟你爸怎么办！我们死了都没地通知你！”
　　我揉揉眼睛，酸涩难忍，我说：“爸，妈，对不起。”
　　老太太抱着我哭的死去活来，哭完高高兴兴的去准备我最爱吃的饭菜去了，老头拎着鸟笼子出门说是去告诉隔壁的老王老李他家老幺回来了。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间里一切如旧，我曾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我的童年，我的少女时代，我的初恋，我所有的美好回忆都是从这里开始。
　　我叫宋东暖，祖上三代都是部队的，大哥宋东晔还在部队，二哥宋东阳是个律师，我是无业游民。老爷子退休两年在家修身养性，老太太一辈子的心思都在三个儿女身上。我有一个富足幸福的家庭，可能就是因为太过安逸，我才认识了张家老二张璋。
　　老太太极力让我搬回去住，我向二哥求助。二哥一边给我夹菜，一边淡定的说：“妈，暖暖不小了，她应该自立，我正好给她找个工作，她住的那个地方正好离得挺近的，您就甭操心她了。”我跟着点头。
　　老爷子什么都没说，一副超脱的淡然表情。
　　回去的路上，二哥塞给我一张卡说：“这卡你拿着，里面的钱你喜欢什么便做些什么，不够跟我说。”
　　我斜了他一眼，“干嘛干嘛，我还能饿死不成？好歹我也是留过洋拿过学位的高材生”
　　二哥也斜了我一眼，“这个真不好说。你除了会读书会花钱，还会干嘛？”
　　“好吧，你说的没错。”我亲吻金灿灿的卡面，放到包里。
　　二哥欲言又止了一阵最后终于说道：“三儿，其实张璋早就回来了。”
　　我无谓的耸耸肩，“回来就回来呗，不回来他能去哪。”
　　二哥又是欲言又止的模样，“三儿，不要怪他。”
　　“我没怪他啊！我能怪他什么。”我笑起来，“我谁不怪。”
　　我是私生女，我的亲生父亲姓张，但是他不认我，我的亲生母亲小户出身，没钱没势，只因一张漂亮的脸蛋被那个人看上，春风一度有了我。不过那人有个强势的老婆，他老婆家有钱还有势。无奈我那苦命的妈只能把我送给她的远到不能再远的远房表姐，也就是我现在的养母，从此之后我被宋家收养，那年我才一岁。后来我一直过着随心所欲幸福无忧的生活。大一那年我认识张璋，一见倾心，追了一个月终于抱得美男归。老头老太太当时都不同意我俩在一起，说我们还小，过几年再说。我当时还大逆不道的对他们说：小什么小！哪里小！我现在都能给张璋生孩子了！老太太一个激动差点晕过去。大三过年，张璋突然来我家找我说要私奔，我当时毫不犹豫的就同意了，什么都没有准备，也没问原因，背着父母就跟他踏上了异国的飞机。我们在英国呆了半年，像所有小情侣一样，一起做饭，一起洗碗，牵着手散步，他会亲吻我的额头，抚摸我的头发，掐我的脸蛋，大声说爱我。我觉得我这辈子再也不会遇到比这更好的爱情了。半年后的某个清晨，他消失了，像从来不曾存在过。我像疯了一样找他，直到绝望。大哥和二哥找到我时，我已经在出租屋里暗无天日的呆了三天。大哥抱着我去医院，从此之后我再也不能流泪了。那段时间吃不下东西，吐到没有东西可吐。二哥留下来照顾我，瓶子也哭着喊着要来照顾我，看到我后丫吓得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喊：“宋三儿！你怎么未老先衰了！张璋呢？张家老二去哪了？”
　　张璋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是的，我是张家的私生女，张璋是我的哥哥，亲生哥哥。所以当时那么绝望的他才会带着一无所知的我私奔，所以他从来没有碰过我。我觉得我有好多好多眼泪要流，可眼睛总是干干的，我捂住胸口，大声叫喊起来。二哥一边抱着失控的我一边让于丽萍去叫医生，于丽萍吓傻了，一路踉跄着跑出门去。就这样，我在医院过了两个月，不说话也吃不下东西，每天靠营养液维持，目光呆滞，像个植物人。大哥二哥不敢把这事告诉家里老人，怕事情闹大，只说我已和张璋分手，心情不好在英国散心。
　　直到张璋再次出现，他瘦了好多，刘海遮住前额，眼窝深陷，下巴上有胡渣，穿着我给他买的白衬衫。
　　他像往常一样走过来微笑着抚摸我的头发，掐掐我的脸蛋说：“又不听话了？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呢？以后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乖乖听话，不准难过，不准任性，你还那么年轻，你会遇到更好的人，给你更好的幸福。”他的眼泪掉下来，“暖暖，我那么爱你，那么那么爱你，暖暖”最后他也没有再抱我一次，只是笑笑，对我摆摆手离开，再也没有出现过。
　　出院后，我离开英国去了温哥华，在温哥华求学三年。很多事，我以为我都忘了。
　　于丽萍是个女神经病。凌晨两点打电话说要出去玩。
　　“大冷的天去哪玩啊，不去。”我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她。
　　“想吃麻辣烫了，馋的不行，麻利儿的，我快到你家楼下了。”
　　“神经病，这个点哪还有卖麻辣烫的。”
　　“有有有，咱大学西门巷子里有几家，关门特晚，我到了，麻利儿的你！”
　　我极不情愿的套上厚厚的羽绒服，吸着鼻子下了楼。
　　于丽萍穿香奈儿的小外套，巴宝瑞的过膝长靴，长发挽起用卡地亚定制的笑皇冠箍住，漂亮的不可方物。
　　我鄙视的问：“你这是去出席北京麻辣烫高级会展的庆功趴么？”
　　她傲娇的说：“身为富二代要有富二代的自觉和原则。”她嫌弃的看了我一眼。
　　我坐进她的粉色保时捷里，裹紧围巾。
　　“谢谢，我还真没觉得自己是个富二代。富二代对我是一种侮辱！侮辱好么？姐姐这么清新脱俗的人。”
　　“是，您清新脱俗，你标新立异，那又怎么样呢？你爱的死去活来最后还是被张璋那孙子给甩了，人啊，差不多得了，没事装什么情圣，早晚有报应的。”
　　“比如你么？”
　　“滚！”
　　上大学那会，我和瓶子都不住校，经常下了晚自习到校门口吃几串麻辣烫，然后开着车回家，风雨无阻。当时好多报道说麻辣烫怎么怎么不健康，不卫生，会致癌，我们俩吃了那么多年也还蹦跶着没死。瓶子常说，做人不要活的太小心，越小心死的越快。大三休学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来过，瓶子估计也不怎么来，她是那种如果没人陪着出门就宅死在家的人。
　　车停在巷子口，我们俩像残疾人一样冒着寒风东倒西歪的走进巷子。
　　常去的那一家还在，又多了几家新开的。
　　人不多，锅里冒着热气氤氲了热气。我和瓶子熟门熟路的坐下开吃，老板娘还记得我们，熟络的跟瓶子话着家常。
　　瓶子大大咧咧的问：老板娘一年不见又漂亮了！生意好不好做呀？” 老板娘的脸笑成了花，摆摆手说：“不行啦，年纪大了，做不过年轻人了，旁边那家的小夫妻，出摊早，收摊晚，我是比不了了，老了，大冷的天就想着早点回家”
　　老板娘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瓶子的目光却盯着隔壁的摊位不动了。我看过去，一对年轻的男女忙前忙后的招呼客人，煮菜，收钱找钱，男人高大憨厚的样子，脸上堆着暖暖的笑，女人娇小听话的模样，站在男人旁边甚是般配。
　　“看什么呢你？”我碰了一下她的胳膊，“你丫没事吧？”
　　瓶子茫然转过来看我，脸上都是泪水。
　　“我操！你搞什么！”我惊悚的差点跳起来，抓着桌上劣质的餐巾纸在她脸上一顿乱擦。
　　她终于忍不住了打掉我的手，自己胡乱的擦掉眼泪说：“卧槽，太辣了”
　　她低下头不再说话，不停地往嘴里塞食物。
　　我看着她，像在看着一个傻逼。
　　“别吃了。”我夺下她的筷子，“起来，回去。”
　　我付了钱，拖起她离开。
　　我一路拽着她的手腕，走着走着她突然蹲下去捂着脸哭起来。
　　我站在旁边点上烟，回头看到那对小夫妻已经在收摊。
　　我感慨道：“看起来真幸福，夫唱妇随，举案齐眉。”
　　于丽萍忽然激动地尖声叫道：“他不会幸福的！他一辈子都不会幸福！他会一辈子贫穷！一辈子摆摊卖麻辣烫！他喜欢的人一辈子跟着他受苦！逛菜市场！穿地摊货！他们会争吵！会厌恶憎恨对方！会离婚！会老死不相往来！我诅咒他永远都是穷光蛋！”
　　我舔着嘴唇弹掉烟灰低声说：“对，他一辈子都不会开跑车住别墅，他会贫穷一辈子，那就是他的命，他认命且心甘情愿。于丽萍，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呢？你和他注定不会是一条路上的人，即使有天他富有了他也不会西装革履的开着宾利带你去高级餐厅吃法餐，就像即使身无分文，你也不会买A货一样。懂么？”
　　她抹掉眼泪站起来，鄙视的看了我一眼说：“你丫不装情圣会死。”
　　后来去那条巷子再也没有见过那对小夫妻，听说他们的摊子被人砸了，老板也被打了，对方赔了好多钱，那对小夫妻拿着钱说回老家结婚，不会回来了。
　　老板娘感慨道：“那对小夫妻也够好命的，听说赔了好多钱，下辈子都不用愁了，不知道是那个倒霉的砸了他的摊子，图的什么”
　　瓶子面无表情的吸溜着粉丝，手里还抓着两串西兰花，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从那之后，瓶子再也没有半夜叫我去吃麻辣烫，她说，她再也不要吃麻辣烫了，会上火。
　　你总能找到一个方式来与过去道别，借酒消愁也好，虐待自己到住院也好，把对方暴打一顿也好，戒掉一种味道也好，总会有这样一种方式，让你发泄，给你慰藉，最终抚平你的伤口。既然爱而不得，那就别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