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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材狼之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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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我躺在床榻上辗转难眠。并非还在想白天之事,而是这宫中多出来的卫兵令我不安。
这些士兵蛮壮彪悍,极像北漠西凉人,且来的蹊跷。想到白天在甘泉宫里,两位哥哥见到董卓时的惶恐之态,我更加怀疑这个董卓南下勤王的真正目的。
大哥和二哥再没有来找过我,我的殿内也换了几个陌生的奴婢服侍。。
我所疑不假,董卓果非善类。三天之后,我的殿里多了一位女孩,带她来的宫人说,她叫吕灵,是执金吾吕布的女儿,董卓之所以派她来我身边,美其名曰是陪我保护我,真正用意自不必再说。
吕灵长我三岁,长得端庄秀气,不太像她的父亲。我见过她的父亲,威武勇猛,英姿慑人,朝中许多士官都私下称其为战神。如今有“战神”辅助,董卓在朝中更是如虎添翼。我想这个吕灵如今属于董贼一派,恐怕也不好对付。
早膳之时,宫女已经把吕灵带到我面前,我举箸看着跪在堂下的她,琢磨着她的每一个表情动作,我半天不说话,她也有些不好意思,躬身朝我鞠了一礼道:“奴婢吕灵,奉命保护公主。”
保护?何不说是监视。
我面前仍是含笑,连忙起身将她扶坐到我旁边,道:“你不用向我行礼,既是董相国的人,自然不能与其它奴婢相提而论,来用早膳罢,我们一起。”毕了冲着堂下其他宫人肃声喝道:“你们听着,从今往后,吕姑娘就是这殿里的第二位主人,我与她平起平坐,不分尊卑,你们若敢怠慢于她,便依忤逆之罪论处。”
这两年,后宫夫人们教会了我一个道理,宠惯会令一个人作势骄纵,锋芒毕露,然后张狂犯错,若是被人找到借口,便也在这后宫待不久了。我现在就是要处处惯着吕灵,然后找机会赶她走。
没想到她听完我的话后,脸色蓦的一变,慌忙垂首道:“奴婢不敢,奴婢进宫前父亲百般交代,公主金枝玉叶,要奴婢务必好好服侍公主,不可有半分懈怠。”
我颇感诧异,我不过是一个被囚的公主,吕布何以要女儿遵从于我?我诧异着起身将地上的吕灵扶起,半信半疑的问道:“你父亲还说了什么?”
吕灵道:“父亲还说了,宫中虽有卫兵守护,但难保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他要奴婢好好保护公主,护公主周全。”说完环顾了四周一圈,小心翼翼贴到我耳边细声道:“董相国现在控制朝堂,父亲让奴婢转告公主,平日里说话行事千万要小心,莫要让人抓住把柄。”
吕布此举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但值得欣慰的是吕灵也从未有过任何欺我之举,反道是真心待我,无微不至,渐渐的我对她也少了几分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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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深秋已至,宫里的草木皆已有衰败之象,董卓却值此时在皇宫之中大摆筵席,他说秋乃万物凋敝之际,但是他董卓正是雄盛之时,天也奈何他不得。
自从董卓进宫之后,一切都变了,他先是废去大哥的天子身份,复而又立二哥为帝。上一次见过两位哥哥之后,我的活动范围便被圈定在了寝宫和花园之间,一切关于宫里的事都只能听说。
我隔断时间便能听到一些骇人听闻的消息,听说何太后被鸩杀,听说大哥被幽禁,听说二哥像一个木偶一般坐在朝堂上受董卓摆布。听说多少,对两位哥哥的担忧就多多少,对董卓的恨也浓几分。
不知是否天意弄人,吕灵,我至为防备的人,最后竟成了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每一次听到哥哥那边传来消息,我都忍不住要躲在吕灵怀里哭上许久,她每一次都像姐姐一样温柔轻抚我的背,好心劝慰我,渐渐的,我习惯了那样善意而温柔的陪伴。
这一日,我受邀参加董卓摆设的宴席,隔着席坐,我看到二哥目无表情的坐在董卓旁边,我盯着他看了许久,他都没有回看我一眼。
吕灵似是看出了我的失落,拍拍我的手背,在我耳畔道:“公主,这席间百余朝臣,皇上恐怕是没有注意到你,不如我们先吃些水果。”
我微笑着点点头,拿起一个梨子,始终没有咬下去。秋日的风依旧是暖中带寒,可对我来说,却如刀尖锐,似隔世一般萧冷。
朝臣恭维的话我一句没有听进去,董卓的话我也没有听进去,重新唤醒我意识的是一个人,一个不辨模样的囚犯。席间,有个瘦骨嶙峋的囚犯被带了上来。在他抬头的瞬间,我手中的梨子倏然滑落。
那张脸,那样貌,赫然竟是我的大哥刘辨。
我注意到二哥的神情也随之一变,之后又恢复了冷静之态。我强自镇定心神,目不转睛的看着大哥,想要将他的样貌深深印到心里,因为我听到董卓阴沉的声音飘然入耳,他说:“废黜昏君,如今竟私下传书勾结朝臣,妄图谋反,陛下,如何乱臣贼子该如何处置?”
我猛然扭头看向二哥,一颗心剧烈狂跳,一切希望就只在他一句话,我殷切看了他半晌,却只是等来一个极尽残忍的决定:“赐毒酒!”
我眼前一黑,几近晕阙,吕灵赶忙扶住我,小声道:“少帝今日必死无疑,公主节哀,皇上也是逼不得已,公主莫要恨他。”
董卓厉声喝道:“皇帝御令,来人,赐酒。”
我亲眼看着大哥挣扎着被人灌下毒酒,他死的时候,泪痕未干,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指责董卓的罪行,我想叫大哥,却不敢叫出口,只能握紧拳头,任指甲深深嵌进肉中,以疼痛来释放悲痛,我眼看着大哥冰冷僵硬的身躯倒在地上被人拖走,心中是前所未有的疲惫和绝望。
董卓嚣狂的笑响彻宫廷,二哥低头沉默,群臣低头沉默,我,也只能沉默…
许是连天都不耐再看董卓作恶,酒宴正浓时,一个黑甲小兵突然飞奔而至,失魂落魄的趴跪在地,慌忙道:“禀相国大人,孙坚…率大军…已经打…打到洛阳城外了。”
董卓本来兴致正浓,听闻此讯,勃然大怒,一把将手中的杯子掷到地上,杯中酒浆遍洒一地,众人惊惶低头,大气都不敢出,董卓大步上前,一把揪住那么传讯的小兵,喝道:“打到城外?吕布呢?”
那小兵瑟缩着,唯唯诺诺的道:“吕将军,吕将军已经出城抗敌去了。”
董卓一把丢开小兵,转头看了看二哥,道:“陛下,老臣有些事要处置,先行一步。”
二哥怯怯的点了点头,道:“董相国慢走。”
董卓满意大笑,扬长而去,那些依附董卓的大臣见董卓走了,也纷纷退席而去。人影交错,席上的二哥悲戚落泪,适才还一副君王姿态的他此时身形一软竟瘫坐到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我猛然起身上前,未走几步已被两个卫兵拦下,其中一人道:“相国有令,宴席结束之后,公主需马上回寝宫。”我瞅了他们一眼,绕道继续往前走,下一秒,再被冰冷的长枪阻挡。我望着无助的二哥,淡淡道:“我今日一定要过去,若是为难,你们便杀了我。”
“公主若是有事,你们谁也活不了。我父亲是吕布,今日我以人头担保,只要你们让公主与陛下说几句话,我定然将她顺利送回寝宫,否则,今日必有一方要血溅于此。”吕灵挡在我面前,言语坚定,目光威慑。
两位士兵为吕灵凛凛之姿所摄,面面相觑,缓缓放下长枪,小声道:“公主若是有话请尽快说完,莫要为难小人。”说完之后才识趣的随吕灵走开。
我强忍悲痛,走上前跟近乎崩溃的二哥抱在一起,见他这般痛苦,我无法再埋怨他,只能靠在他肩上,不停劝慰他:“二哥,你还有昭平。大哥他在劫难逃,今日之事,并不怨你…”他无助的紧紧搂着我,眼泪一颗颗滴到我的脖颈里,刺骨的凉,那夜,他没有对我说什么,只是一个劲的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不平凡的夜晚,每个人都毫无睡意,传讯兵每隔半个时辰就来通报一次战况,听闻孙坚军队势如破竹,我更是紧张的睡不着觉,拉着吕灵来回踱步。
“报,董相国兵败,已经向宫中赶来。”
我心中大凛,疑惑董卓没死,又不抗敌,跑回皇宫来做什么?
没过多久,又来一个传令兵急报:“禀公主,乱军嚣狂,洛阳城怕是守不住了,相国大人说如今之计唯有迁都长安才是上策,请公主准备准备,今夜便随军启程。”
我双脚一软,愣愣跌靠在妆台边,惶然不知所措。大汉朝定都洛阳已近四百余年,如今迁都,便是要弃基业宗庙于不顾,这跟亡国有什么区别?
吕灵拉着传令兵确认吕布安然无恙之后,稍稍放心,转身肃然将我扶起道:“公主,离都之前再去见陛下一面吧。趁现在天暗,换上我的衣服。”
我皱眉望着她道:“你说什么?”
吕灵低头从颈上取下一个小鼎状饰物递给我道:“父亲早已知晓今日之势,今夜宫中必有一场祸乱,公主带着这件宝物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
情势危急,我也没时间再多问多想,接过饰物,换了吕灵的衣物,匆匆朝甘泉宫赶。
二哥似是知道我会来,才见到我,便迫不及待一把将龙案上的一件黄布包裹的东西塞到我手里,惶然道:“昭平,洛阳皇宫保不住了,董卓他不会放过我,你拿着玉玺找个地方躲起来,摆脱了董卓之后,把玉玺交给可以信任的汉臣。”
没有任何可以期盼的结局,一切已成定局,突然间,大汉江山就压在了我的手上,压得我几近窒息。
外面的风将帘幕吹得“猎猎”作响,城外通天火光依稀可见,二哥欲言又止,怅然坐回龙座之上,遥望远方道:“昭平,吕小姐好不容易才买通今夜的守卫,不要辜负了她一番苦心,快走吧。”
我将玉玺放到一边,伏到二哥膝前,摇头望着他道:“二哥,我们以后不会再见了,是么。”
二哥抚着我的头发,哽咽道:“昭平,如今我汉家天下就只剩下你我兄妹二人了,二哥无能,只能将所有的一切交付于你,你肩负着复兴汉家天下的使命,可千万要照顾好自己。”
外面的号角凄然响起,预示着董卓已入城门,容不得我再停留,心中恐惧、不甘、不舍齐齐上涌,我霍然抬头,含着泪对二哥誓声道:“二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我会回来救你,不论是一年、两年,二哥,一定要等我…”
殿外凉风阵阵,如针如刺得扎在我的身上,脸上,我匆匆跑出殿门,回头看了一眼金碧辉煌的甘泉宫,看到的只是一盏忽明忽暗的残灯,以及一个孤单的身影。