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天水城是艾国边境一座繁华的城市,在云州的凡人国度中也排得上号。自艾国建立后,就一直是云州东南商业重镇。城中有一处坊市,叫兴业坊,是该城商业区。青石铺成的大道,商铺客栈栉比鳞次,游人往来不绝,热闹繁华。
这一天,一辆马车拉着一老一少两个人来到兴业坊中一家名叫“天外天”的客栈。老的身形干枯,须发皆白,一身富贵,神色傲慢;少的还是个孩童,约莫只有十一二岁,也是干弱瘦小,穿着一身月国特产的名贵锦衣,衣服只在他身上飘来飘去,仿佛是挂着不是穿着。天外天是传了几代的老店,掌柜人近中年,继承祖业也有二十几年了。他见两人来历古怪,就多了个心眼,将他们送到上房小院后,就令一个机灵的伙计前去打探。伙计端着热水,敲门进去,就看见老翁盘腿坐在床上,那孩童捧着一本书页泛黄的旧书在给他读。见他进来,孩童把书放下,起身递给他一锭十两的黄金,一颗一两的金豆子。老者说:
“我和孙儿要在此长居,这是定金十两。我为人有些怪癖,这院子除了每日洒扫,其它时候就不要来人了。一应起居饮食,自有我孙儿照料。”
伙计拿着金子,咋舌不已。回身找到掌柜,先把金豆子自己笑纳,又把金锭递上去。掌柜掂了掂金锭,沉默了一会儿,咬咬牙说:
“他们要是爷孙,本掌柜就把眼珠子挖出来,这生意也不用再做。不过咱们开门迎财,没有把财神往外推的道理。一老一少,能做的也有限。先让他们住!”
这般一锤定音。果然除了每日洒扫,再不去烦扰那两人。那老者和孩童自由自在,住了竟有半年多。除了洒扫的仆人,也没人见他们出门,不知他们怎么解决的饮食。要不是每日早晨孩童把净桶交给仆人,客栈上下几乎就要以为他们搬走了。在兴业坊,一般的客栈里,十两金子抵得过三年房资。掌柜心存厚道,只等他们住满一年再和他们谈续费的问题。
大雪纷飞,转眼就到年关。客栈的规矩,再怎么忙,年三十必定要歇一晚。腊月二十八的时候,掌柜亲自往小院里走了一趟,出来双手拢在袖子里,笑得牙不见牙,眼不见眼。三十中午,年饭吃过,就让人下了锁,竟然就不管小院里那爷孙俩,各自回家了。
这一夜爆竹声喧,到处热热闹闹,只有小院里一如既往地冷冷清清。老人依然坐在床上,孩童依然在读书。那孩童读了一会儿书,忍不住朝外边望了一眼。老者说:
“想家了?”
“不想。”
孩童脆生生地回答。
“小的家里早就没人了,要不然也不会流落出来做乞丐,只是看他们觉得热闹。”
“哼!凡人的热闹!”
老者嗤笑了一声,正待闭上眼,看了看孩童的神色,忽然袖子一挥,房间里凭空多了一套桌椅,不知什么材质的八仙桌上,满满当当摆了一桌酒席,菜肴都还冒着热气。
“你对老夫尚算勤谨,这桌酒席算是奖赏你的辛劳。咱们一起坐着吃吧!”
说着,也不见他动作,就从床上下来。孩童先是一惊,随即大喜过望,说:
“多谢老神仙。”
就站到桌子前面,等老人坐下了,先给他斟满一杯酒,然后自己坐下来吃。老人吃了几口菜,就放了筷子,只喝酒。孩童却吃得很开心。老人不满地说:
“你跟了我也有一年多了,怎么还跟没见过世面似的?”
“小的饿得久了,看到吃的就开心,没法跟老神仙比。”
他这一句话却触动了老者的记忆,看他的目光也不觉柔和了许多。
“当年我上山的时候,也和他差不多大……”
老者回忆起自己当年入门的时候,和孩童也差不了几个月。那时候还抱着满腔的憧憬,以为凭自己的资质,总能学有所成,给爹娘家族争口气。可是仙途险恶,哪里是自己一个小小孩子能了解的。这样过了上千年,爹娘家族早已随风而去,只剩自己还拼命活着,就为心中那一点执念,想要追寻万年来无人印证的大道。
“可惜无相诀只有他能解……”
他又看了孩童一眼,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乞儿会成为无相诀的主人。若不是自己的仇人忽然找上门,他早就带着这小乞丐回到洞府了,到时候收了他做徒弟,岂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现在却是自己身受重伤,被逼得带着这小乞丐在凡间东躲西藏。这一年多来叫他读《无相诀》给自己听,却是很多关窍不通,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作为活了千年的老怪,他也留了一手,至今未曾教导小乞丐修行入门。那小乞丐身怀黄金,却不知道使用之法,至多不过是个翻译。老者思绪万千,他一心求道,连家室都没有,倒是很多年没有像这样胡思乱想过了。
不一会儿,孩童吃完,拿起书要继续读,老者挥挥手,说:
“今晚不读了,咱们出去逛逛。”
天水城在云州算不得大城,但也有错落十万户人家。除夕之夜,又下着雪,人人都在家中围炉守岁,大街上冷冷清清,偶尔能看到几个顽童在街边燃放爆竹。老者背着双手,不徐不疾走在前面,雪在他身外一尺飘落,没有一丝沾在身上。孩童紧紧跟在他身后一步处,眼角不时瞟向街边燃放爆竹的同龄人,眼中满满都是向往。
这一夜,老者的心似乎比往常要柔软些。走了几条街,他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把爆竹来,正是那些孩童同龄人玩耍的样式。孩童又惊又喜地看着他,双手接过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老者弯下腰,柔声说:
“爆竹也不会放了?”
孩童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又摇摇头,壮着胆子说:
“老神仙,小的每年都看别人放,只是自己不曾亲手试过……”
“哈哈哈!”
老者直起身一笑:
“你只管放手去试,听见响就成。”
孩童闻言大喜,恰好街角有一家人在门口放,他就抱着爆竹跑过去,问那家人借了火折子,学着他们的样子点燃爆竹,只听“噼啪”一声,他再点,又是“噼啪”一声,顿时抓耳挠腮,高兴得好像什么一样。老者见他玩得开心,随手送了道神念过去,自顾自向前踱去。
这样凡人的节日,他好像很久都没经历过了。到处不见人影,街头巷尾却散发着令人怀念的味道。
那孩童和老者相处了一年多,两人早已有了默契。见老者走远了,他也不着急,只和新交的朋友交流手中的玩具。
那家人在城中算是中户,生活富裕,见他一身锦衣,又抱着爆竹,以为是哪家的少爷趁仆人不注意偷溜到这里来玩耍。像这样的大年夜,偶尔也有这样的顽皮孩子。他们便将孩童当客人对待,见孩童和自己孩子玩得高兴,还端了两碗热汤来给他们喝。
这样玩到半夜,老人也不见回来。孩童还好,那家人却有些急了。问他的来历,只说父母早亡,如今和爷爷住在兴业坊“天外天”。那家人只是一户普通的百姓,顿觉有些麻烦。这个日子,报官不妥,送他回兴业坊也不妥,留宿更不妥。商量来商量去,还是决定送他回兴业坊。那家主人亲自带了一个男仆,又求了一个邻居作见证,挑着灯笼把他送回兴业坊。天外天一片黑暗,老者并没回来。三人在院子里陪他到天亮,直到天外天的人来交接了,才一脸疲惫地回家。
是夜,天水城外五百里,两道惊人的真气冲天而起,纠缠碰撞,一座山脉因此而断,震惊整个云州修真界。
从这天起,老者却如同人间蒸发般,再也没出现过。
孩童在天外天住了半个月,掌柜的就有心思报官。年前二十八他和老者交流那次其实收获颇丰,他倒是本分做生意,然而疑心老者是不是出事了。老者和他的生意是一回事,白养一个孩子又是另一回事。老者交的房钱说好作一年价,他盘算再三,加上那孩童又不哭不闹,每天只是安安静静在院子里呆着,还是决定等房钱到期再说。
就这样,孩童在客栈里住到了一年期满,老者还没出现,也没见别的人来找。掌柜就到官府去报了案,官府来了两个差役盘问了孩子一番,就做失踪处理了。那孩童差役也没带走,只叫掌柜斟酌安置。掌柜连叫晦气,他能怎么安置呢?总不能给卖了。就把孩童叫过来,打算赶他出去了事。
这样的小孩儿,只要赶到大街上,多半是被人拐了去卖。掌柜只求不在自己店里出事,哪管孩童的死活。那孩童见掌柜要赶他,却不肯走,说是爷爷叫了他在这里等,若走了就等不到了。掌柜叫小二把他从后门扔出去,他也聪明,居然就绕到正门,抱着他那本书,一声不吭站在客栈门口。客栈大堂本兼做一些饭食,到了中午,他肚子饿了,就礼礼貌貌走到客人面前,讨要一两个馒头,再到隔壁讨杯热水自己吃。人们见他长得清秀,穿着干净整齐,也没人为难。到了晚上,他就宿在坊门下面。有人好奇问他,他就如实相告。如是几天,轰动了半个兴业坊。掌柜出门就被人骂,客人也渐来渐稀。实在恶心得没办法,只好把他接回店里,就问他:
“你爷爷现在不见了,我和你无亲无故,你是想要叫我白养着你?”
过了这几天,他也不把这孩童当孩子看了。孩童低头想了想,说:
“爷爷叫我玩累了回这里等他,他还没回来,我不能走。”
掌柜大感头疼,说:
“若他死了,回不来,你就在这里呆一辈子?”
孩童果然年纪还小,听到这话,眼圈就有些发红,他扬了扬头,忍着泪水说:
“他会回来,他叫我等他了。”
掌柜一手扶额,叹了口气,说:
“我也不和你干耗。我这里不养闲人,你要想呆下去,就要做事情。你做一天工,我管你一天饭,若是不做,你就走人,你同意不同意?”
“那我住哪里?”
“厨下有个杂物房,我给你收拾一张床出来。你身上的衣服先顶房钱,等顶完了,我们再谈。”
“好!”
孩童点头答应。掌柜就叫小二来带他下去换衣服,刚走到门口,掌柜又开口说:
“我都气糊涂了,你总有名字吧!你叫什么名字?”
孩童愣了一愣,良久才说:
“我只记得乳名叫‘长生’。”
“长生,倒是个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